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 整座城池都被点缀得一派红红火火,大戏楼也不例外,甚至因为正当闲时的人多了比起平时要更加繁忙, 一整天里只要挂上牌子开排的戏都是客源不断, 场场爆满。
“萧老板是拿到你家小姑娘的新年礼物了”后台处,宋世安笑着调侃了一句正在准备中的萧清砚。
这让正坐在化妆台后给自己上额妆的萧清砚满面的笑意一顿, 直接抬头“宋老板知道”
“知道,当然知道”看他那表情宋世安笑得更厉害, “之前那身麻姑行头不是我找人托名家重新做嘛,你家那丫头就暗地里偷偷找到我, 说想和做头面和裁缝刺绣的大师傅谈一谈, 问问能不能修。”
都不等萧清砚说话,宋老板就大力一拍手高声快速道。
“那必然是不能修的啊不然你怎么也不会说要重做行头的不是那两个大师傅也是这么说的, 但你家丫头不死心啊,几次偷偷拿着那些损坏的原物去找他们请教上面是用了什么工艺,说自己回去琢磨。”
“我一开始是真以为她在开玩笑,或者说就是孩子气的天真话。但真没想到她就靠那么几次请教和观摩就真的自己琢磨出来了东西你肯定都看到了,是不是修得很棒那两个大师傅看到她真把那两样明末老物件修好了眼睛都直了, 当事人还没说一句话呢,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却为了抢徒弟先干起架来。那场面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太好笑了”
“我告诉你, 修理用到的原材料都是从那两个大师傅那里买的, 小丫头把自己攒的钱全拿出来不够最后还朝我借了点才凑齐的材料费。清砚, 你家姑娘对你是真没话说,我怎么就没这个运气捡到这么个又聪明又贴心的小姑娘呢, 明明我条件比你更好啊”
宋老板说话的语气由佩服逐渐转为惊叹, 最后变成了柠檬酸, 忍不住伸手大力地拍了一下旁边人的肩膀, 把早就已经听愣的当事人也给拍回神。
“她还借钱了”这件事梅露当时根本没和他说,或者说她模糊了很多应该让他的细节,“宋老板,欠您多少,我这就还给您。”
“不用不用。”看萧清砚这副站起来要立时掏钱的架势,宋世安又把人按下去,“这钱啊,梅露自己已经还了。我看到她的修复手艺后就直接又出了点材料费请她做了点首饰,她先前借的债不但当工艺费抵了,还能倒赚一笑。这姑娘可比你会挣钱呢”
这后续发展听得萧清砚都懵了,宋世安也不由感叹。
“会做饭会裁衣不算,去教堂大半年不但识了字还会了外语,现在都能靠旁听琢磨首饰和刺绣,这姑娘天赋惊人却竟然沦落到只能当个逃难而来的流浪儿童,这乱世啊,唉。”说到这里他不由心头一动,又推了萧清砚一把,“这么个人才只给你煮饭洗衣浪费了,不如我出点力送她去正经学校,未来指不定就是个大人物呢”
大人物什么的萧清砚不敢想,毕竟这个国家哪怕在和平年代都不容许女人出头更别提眼下了,但说到送梅露去学校,萧清砚还是动心的。
从一个正规学校里毕业,哪怕是女子学校,也可以让梅露的身价变得不一样,以后嫁人嫁人
心底忽然涌起一阵不适,萧清砚来不及细想,旁边又听到宋老板在叫。
“哎,说起来没看到梅露呢。她人去哪儿了,怎么没来戏楼呀”
“阿露她去教堂了。”提到这个,萧清砚的眉头展了展,“说是要交之前翻译好的稿子,送过去后又去接新的。”
“詹姆士神父,这是年前您交给我的稿件,已经全都翻译完成了,请您检查”
教堂内的一处会客室里,一身蓝花襟袄的少女将一叠整整齐齐的稿子交到办公桌对面的黑衣神父的手上。
“辛苦你了,梅。”有着祖母绿眼睛的老神父带着慈祥的笑意接过那叠稿件,雪白的纸上手写的洋文字母优雅端正几乎能拿去当打印字体的模板,更别提上面翻译得尤为传神的内容,老神父越看越满意,“梅,你真是个语言天才,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进步神速的学生。”
