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并没有在蜜屋停留多久, 他一向只管自己份内的事情,妖怪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活人的事情就该交给活人来处理, 式神在检非违使的大门口贴了一张简短的小笺通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至于之后他们会怎么处置明太和花枝子
安倍晴明对此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他比较好奇的是花枝子口中提到的那个“山原”。
虽然花枝子只吐露了一个名字, 但不知为何, 安倍晴明就是本能地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对于重视灵感的阴阳师来说, 这种兴趣往往含有某种意味深长的暗示,不过他并不着急,如果命运给了他这样的暗示, 那么他们之后总会相见的。
只要顺其自然就好。
不过就算是安倍晴明也没想到,这个相见来得这么快。
以安倍晴明的官职,还不能乘坐牛车代步,他一向都是搭乘胧车在夜间来往的,说起来, 胧车能够穿云飞行,比起牛车不知道快了多少,安倍晴明对这种交通工具非常满意。
今天和往常一样, 他从蜜屋出来后,随手掐了个手势,召唤附近离他最近的胧车, 很快, 一阵如同惊雷滚过的恐怖巨响就向着这边冲了过来, 拐角处一辆面貌狰狞邪恶的牛车在鬼火的指引下探出了头。
这是辆非人的怪异牛车, 牛车前方浮动着一张巨大的女人脸, 头发弯曲四散漂浮, 怒眼圆睁,狰狞的獠牙探出嘴唇,铁青皮肤上透着无尽的怨恨,那阵恐怖巨响就是从她口中发出的咆哮。
铜铃似的圆眼珠转了一圈,发现了安倍晴明的所在,牛车屁颠屁颠地驶来,在阴阳师面前停下,堪称谄媚地将车子往下压了压,方便阴阳师上车。
“哦今天是你啊。”安倍晴明对着那张女人脸看了两眼,认出了这辆车,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胧车兴奋地咔哒咔哒咬了两下车把,那样子和被仰慕对象翻牌了的粉丝差不多。
它才不会说听闻晴明大人来了这边,几辆胧车还为此打了一架才决出胜负的呢。
胧车的内里和任何一辆牛车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两边点着引路的青色鬼火,等安倍晴明坐好,整辆车呼啦一下腾空而起,和屋顶平齐,向着土御门飞驰而去,大风刮过掀起竹帘,安倍晴明瞥见远处的屋顶上似乎站着个人。
今晚的月色十分明亮,月亮大如,黑黢黢的屋顶上站着一个身量高挑的男性,他的衣着有些奇怪,不像是平民的短褐也不像是公卿的狩衣水干,衣袖微窄,直通通的从头到尾,倒像是
安倍晴明有些出神地想,好像是隔海相望的唐国的某种服饰
比起这个他又感觉到了那天晚上出现过的磅礴浩瀚的灵力气息。
阴阳师笑起来“看来是有新朋友上门拜访了。”
蝙蝠扇敲了敲车壁,胧车会意调转了方向,向着那个奇怪的人奔去,那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好像就在等待安倍晴明的到来。
大阴阳师撩起竹帘,露出清俊的一张脸,态度熟稔自然“要一起喝一杯吗”
那人侧过脸,安倍晴明眉梢一动,坦然地露出了欣赏之色。
就算同为男性,安倍晴明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男人,本国对女性的审美是柔婉和顺,要求男性则勇武文雅,甚至更加偏向于阴性的“美”,面前这人与柔婉之类的词语一点都不搭边,说起来反而具有类似神性的高雅锋利之美,但这种颇具冲击力的样貌足够冲破一切惯性的审美,蛮横霸道地长在人的喜好上。
“好。”
那人全然不因晴明自来熟的态度而生气,不如说他对于这样剔去多余的寒暄直奔主题的直白话语更加满意。
胧车身上又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强大术士,本质弱小的交通工具用尽了所有身为妖怪的胆气才没有当场解体逃命。
胧车停在了一条戾桥旁,再往前就是安倍宅,安倍晴明镇守京都鬼门,宅邸就在鬼门之上,不过他却没有给自家罩一个结界什么的,这种行为完全不像是一个阴阳师,说他是过分自信也好,懒得多事也好,总之就是这样一个性格特殊的男人。
不过尽管没有结界,胧车也抗拒再往前了,安倍晴明是完全不在意妖怪造访自家的,不过安倍宅里住着很多妖怪恶鬼,它们可不会怜惜一辆突然入侵它们领地的随处可见的胧车。
安倍晴明很少贸然插手妖怪之间的事情,他也绝不会要求它们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违背本性去做什么事情,于是胧车停在这里,他也就顺势下了车。
发髻上簪着白蝴蝶发饰、穿着清雅十二单的少女站在门边,笑吟吟地看着这边“晴明大人清酒已经准备好了还有和桃花一起做的水信玄饼,不知道客人会不会喜欢。”
