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得手, 乔昼就飞速后退,下一秒他的身形就飘忽闪烁了一下,旋即恢复成文森特的样貌。
虽然获得了兰因的生平经历, 但他身上并没有属于兰因的重要物品,口头上承诺的问阴灯显然不在木偶发挥功用的范围内, 唯一能扯上点关系的就是他穿着的这件兰因的衣服, 能戳中兰因一剑已经是意外之喜,乔昼并没有恋战的想法。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很正确。
被搅碎了心脏的兰因捂着伤口呆呆地站在庭院中,一双竖瞳收缩成锋利的线,冷森艳丽如碎裂琉璃的瞳孔被暴怒占据,耳后光洁皮肤上浮现了一层黑色的薄鳞,鳞如带骨翅翼, 一路蔓延进领口, 乌黑短发随之疯狂生长,短短数息内, 就似春生枝蔓一样落到了脚踝。
下一秒, 一条庞大粗壮的蛇尾代替了双脚,从兰因衣摆下翻卷出来,足够一人环抱的蛇尾曼妙地盘桓成圆, 乌黑幽深的鳞片紧密扣合,发出金玉碰撞的轻响,光线折射下, 暗沉的鳞片边缘泛着玉石般流转不定的浅金深紫薄光。
人身蛇尾,在世伏羲
乔昼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来这句话。
长发曳地的兰因眼里一片混沌,像是失去了神智, 瞳孔里只剩下了遭受重创后的暴怒和想要发泄痛楚毁灭一切的欲望, 蛇尾舒张翻滚, 横空一扫,直接拍碎了铺陈的石子路面,飞溅开的碎石子像子弹一样迸开。
乔昼不打算与他纠缠。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很烦躁很不高兴,探索游戏规则的愉悦短暂地消失无踪,一个小小的情绪黑洞吞吃掉了那些愉悦。
乔昼瞥了那条美人蛇一眼,移到院子门口,抬手摘下悬在屋檐下的问阴灯。
流水般丰沛饱满的力量呼啸着灌输进他的身体,整个世界在他面前都有了另一个模样,房屋高低错落,仿佛接错了信号的电视屏幕一闪一闪,烧去阴司地府的纸屋纸人纸马排着队伍从街上走过,没入无边无际的雾气里。
到处都是生死交汇,阴阳两隔在兰因的眼里仿若不存在。
既能见生,又能望死。
天生的入殓师。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早就死了的缘故。
乔昼没来得及想更多,暴力碾碎了一切能触及到的东西的蛇尾已经盯上了他,兜头朝他砸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兰因模样的乔昼躲避不及,被蛇尾拦腰拍出去,又在将砸到墙上时被卷住腰身往回一拉。
乔昼很快想明白用兰因的普通形态不适合和这个暴走版限定兰因交手,他果断把问阴灯往一边草丛里一甩,恢复疯医生的样貌,抽出杖剑,顺着蛇尾的力道扑向混沌之下的兰因。
院子里飞沙走石,一人一蛇打得风生水起,院墙被细剑劈成几半又被蛇尾碾碎成齑粉,摆放在院里的各色纸扎被波及,全部化成了细细的纸沫,像是凭空下了一场无尽头的大雪。
银灰色长发的疯医生含着笑容辗转腾挪,修长灵活的身躯踩着蛇尾翻上屋顶,旋即在下一秒出现在人身蛇尾的非人身后,剑如蛇信,动似雷霆,朝他的要害刺去。
蛇尾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剑,剑锋撩起纸沫,转起漩涡似的气流,带动纸雪旋舞出好看的形状,拦腰切断了兰因一半及地的长发。
乌黑长发飘飘忽忽地落地,有几缕搭在细剑上,疯医生一震手腕,抖掉柔软的长发,没有丝毫犹豫,闪身再次疾攻。
院子里卷起了白色的暴雪,院墙坍塌,问阴灯失去主人的控制早已熄灭,怪物们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天女散花似的被蛇尾一圈圈拍飞。
这场搏杀持续了不到十分钟,终结于乔昼藏在左手中的一柄手术刀。
他用右手的长剑将蛇尾钉在了地面上,然后用手术刀扎穿了兰因的喉咙。
混沌暴戾的蛇瞳缓缓恢复了清明,兰因张开嘴,大口大口的血涌出来,漂亮曼妙的蛇尾上满是坑坑洼洼的剑伤,被钉在地面上无力地颤动着,碎裂琉璃般的眼睛低垂,注视着面前给了他致命一击的人,动了动嘴唇。