放下手里的稿件,老神父的爱才之心此时都掩不住“你的天赋不应该蹉跎在这个国家,你应该更往外面走一走。你有兴趣往海外学习发展吗,我和德国慕尼黑大学那里的一个老教授是朋友,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立刻给你写一封介绍信,推荐你去那里入学。”
一直装死的第一万
来了来了,宿主这样展现她的语言才华,在神父修女面前一再刷好感,是终于要准备出国搞事了吗说起来某世界大战的三大发起国之一里就有德国来着,这是要去那里提前把那个胡子元首干掉
第一万的脑子里正瞬间脑补出几万字的暗杀风云时,少女抿唇腼腆摇头“谢谢神父的看重,但我不想离开我的国家。我还没有像神父这样的勇气,不畏艰险飘洋过海给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们来传播神的教义和荣光,所以对不起。”
“这样啊”老神父面露遗憾却也不强求,“你们这里有一句话叫故土难离,你不想离开也很正常。没关系,至少翻译这份工作你仍然可以继续。你的翻译稿完成度非常优秀,不出意外的话出版社那边会给你送来一批更复杂的稿件找你翻译。”
“谢谢神父”少女立刻道谢,“对了,我上一回给您送来的稿件您已经寄出去了吗还要多久会到大洋彼岸啊”
“呵呵,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应该已经到了。”神父笑了,“别急,现在的钢铁大船可不是我以前过海时的木船了,会很快又很安全的将我们的信件及时送到的。”
两人说着话,会客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修女玛丽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神父,到做祷告的时间了。”
“哦,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吗”老神父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谢谢你提醒我,玛丽亚修女。梅,一起过来做祷告吧。”
“好的,詹姆士神父”
看着宿主安安分分跟着去祷告的第一万
竟然还是日常路线,没有去走刺客信条吗
同乐大戏楼。
“软咍咍搀扶到画栏偏,报堂上夫人稳便,少不得楼上花枝也则是照独眠。”
最后一句唱词唱罢,戏台上姿态优美容颜绝世的伶人一甩水袖进了终幕,戏台下代表着打赏的鲜花手帕便雪花一般随着雷动掌声一起涌上了戏台。
“好”
“词美,戏美,人也美萧老板的戏真是名不虚传”
“再来一场再来一场”
虽然观众们强烈要求返场,但萧氏戏班演完一出还是麻溜退场。开玩笑,大戏楼这边又不只他们一个戏班在这里驻演还有别的戏班子在轮排呢,再抢占场次可不就是结仇么
萧清砚等人退到后台区域,正要往自己戏班所属的化妆室走,对面迎面走来一位梳着盘发的旗袍美人。
“萧老板。”旗袍女子向还是青衣装扮的萧清砚笑着打招呼,声调是江南那边的吴侬软语,“今天也是满堂彩,叫座不断呢。”
“柳老板。”萧清砚向着旗袍美人点点头,“不及柳老板之前的龙凤配,今天也有很多看客冲着柳老板才来的戏楼。”
和有一个戏班子的萧清砚不同,旗袍美人柳老板这个老板称呼真就是一个客气尊称,她是单飞演员,因为是个红角,其他演员可以靠挂她的牌子吸引看客买票看戏,所以那些人也愿意叫这样的红角一声老板。
柳轻语听萧清砚这么说低头笑了两声,红角同行的恭维比起其他人的夸赞就是能更让人开心“萧老板人长得好话也说得动听,如果我不是不想找同行搭伙作伴,怕是也忍不住过来一搏郎君青睐呢。”
对这种场面话萧清砚也就是礼貌性的笑一笑,完全不会有任何窘迫感,同为被世人看作下九流的戏子,对同行的心态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柳轻语这样的红角美人看上谁也不可能看上同行的他,已经在下层的她眼睛只会盯着上层更上层,作为一个美貌的女人,她有着天然的捷径优势去完成她想要达成的目标。
“啊,看我。”往旁边让了让位置,旗袍美人朝着对方歉意一笑,“一直堵着路就不好了,我就不耽误萧老板休息了。”