一条戾桥上常年有式神驻守,有什么人拜访安倍宅都能一见即知。
绝世的大阴阳师的宅邸极其朴素,不如说是充满了自然的野趣,庭院里的桃树樱树混杂相植,看起来完全就是任由它们自由生长,包括那些荒疏的杂草和野花,让恪守庭院规划原则的那些贵族们看见了怕是要原地晕过去。
安倍晴明领着客人随意从草丛里穿过,那名穿着十二单的少女笑眯眯地跟在后面,绕过回廊去了厨房。
两人在廊上坐定,少女端来一应酒具和一碟点心,朝两人深深一礼,踮起脚尖,从离地一米多的长廊上向外一跃,身形一散,在半空中化成一只翅膀雪白的小小蝴蝶,轻飘飘地扇动两下翅膀,落在了枝叶繁茂的桃树上。
庭中旋即飞来了数不清的萤火虫,小小的星光旋转着点亮了整个庭院。
安倍晴明卷起袖子,亲自拿起酒壶为对面的酒杯满上“这是天王山神社送来的清酒,那里的神官们和居住在天王山的山神关系非常好,山神还会提醒他们节气的变化,所以他们酿造的酒永远都恰到好处。”
酒水清冽,透着回甘清甜,还有很淡的花香,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啊我们聊了这么久,好像还不知道阁下的名字”
阴阳师用蝙蝠扇抵住下巴,若有所思。
“虽然与志同道合之人交往时名字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不过为了称呼方便,姑且还是要询问一下的。”
骨节修长的手指捏着描绘了雅致兰草的酒杯,男人闻言轻轻歪了下头,将甘洌的酒水送到唇边,抿了一口,一板一眼地回答“敝姓山原。”
安倍晴明微微抬起了眼睛,自言自语道“唔竟然一点都不意外呢。”
两人都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正常人,谁都没有提及蜜屋的事,尽管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事与山原或多或少有点脱不开的关系,但是说到底做出恶行的还是被嫉妒和暴怒催生了心中恶鬼的两姐弟。
“山原君看起来不是本国人啊。”
安倍晴明随口问。
看出这个事实并不需要多强的眼力,山原从面貌到气质就透着与这个国家格格不入的味道,那种坦然闲适的优雅和底气是这个岛国的人民身上非常少见的。
“这么说起来的话,的确不是,”山原承认的很自然,“用你们的话来讲,我来自海那边的唐国,不过现在已经不是唐时了,山川更易朝代更迭也是常见的事情。我四处游历增长见识,来到这里后当然要入乡随俗给自己取一个合适的名字,因为下船入目就是山川原野,十分秀丽,于是选了这个姓氏。”
安倍晴明拿着酒杯沉思“以山川原野为姓氏啊真是了不起的大气呢,白氏的歌咏中也常常使用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轻而易举就能营造出壮阔气氛,比起我们惯常用朝露衰草等物寄情,唐国人似乎的确更具有驾驭天地的豪迈天赋那你的原名是什么呢”
山原沉吟片刻,仰起头“兰因,兰草的兰,因果的因,我的原名。”
安倍晴明摇了摇酒杯“唔兰啊真是充满诗意的姓氏,兰君身上有很强大的灵力,会引来很多妖怪的恶意,如果兰君觉得收敛灵力很麻烦的话,是否愿意接受这个礼物呢”
他自顾自地忘记了“山原”这个选项。
说完,阴阳师轻柔地一搓手指,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支枝干虬结的梅树
狩衣的袖子还是那样扁扁地垂落在地板上,那株梅树却已经拔出了一条手臂那么长,甚至还在不断地往外探出丰茂的枝叶。
到最后,安倍晴明拔出来的梅树足有半人那么高,树枝横生斜抱,枝头点着含苞欲放的花苞,像是一尊精致的艺术品。
“兰君的国家喜爱梅花,我就从江户百景梅林中偷了一棵梅树出来。”阴阳师嘴角一翘,露出一个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将梅树种在房间里,梅花会吸收你身上溢出的灵力,让它维持在正常水平。”
“种在房间里”兰因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安倍晴明刷啦一声三指抖开扇面,遮住了嘴唇,一双眼睛弯起,说出了准备好的台词“是啊,别的地方大概很难种下它吧,不过我这里刚好有合适它的房间说起来,兰君现在找到合适的住所了吗”
兰因闭上了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阴阳师对他的冷脸不以为意,摇了摇蝙蝠扇“这两天鸭川河主要来,他一向会带最肥美的秋刀鱼过来宴饮,兰君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可就太遗憾了游历四方的话,鸭川的鱼是绝对不能没有品尝过的啊。”
在他的笑容里,面目冷峻带有神明式的贵气的青年缓慢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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