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那个渴望母爱最终只能无奈释然的小女孩, 纯白的许愿空间再度恢复原有的平静。
系统这时表现得比平时都要安静,安静中透出一股心虚的小心翼翼。
“c3418不,现在应该是c3410了。”不再隐身的宿主站立于许愿池前, 温声叫唤着它做完任务后的升级编号,“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第一万没有形体的我依然在瑟瑟发抖。
秒怂的宝宝统第一时间认罪宿主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让宿主你的意识和委托人本身产生加强共情状态这个设定不是我自己硬加的,是造物主制造我时就给添的隐藏功能啊
这个任务里, 宿主比前几个任务更像个活人甚至还做了些不像她会做的事,要说全因为她的人性一面得到大幅度激发终于有正常的喜怒哀乐根本不可能, 主要功劳还是那个“共情”功能。
哦, 按造物主在这个附加功能添加的备注说法,叫做“加强情感体验,可以更加深入作为一个人生在世间的七情六欲”。
这是在宿主第一次跟委托人生母见面, 从对方嘴里得到狠厉拒绝后的一系列反常表现后, 第一万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劲, 然后暗中一遍遍自察自身才发现的。
因为太奇怪了。
无论面对什么都不会显露于形的宿主就被姚母一句话打击得摇摇欲坠甚至事后落下泪来,哪怕以后她再没有过类似表现也足以让第一万大惊失色。
那不是它认识的宿主,世界毁灭她都不会哭的,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然后它费了老大劲终于自查出来了,但却怂怂的一点都不敢说, 现在骤然被宿主这么一问这个宝宝统就瞬间明白她其实比它更早意识到这个猫腻。
所以现在是秋后算账吗
造物主在坑它
第一万不清楚宿主发火会给它什么惩罚,但它知道这个宿主要是生气, 绝壁是找人算账都是优雅带笑的脑补一下就更恐怖了
整个纯白空间又变得安静,安静得让等待“宣判”的宝宝统越发害怕,这时候恨不能自己就是个毫无灵性的低端统, 这样就不会有害怕这种情绪了。
“是吗”良久后, 它听到了宿主的一声叹息, 说是反问句却带着一丝早有预料的无奈感,“主人真是为我煞费苦心。”
听不出任何喜怒,也不知道宿主对造物主这个暗箱操作到底是开心还是生气,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顺从且毫无异议的接受了。
“那就这样吧。”
那就这样吧
一瞬间,第一万感到了挫败,都已经四个世界了,以为终于有所改变的宿主其实还是老样子。
她还是在叫造物主为“主人”,明明造物主纠正了很多次,哪怕改口为“圣人”也是进步啊。
“第一万,我知道你升到c级以后隐藏功能不只这些,都说出来吧。”
也没有多少啊。系统别别扭扭,到现在我升级加载后的功能除了能让高级系统都无从发觉我存在的「隐匿」,就是加强宿主和委托人情感互通的「共情」,剩下最后一个是个比较鸡肋的联机功能。
宿主没说话,第一万就知道她在等下文。
就是如果我们在别的世界碰到别的编号系统,可以从它们那里接手它们以前做失败的任务,成功了可以拿到那边的能量点和奖励,但失败了也不会有惩罚。毕竟是额外接的任务。
这种任务对其他编号系统来说都算是废弃任务,给了就给了没什么损失。对它和宿主来说更是额外的收入来源,还没有副作用的那种,随时可以放弃。
“主人真是为我煞费苦心。”它听见宿主又一次这么说。
重点是这次声音里是带着愉悦的。
第一万顿时一言难尽。
难道说所有世界里能挑动宿主情绪的还是只有造物主一个就算宿主确实是造物主制造出来的也不至于这样吧它这个统也是造物主亲手打造的呀,也没像她这样。
何况宿主现在早就是个人了吧