未尽的纸屑漫天飘洒,纷纷扬扬宛如狂雪,顷刻之间就落满了头发,细碎纸屑沾在兰因的睫毛上,被不知何来的水汽打湿。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茫然地望着乔昼,眼神清明无辜如稚子,带着委屈的湿意,有这么一瞬间,他看起来和第一次见到乔昼时一样纯然腼腆。
乔昼松开了手,那柄手术刀贯穿了兰因的喉咙,细细血线淌入衣领,乔昼伸手轻轻替他抹去,又往上去擦他嘴角的血,猩红的液体沾了他一手,兰因慢慢拉下他的手,手指小心翼翼地穿过指缝与他十指相扣,乔昼很顺从地任他牵,兰因于是微微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抬起另一只手。
他手上异化的细密蛇鳞还没有褪去,手指都是冰冷没有温度的,指甲锋利修长,像是兽类的指爪,轻轻一碰就能割开皮肤。
兰因也知道自己的手锋锐如刀,他很慢很轻地动了动手指,在乔昼睫毛上碰了碰,嘴唇翕动,在刀锋的切割中费力调动声带,发出沙哑破碎的气音“雪”
蛇类的体温第一次与疯医生冰冷的体温融合了,两个早就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怪物牵着手,站在茫茫无际的白雪里。
也算此生共白头。
兰因眯起眼睛,对自己说。
可惜他喜欢的人是个没有心的骗子,希望他余生都这样冷酷傲慢,不通情爱,不要尝到他此刻滋味才好。
在视线昏暗下去的那一刻,兰因用力握紧了乔昼的手,慌张用力得手指都在发颤,喃喃道“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你别忘了我”
乔昼张开怀抱接住倒下来的人,用衣袖擦干净他脸上的污血,爱怜温柔地合拢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贴着他的耳朵细细呢喃“好的,我不会忘记你,以后你将与我永生共存。”
满院子的纸屑飘洒尽了,将兰因的身躯掩盖了一半,那条巨大的蛇尾在他死后就恢复了原状,乔昼收拾了一下凌乱的房屋,将兰因的尸体抱进卧室放在床上,用被子盖住。
十分钟后,雾气盘绕的柳子巷巷口,一个人影由远及近,他提着一盏做工精致古典的八角宫灯,灯笼里亮着淡蓝烛光,素色长衫下摆绣满了深红浅粉色泽瑰丽的海棠,随着他的脚步翻出绮红的雾霭,明暗交错的光晕中,露出一张冷峻高雅仙气飘飘的脸。
魔都最优秀的入殓师,鬼神辟易的问阴者兰因,出现在了混乱一片的街头。
年轻冷漠的入殓师提着灯,穿行在一锅沸水似的街道上,周围的怪物对其视若无睹,不自觉地避让开他的行动路线,好像他周围有一圈天然的屏障。
他走出没几步,视线就落在了一处房门紧闭的小屋上。
这屋子处于街道的拐角,外头用油布竹竿支起一个小棚子,应该是卖早点的小摊,但此刻棚子被踩得七零八落,数不清的怪物扒着墙壁、趴在屋顶上,贪婪地伸长脖子,试图钻进房屋。
里面显然有人,不知道他躲了多久了,但看这房子破旧的程度,只怕也挡不了这些怪物更久。
果然,在又一个旗袍怪物踩着同伴们爬上房顶时,本就摇摇欲坠用两根木头简单搭起来的房梁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随后就在屋内人绝望的目光中,整个房顶轰然下坠
四面墙体被屋顶压塌了一面,怪物们下饺子似的掉入屋内,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四肢着地朝他们爬过来的样子,缩在墙角的三个高中生终于忍受不住,手里充作武器的扫把木棍给不了他们任何安全感,他们循着本能闭上眼睛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尖叫尖叫
尖叫
尖
咦
一名满脸青春的男生终于发现了哪里好像不太对,这些怪物爬过来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一点
他抖抖索索试探性睁开半只眼睛,然后就惊愕地长大了嘴巴。
那些下饺子似的掉进来的东西在房子里转来转去,却偏偏绕过了他们站立的地方,没头苍蝇般一圈圈爬着,竟然像看不见他们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来得及去想其中缘由,他只知道他现在不用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他还活着