短暂的招呼结束,两人擦肩而过,萧清砚的休息室就在前面不远,走上几步就进去关了门。柳轻语听到这声音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那扇门,之前还带笑的艳丽红唇就垂了下来。
同行是冤家,同乐大戏楼里最受欢迎的红角就是她和萧清砚,资源总是有限,看客们兜里的打赏每天就这么多,给了这个,那个就少了甚至没了。虽然她出上一场戏就能给她带来不菲的收入,但钱这东西谁会嫌多呢,相信对方也是如此,竞争总是无处不在的。
不过比起是男性的萧清砚,作为女性的柳轻语要更加焦虑些,她已经二十好几不算青春年少了,再不物色好下半生的归宿,恐怕下场不会太好。
想到这里,柳轻语加快了步子,旗袍下踩着高跟鞋的细白小腿摇曳生姿,她离开后台转向戏楼前方看客区,不少戏迷看见她时不由面露惊喜。
“柳老板”
“柳老板怎么有兴致来这里,不如坐下喝一杯茶”
“柳老板想喝什么我请客”
狂蜂浪蝶有很多,里面不乏西装革履或绸段长衫的富家子弟,但柳轻语一个都看不上。
面带笑容硬是从包围圈里突围出来,她终于在大门附近看到了近期才盯上的目标,对方看完萧氏戏班的牡丹亭后没多久就起身离开往外面走,只能看见男子一个背影的柳轻语赶紧快步追上去。
但旗袍和高跟鞋多少还是影响了她速度上的发挥,追到门口时,对方已经站在道旁一辆大波浪造型的跑车侧面,如果第一万有在场一定会叫出来,这不是年关前它看到的那辆梅塞德斯奔驰500k嘛,柳老板果然眼光够高。
“应先生”可惜柳轻语喊出的一声并没有传到对方耳朵里,那位西装青年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拥有160码力引擎的超跑很快就走了个没影。
柳老板喊了个寂寞,并愤怒跺了一脚暗自后悔不该为了打扮自己花那么长的时间的
而坐上豪车的应子玉压根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甩掉了一位大美人的搭讪,看完了自己想看的戏班子的戏,人就上车往家回了。
他是留学生,去年年关前刚从大洋彼岸回来,同样也是有一份想赶上过年的心思就是。
作为一名在海外也有产业的华夏世家子,应子玉的生活水平无疑一直都是优越的,放眼全世界他也能排前,但他并不快乐。
或者说,在留过洋,确切感受到自己作为华人乃至自己的国家倍受歧视后,从小优越惯了的他很难快乐起来。
在大洋彼岸,他自己因为肤色受过歧视,见过因为躲避国内战火而逃到海外的华侨在那里受当地人欺压只能忍气吞声,一切的一切让他实在很难控制拳头不变硬,偏偏又不知该如何改变。
明明学到不少知识,也迫不及待回到祖国想做些什么,可是看到自己的家族都早早举家迁移到上海租界区靠洋人的势力躲避战祸,应子玉忽然发现自己空有抱负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种烦闷让不由自主地就找了以前最喜欢的一些娱乐活动去排解,但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像现在这样出了戏园子那些忘掉的烦恼又涌了上来。
他要如何做才能改变这一切才能在保全家族的前提下去谋划这些东西并且他的谋划对这个有着诸多沉疴的国度真的有用吗
“烦死了”
下了车回到家中,含糊的跟父母家人打了声招呼,回到自己房中的应子玉烦躁地往前踢了一脚。
青年本意是对着空气发泄乱踢,结果一脚踹到了附近的书架上,一本书从上面砸落下来,摔在他的脚尖前。
“周易我什么时候收藏过这本书”应子玉一脸迷惑地将书册捡起展开来翻了翻,刚嘀咕完他就想起来,“前几天在戏楼门口捡到的”
刚自语完,一张纸从翻动中的书页夹层里飘了出来,应子玉不由伸手去捡,待看清纸上内容时他忍不住暴怒,直接破口大骂“鬼扯你家才大年初六办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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