宿主,你已经不是当初的女仆用生化人偶了,甚至拥有血肉之躯都不知道多少年了,现在还被解雇是自由人,你真的要改改心态了。第一万忍不住把话说开,它觉得宿主不能老这样。
许愿池前的纤细人影闻言就笑了,清澈的池面就倒映出那张精致完美的面孔温柔如春风的笑颜。
“第一万以为我只是受曾经的出身影响,固定了思维和心态”她笑着反问,“你们又如何能确定,那不是我主动做出的选择呢”
系统不由一愣,就听她温声道。
“我穿梭过很多世界,见过也做过很多人,知道也懂得甚至体会过很多道理。你和主人都希望我得到「自由」,作为一个叫做梅露的人类按照自己的心意随心所欲地活下去。但是第一万,你知道吗”
“无论是三千小世界还是源头大世界,哪怕生命层次进化到最高等的「圣人」的程度,明白世界的秘密,可以轻易斩杀神魔开辟世界创造无数生命,也没有得到绝对意义上的「自由」的。”
“否则,你们这些在三千世界拼命奔波去摄取能量的系统根本无需出现呀。”
第一万怔在那里,随后只觉得毛骨悚然。
是啊,远古的圣人开天辟地创造了源头大世界,之后就是造物主那个级别的其他圣人把控着大世界,接下来就是和大世界息息相关又各自成一界的三千小世界,无数的生灵生活在那些地方。
世界是有壁的,世界是有极限的,世界虽然生生不息可产生的能量仍是有定额的,那是圣人也在争抢的好东西,因此有了它们这些系统。
如果真的自由,真的能俯视众生得到大自在大逍遥,圣人们又何必去争去抢
就连它这个新生统,在和宿主绑定时,造物主为了让她强行转业不也交待了任务,要帮它摄取能量点升级成为最高等级的a001吗
我但是,造物主第一万有些混乱,它脑子里忽然就想到了上上个世界的叛逃系统c1075,那个统突然叛逃是不是也是觉得不自由所以才想要寻找自由
但它叛逃后好像要找什么艾伊大人,好像也不是为了自由
“闲话就到此为止。”就在它越想越混乱时,温和的女声打断它,“第一万,我们迎接下一个委托人吧”
宿主,还是老规矩随机选世界吗本职工作让第一万立刻回话,要不我指定选一个能开心一点的
“不用,随机就好。”对方如此回话,“反正是体验人生不是吗”
也是,就宿主现在这个心态,让她高高在上行走人间和作为升斗小民为了一点小小执念在人世挣扎都没区别。
随机就随机吧,放弃治疗的第一万破罐破摔迎来了下一位随机而出的委托人。
“我是逃难来到的大上海的,早就没有什么家人了。”
平滑如镜面的许愿池上倒映出一个瘦小孩子的面貌,外表看起来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看起来像个男孩身上却是女孩的衣服,带着淤青的脸上却是挂着满足的笑。
“我是流浪儿,但女孩子在上海城流浪可比男孩危险得多,所以我装成男生在城里讨生活。”
“脸上这些伤是我跟别的流浪孩子抢食物打出来的,他们人多我没打赢,还晕了过去。”
说到这里她有些沮丧,但很快又笑起来。
“但也因此我才能幸运地被路过的先生捡回去先生带我回家,给我上药,给我饭吃,对我可好啦”
“先生长得特别好看,我从来没在上海城里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他也是唯一愿意收留我这个流浪儿的大好人”
越说,少女的眼神就越亮,那种救命恩人是仙人的双重满足感让她非常激动。
“后来是我不小心,没瞒住自己不是男孩是个女孩,感到很为难的先生最终还是心软把我留下了。看,这身新衣就是他给我买的”
晃动身上的簇新本地衫,还蓄着男孩短发的小姑娘很是开心地对着池面转了一圈。
“先生说我这么大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流浪非常危险,就雇我当个小工,平时就在家帮他烧水做饭打扫屋子,等我长大了也差不多攒起一份嫁妆,就能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嫁出去。”
“嫁人什么的感觉好遥远,听到先生这么说我心里一点都不想嫁出去,我就想留在先生这里,我想一辈子呆在他身边”
她说到这时脸色怔怔,有些怅然。
