第172章 新春贺喜(上)

小说:人间降维 作者:大叶子酒
    苗南湘河一带人迹稀少, 早年间兵荒马乱的时候,北方的权贵们拖家带口带着积藏几代的财宝躲到这里,修筑起防御能力强悍的圆型大堡子, 守望相助, 世代聚居,一百多年下来,竟然形成了规模颇大的村落。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再闭塞的村落也无法完全与世隔绝,华夏建国以后,为了方便扶贫管理,堡子里的居民陆续搬迁到了政府修建的房屋里, 只留下一些不肯离开的老人固执地守在堡子里。

    但这边的原始自然景观实在漂亮, 当地开发了许多旅游景点, 把保存最完好、规模最大的一个堡子设成了人文景观之一, 一家旅行社聪明的脑瓜子一动, 把苗王堡子加上前后几个村子,共同组成了一条民俗风情旅游路线, 专供年轻的小众旅游者体验“独特的苗南风俗”。

    这条线路着实火爆, 临近年关了, 背着大包三五成群前来体验的游客只多不少,为了庆祝新年, 旅社还特地推出了新的民俗体验项目“晒喜年”,作为免费赠送项目。

    “好了,请各位新郎看这边,前面就是本次接亲的第一站——大苗村。苗南的老风俗, 新郎接亲要蒙上双眼, 在一群伴娘中准确挑中属于你的新娘, 如果能牵到新娘,说明这段缘分是上天祝福的,而为了帮助新郎们选中自己的新娘,天神会派遣翠鸟跟随新郎,新娘会在头发上戴一朵花吸引翠鸟,新郎的翠鸟一定会在新娘的花上停留。大苗村人杰地灵,出过许多著名的扎花手艺人,苗南有传言,出嫁的女儿要戴上大苗村的花,才能得到翠鸟的眷顾,和如意郎君一辈子幸福美满。现在,请各位前往大苗村,选购要赠送给新娘的花吧!”

    旅社的大巴车停下,导游挥舞着手里的小旗子,煞有介事地念完这段故事前置。

    大巴车鱼贯走下十六个游客,清一色的男性,也正是为了贴合这条线路的“迎亲”背景,女性游客则都被安排走了另外一条“出嫁”线路,到了后头的小苗村,走完“成亲”的剧情后,事先结过对子的男女游客才会一起体验后续的项目。

    这样的设置也算是富有新意,吸引了不少情侣。

    游客们在车上就已经互相认识了,一边嘻嘻哈哈一边往大苗村里走,大苗村村口就是一个简陋的大篱笆,一棵参天槐树沉甸甸地垂挂下浓绿的枝叶,就算是隆冬时节,大概是由于苗南实在靠南,槐树也依旧生机盎然。

    导游走在他们最前方,挥着手里印有旅社标志的艳红小旗子,带着他们踏上村里唯一一条平整些的石板路:“前方就是扎花店,大苗村承接婚娶……吱……婚……吱嘎……婚丧嫁娶的……扎……沙沙……纸扎,手艺人们扎的花……人……活灵活现,是能沟通天神的……地下……必备……”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正兴致勃勃地举着手机拍照,别的不说,和旅社放在官网上的宣传图一对比,这个大苗村实地景观古色古香多了,那些房屋、招牌、灯笼,都像活生生从历史里抠出来的,天然带着年代沉淀的岁月感,也看不到什么现代化的穿帮东西,随手一拍都可以去做民国恐怖片的小镇海报。

    “导游在说啥?喉咙里卡痰了?我怎么听着有点慎得慌。”

    他们拍着拍着,其中一个首先注意到了导游不自然的音调,他的声音里好像夹杂着许多噪音,吱吱嘎嘎听的人汗毛倒立。

    “赵导?赵导?你嗓子不舒服?喝口水一会儿再说吧,我们自己逛一会儿。”

    他走上去拍了拍导游的肩膀,笑嘻嘻地凑过去和对方说话。

    他的同伴在后头拍了好几张照片才发现他没回来,扭头喊了两声,对方才慢吞吞地走回来:“怎么了?”