身边两个同学还在闭眼狂叫,他一人给了一肘子,满脸通红,示意他们闭嘴看情况。
三个人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场景,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不是这、这是怎么回事它们不追我们了可是刚才明明还”
“它们突然瞎了傻了还是你们谁觉醒什么异能了可以屏蔽存在感的那种”
“你在说什么胡话管这么多干什么,先跑再说”
“怎么跑往哪儿跑外面满大街都是这些东西”
“可它们不是看不见我们吗”
三人顿时沉默了一下,就在这时,一个刻意提醒的咳嗽声从他们背后传来,高中生们登时脊背一寒,浑身都麻了,猛地跳起,哆嗦着握住手里的扫把棍子朝向背后“谁”
他们背后那堵墙因为被屋顶压住,已经塌了一半,他们一边发抖一边死死靠在一起,颤巍巍地往边上挪了几步,从断开的墙体上看出去。
“神、神仙啊”
一个男生两眼发直,喃喃道。
这个年纪的高中男生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不着调的东西,怪物横行的街道上提灯静立的人气质高绝卓然,又生得比仙侠剧里的男主角还好看,一看就不是凡人
再加上这几天惊险传奇的经历,绝处逢生的峰回路转,虽然没有传授秘笈的老头,但这里不是来了个年轻神仙吗说不定这就是传奇的主角之路的开端
那些惧怕被扔到了脑后,他们噌地站起来,眼睛发亮。
入殓师提着灯对他们轻轻一歪头“不出来吗我要走了。”
通过他的示意,三人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身边好像绕着一层极淡淡雾气,这雾气是从那盏灯笼的淡蓝色灯光里散出来的,圈在他们周围,而正是这雾气,让那些怪物对他们无视到底。
好家伙,神仙说要走了,那还犹豫什么,为了保命那也得跟上啊
于是风姿高彻的入殓师后头就跟了三个畏畏缩缩的高中生,他们碍于入殓师高岭之花的气质不是很敢靠近他,又怕离得远了脱离灯圈儿被怪物逮走,跟得十分辛苦,最重要的是他们抓耳挠腮想跟救命恩人搭话,话到嘴边又心虚气短不好意思问。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就变得好怂啊,好像多说一句话就是冒犯神仙一样。
“咳咳,那个,大、大哥呃神仙大人”一个男生壮起胆子试图搭讪,得来入殓师微侧过脸的一瞥。
对方简短平静地说“我姓兰。”
“啊蓝色的蓝”
“兰花的兰。”
“哦哦哦这个姓好像不多见啊哈哈哈哈,挺好听的,那个,兰先生这个,这个是咋回事啊本来还好好的,他们突然就变态了,一个个跟异形变身一样,还有你这个灯是什么原理”
男生一口气嘟噜了一大串话,恨不得把所有问题都问得一干二净,可是话音落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好像有那么点儿不太礼貌。
“那个,我不是想刺探情报,我就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您不想回答就当我不存在”他努力往回找补。
提着灯的入殓师左右看了看方向,选了一处往前走,由于背对着他们看不清神情,语气倒是一如方才的平静“无妨。剧情被破坏,他们要杀尽外来者重启世界,你们算是遭了池鱼之灾。”
他答了这么一句,没有回答关于灯的问题。
高中生们心里还有很多问题,但很快他们就没有继续问的心力了,这位兰先生似乎并不介意多救些人,一腔热血的男生们发现这个事实后就逐渐壮起胆子,一起大声吆喝着搜索幸存者,有时候兰先生还会在原地稍微等一下他们,他们于是救人救得更起劲了,那盏神奇的灯也像是有意识一样,就算过来的人再多,淡蓝光晕泛出的雾气也能将他们刚刚好地圈在中间。
而实际上这位高冷却好心的入殓师先生,只是在寻找彻底搞垮这个服务器的办法而已。
原住民想搞死所有外来者重启世界,他偏不让,这种脆弱得一捅就破的直线式剧情无趣单薄,一点趣味性都没有,有什么存在再继续的必要吗趁早倒闭好了。
而作为一个善良的游戏玩家,他很愿意为此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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