“先生是个大好人,但好像外面有一些人并不喜欢他,邻居们见面时会很礼貌喊他,背后却偷偷叫他戏子。戏子怎么啦都是凭本事吃饭,为什么总有人瞧不起我讨厌那样”
“我想要留在先生身边,我想要保护他,我希望他一辈子幸福快乐”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宛如宣誓一样握着小拳头看向许愿池。
“我不识字,又什么都不会,肯定没资格一直留在先生身边的。但是这里一定可以让我如愿吧”
“不知名的菩萨,还是我不知道的神仙啊,谢谢您帮我实现愿望,我愿意把我这比草贱的人生献给你”
华灯初上,天色近晚。
街道上却仍是车来人往。
穿着长衫的富绅,烫着卷发挎着皮包的时髦女郎,叫卖着栀子和兰花的姑娘,以及不时从马路上快速奔过的一辆辆黄包车,在街道两边夸张硕大的各色店铺招牌下,逐渐渲染出旧上海的繁华。
与百乐门一街之隔的地段上,一座朱红的大戏楼矗立于此,硕大的牌匾用潇洒恣意的字体写着“同乐大戏楼”五个字。
跨过门槛往里走动,戏楼里独有的胡音板声便越来越响,顺着那锵锵锵的节奏往厅堂深处望去,只见高高的戏台上一个衣着华美的武旦正和左右两边的武生斗得精彩,手上花枪翻飞不算,腿上更是不停将左右两边扔来的花枪踢回到对方手里,一连近十来回后歇罢,得来了满堂喝彩。
“好”
“精彩”
大堂那边的十来张八仙桌早就被前头来的客人占满,后来的只能顺着左右两边的楼梯爬上二楼找个空位坐下,立时有伙计送上茶水点心。
可新来的客人正满眼被台上的精彩表演迷住,根本看不见旁边的伙计。当戏台上的武旦将周遭的武生击退回了后台,只剩下“她”一人立于台中央,武旦做了一个收势动作。
花枪持于脸侧,那贴着水鬓额妆的俏脸微斜着看向台下,眼波流转之间,一股属于这个角色的英气和妩媚流泻而出勾人至极,场中的看客无论男女直接就看呆了。
“这,这谁啊”新来客咽了咽口水,忍着心跳拉住了旁边的伙计。
伙计早就见怪不怪“客人是新来的吧,难怪看着眼生呢。那是我们萧老板,我们戏楼的台柱子,旦戏一绝,很多军爷、富商还有洋人都喜欢来这里看他表演呢”
新来客还想问点什么,就听见旁边几桌也在开腔。
“萧老板这出泗州城是不错,不过我更想看他演贵妃醉酒啊,他演的杨贵妃真是太绝了,全上海就没一个能演出那味道的”
“我更喜欢他的霸王别姬,虞姬舞双剑,项王满饮盅,想几次都觉得荡气回肠萧老板演的虞姬倒下几次我都哭几次。”
“我喜欢萧老板的青衣,浣纱记的浣纱女记忆尤新啊”
现场整个一萧老板的迷妹迷弟聚集大会,新来客在无语了一阵之后,迅速加入他们的组织。
而此时,台上的人早已经谢幕退场,同乐大戏楼接下来便交给其他戏班登台上戏了。
戏楼后台,被戏迷们追捧的萧清砚正脱了厚重的戏袍卸着妆,刚把脸上的东西都拆干净,大戏楼的老板就走了进来。
“和贵商行的王老板和花西银行的史密斯先生都说想见见你,全被我推过去了。”戏楼老板说到这里时面上露出厌恶之色,“什么玩意,看戏就看戏哪来那么多幺蛾子,都就差跟他们明说我的戏楼里不搞那套,想玩那些到别处去,一个个总装听不懂。”
“多谢宋老板了。”萧清砚起身拱手感谢。
他这一动作,已经卸净戏妆的真实素颜就直面人前,之前在台上妩媚风流的武旦,此时竟是一个修眉俊骨容姿绝世的消瘦青年。
他就是一身朴素白衣站在那里,就能让糟乱一团的后台被尽数忽略,视线不由自主全集中在他身上。
“不用不用,我就想清清净净看点好戏,清砚你是天生吃这碗饭的戏曲大家,我可不想让那些腌臜人近你身毁了你的灵气。这世道乱,幸好我家里有点势力,能保我这份爱好的同时顺势护你一把罢了。”说到这里,宋老板也是叹息。
他抬头又瞅了萧清砚一眼,接着道“不过你这脸确实是太招人,要是能低调点就好了。”
萧清砚听他这么说不由也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苦笑“我也想,但总不能毁容吧。”
“也是,到时候是没有狂蜂浪蝶,但也没法登台了。”宋老板也愁,“算了,左右我现在也能护得住你,长得好总比长得丑吃香,外面那帮花钱看戏的也不都是爱看戏都是冲你这张脸来的,钱不赚白不赚。”