    拍照的人瞥了他一眼:“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说一句话用这么久?”

    和导游搭话的人缓慢地露出了一个标准得有些生硬的笑容:“哦……我在想,一会儿要挑什么花,才好去迎接我的新娘子。”

    他脸上的笑容里充满了憧憬和神往,仿佛对旅社安排的另一位女客向往不已。

    他的朋友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吧?这只是个剧情欸,大奔你不是想女朋友想疯了吧?”

    大奔眼珠一转,忽然直勾勾地盯住他:“你——你不想成亲吗?”

    被他这么一看,想再次嘲笑他的青年忽然脑子一糊涂,晕晕乎乎中,他想,成亲?成亲……的确是一件好事啊,一会儿就可以见到新娘子了,就可以……成亲……

    这种隐秘狂热的怪异喜悦在这支小小的旅游队伍中无声地扩散,走在最后的一个男人抬起头,旅社为了让游客们更身临其境,都安排了传统的长袍马褂给他们穿,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到最后穿上了长袍的只有这个年轻人。

    他有点孤僻地走在队伍的最后,两只手揣在袖子里,脊背板正得有些不自然,当前面的一名旅客缓慢地走到他身旁时,他温和地掉转视线,一双总是笑得弯起的眼睛看着来人,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用着这个表情和那个旅客面具般僵硬的笑脸放在一起时,竟然有点让外人分不清到底是谁更加可怕。

    “……你,你想要成亲吗?”

    那个旅客动了动下巴,从喉咙里发出纸张摩挲般的擦擦声响。

    被问到这个问题,年轻人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只手按住嘴唇,脸上显出了一种怪异的甜蜜与天真:“欸?!——成亲吗?当然啦!我可是很想、很想和章子有一个完整的婚礼啊,再没有人比我更渴望成婚啦!”

    ——至于其他来搅局的垃圾,就统统去死吧。

    芦屋道满用手指蹭着唇瓣,漫不经心地想着。

    真是一个可爱的好黑洞,竟然还有这么合他心意的剧情,正巧还赶在新年,不带着新婚妻子回家的话就太失礼啦!

    外头接到消息前来封锁这一处小黑洞的特勤们听说刚刚有一辆大巴进入了黑洞,纷纷眼前一黑,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还让不让人过个好年了!

    游客们往大苗村里深入,街道两旁的铺子下竹扎的纸人越来越多,穿红挂绿两级晕红的纸人们裂着笑口,注视着从它们中间走过的旅客们,随着他们愈发的深入,纸人的数量越来越多,渐渐成了铺天盖地之势,原本站在铺子里的纸人也缓慢地向外挪动,刷拉刷拉纸张蹭动的声响不绝于耳,眼前都是一片霜雪似的白和诡异的纸人笑脸。

    迷迷糊糊走入大苗村的游客们感觉脑袋一疼,先前蒙在眼前的那一层薄雾骤然散去,他们捂着头抬起眼,就见到了足够令他们神魂出窍的这一幕,一个个长大了嘴,极致的恐惧之下,连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纸人们伸长脖子,画着笑脸的纸面凑近他们,一片雪白的纸脸上没有用黑墨点睛,它们就只能茫然又犹疑地嗅闻着属于人类的气味,窸窸窣窣地试图将他们包围起来。

    前方离纸人最近的那个游客已经能感觉到纸人快要把脸贴到自己鼻子上了,他哆哆嗦嗦地想往后退,又被害怕后面纸人地游客们使劲往前挤,一张脸都憋成了紫色,只感觉小腹处的热流不受控制地要往下冲——

    哗啦——

    后方一股水流泼开,几滴滚烫的热水溅到了旅客手上,他们痛的一哆嗦,但也发现了前方纸人们豁然向两旁散开,中间猛地露出了一条道儿来,于是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硬起头皮就开始往外冲。

    那些纸人正要抬脚去追,忽然疑惑地动了动头,属于人的浓香阳气远去,另一股和它们差不多的阴森鬼气覆在了他们后面,这气味闻起来冷冰冰的,纸人也不大喜欢。

    那些人已经被吃掉了?还是被打上了同类的标记?