听到宋老板这么说,萧清砚也是哑然。
“对了清砚,我听你戏班里的小莲小六子他们说,你前几天收留了一个流浪儿在家,还打算让人一直住下,是真的啊”宋老板忽然八卦。
提到家中突然多出的一个人,萧清砚也是一僵“嗯,是”
他说起这个也有些尴尬,那天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被砸破头晕在家附近的流浪男孩,一时心软就把人带回家救治,想着等伤好再给点钱让他走人,没想到男孩不是男孩,是个女孩。
反正,人最后是留在家里了。
看他尴尬的样子宋老板反而笑了“如果品性好的话,留着也不错。你啊,就是太独了,有人给你作个伴打打岔也是好事。”
萧清砚含糊应了,都没敢跟人说家里那个是女孩。好在宋老板外面还有事,就跟他聊了几句便走了。
于是萧清砚也是赶紧换好衣服收拾好自己,从戏楼后台走人。
同乐大戏楼养着好几个戏班子,萧清砚率领的戏班只是其中一个,他是戏班老板,所以在外头能被人叫一声“萧老板”,但和大戏楼的所有人宋老板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这个时代,任你是多才华横溢的戏曲大家,在世人嘴里都不过是个“戏子”罢了。
萧清砚对自己的身世倒也没什么不满,这个战乱不断的年代别说父母双全是个奢侈品,很多人连活着都是艰难,他仗着自己有张出众的脸能跟着以前的戏班老板混口饭吃在上海有一个立足之地而不是被人搞到什么腌臜地已经是幸运。
但似乎也仅止于此了。
“哦嚯,我就猜他会从这个门走快,把人抓住马上带走,王老板还在那边等着呢”
刚从大戏楼的后门出来,还没拐弯离开,几个混混就扑着合围上来。
看着那几张扑近的贪婪面孔,萧清砚面露厌恶之色却是没动,身后大戏楼里早就埋伏好的几个打手比混混们更快地冲出来,在对方面露惊慌时已经揪住人开始一顿暴捶。
“就知道你们人会守在这儿,老板早就吩咐过我们看着了”
“呸,就你们这些玩意也想觊觎萧老板,你们也配”
和被大戏楼用金钱养出来的打手相比,混迹于市井的混混明显不够看,这一场单方面的殴打萧清砚也没兴趣看,他只是将头上的筒帽又往下压了压盖住了半张脸,和打手头头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人就去了街上叫了黄包车离开这片繁华又堕落的区域。
逐渐远离那个销金窟,萧清砚盈于胸口的那股恶心感才算是消散了些。
他只是个登台唱戏的,台下的那些人对他说喜欢,很多喜欢的都不是他的戏而是他的脸,有一些重欲爱色到连性别都不顾,这种喜欢只让他作呕,别说接触就是见面都不想。
有时候是真想把脸毁了再也不登台了,可是不行,师父临终前把戏班交给他不是让他这么任性的,他一倒下戏班里的其他人就失生计了,他有责任让戏班活下去。
再等等,再忍几年,等他把新的台柱教出来
心里不断暗示着,不知不觉黄包车已经拉他到了家附近的弄堂口。
萧清砚就在弄堂口处下了车,这里和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头不同,十分安静,有些人家为了省点煤油甚至都舍不得点灯早早就睡下了,小路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家,就在弄堂深处。
每日来回的路早就走熟,就算没什么光亮萧清砚也走得从容,清冷的月光照下地面大小不一的石板路上,也拉长了他长衫布鞋的影子,萧清砚一双眼睛藏在帽檐的阴影下,长长的睫羽半阖着眼睛,看着布鞋踩着自己的影子。
突然,一道惊喜的清脆叫唤从前方响起。
“先生,您回来啦”
属于灯笼应有的暖光不知何时驱散他身前的影子,萧清砚一愣,下意识抬头,那暖光映入他眼睛的时候,灯笼旁少女欣喜的笑脸也跟着一并照进来。
有人守在门口,在等着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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