    没有眼睛且头脑简单的纸人们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嘴馋得不得了,还是决定再往前跟上去看看。

    这头的大苗村在上演纸人惊魂,另一边新娘待嫁的小苗村里却“喜庆”多了。

    十六个新郎对应十六个新娘,浑身上下用红布缠裹得连发丝都不露的喜娘托举着刺金绣凤的喜服要给新娘换上,而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这群喜娘还躺在棺材里。

    ——苗南旧俗之一,晒喜年。

    寿终正寝无病无灾而亡的丧事被称为喜丧,这样死去的老人被称为喜尸,有利子孙后代,每逢年节,子孙要将喜尸从坟中起出,裹上崭新红布,停放家中厅堂,等年节过后再次下葬,晒喜尸等同于晒福气,新的一年祖宗庇佑,家中人丁兴旺,就是俗称的“晒喜年”。

    而若是家中有新妇进门或添丁的喜事,就要备下崭新红布,一半给新人做衣物,一半缠裹在喜尸身上,意为喜尸迎新,是喜上加喜的大好事。

    到了这里,自然要把“喜上加喜”落到实处了。

    两个胆小的姑娘浑身发颤地坐在地上,看着面前两具散发着腐烂臭味的干瘪尸体不断靠近自己,尸体上缠裹的红布甚至飘飘忽忽擦在了自己身上,当即白眼一翻,一声没吭就撅了过去。

    隔壁房间比这里更大一些,所以里面满满当当地坐了五个人。

    一个面貌清秀温柔长发及地的姑娘和……四个帅的各有千秋的男人。

    其中甚至有两个发色特殊的洋人。

    不过不管他们轮廓如何硬朗,男性特征如何明显,裹着红布的喜娘就是一根筋地把托盘中的喜服往他们面前递。

    会出现在这里的,就是待嫁的新娘子,而新娘,都是要穿喜服才能出门子的。

    章子摸了摸怀里绒毛蓬松的雪白狐狸,一双眼尾笑得上翘,乖顺地接过喜服披在自己身上,而和她动作速度不相上下的则是男人堆里那个发色璀璨如金的洋人。

    尽管是洋人,也能体会到那种超越人种界限的美感。

    他用一种比女孩子换衣服更加自然的姿态抖开喜服,系上飘逸的红裙,还提着绣有凤凰的裙摆新奇地转了个圈,像在展示自己的新衣服,章子配合地在一边鼓掌:“非常好看,很适合爱丽丝酱哦。”

    提着裙摆的阉伶露出了一个矜持的笑容,修长如天鹅的脖颈微弯,用一个典雅流畅的歌剧谢幕姿势结束了自己的展示:“谢谢您的赞美,美丽的小姐,您将是今夜最美的新娘,月色也无法掩盖您的光辉。”

    他们在这里一唱一和,另一头的三个男人脸都绿了。

    坐在最里面的世家公子眼上蒙着绸缎,他用手摸了摸放在自己腿上的衣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抗拒的心态,憋了半天,终于吭哧吭哧道:“何等荒谬……有辱斯文!”

    就算是生气,他也生得彬彬有礼。

    眼看着那头的章子和艾利亚诺拉已经开始互相化妆了,兰因低头看看自己的喜服,又看看文森特的喜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后竟然泛起了一点红晕。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竟然真的开始换衣服,听见了这边动静的谢琢登时一懵。

    你们都不再抗拒一下的吗?!

    他在原地左右为难了一下,听到外头锣鼓都开始敲打,只好投降。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可拘泥于这等微末小事,反正……反正他看不见,再怎么难看也都是给别人看的,他一点损失也没有,再说了,哪有人会喜欢看男人穿女装呢【下划线】。

    这么想着,谢琢心安理得地开始宽衣解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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