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宋老板他们当然是不知道的, 毕竟萧老板的美貌和戏段隔三差五总能吸引来一批“新粉丝”,颜粉基数更是占大头,每天光是拒绝那些大献殷勤的也够他们烦的了, 于是类似当初和贵商行王老板那样敢直接用强的私生饭们后头因为各种“正当理由”合法消失什么的根本就没人在意。
毕竟他们“离开”得太自然了,自然到很多人听完很快就忘, 压根很难在心里留下痕迹的那种。
而宋老板这会儿带来的好消息, 对撑着一整个戏班的萧清砚来说确实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张老夫人,有什么特别偏好的戏目吗”萧老板认真了脸色,开始打听起未来靠山的喜好。
宋老板接得很快“这个我也帮你问好了, 我跟你说”
事关以后能退散一大波狂蜂浪蝶, 早日获得解脱,无论是萧清砚还是宋世安都对这个话题很认真,两人一开始从张家老夫人的喜好开始聊,后面话题逐渐发散,扯到张大元帅的喜好, 张家其他有分量的人又是什么近况,接着开始聊挑什么戏本过去更合适不知不觉越聊越久。
谈到自己的专业范围, 萧清砚也是不自觉越发入神,他艺高人胆大,听完张家最要紧的那对母子各自喜好之后,直接拍板说要出新戏。
“清砚,你这有些冒进了吧”宋世安吃了一惊, 他自己就是骨灰级戏迷, 自然很清楚要出一场新戏需要费上多少波折,就不提之后的服道化和演员问题, 就是戏本就够琢磨了, “虽说老夫人的寿宴是在下个月月底, 算下来你有将近两个月的功夫,但这是不是太仓促了”
“我心里有数的,而且戏本其实我早已经琢磨得差不多了。”萧清砚微微一笑,那种涉及自身专业时那份戏曲大家应有的自信是自然而然从身上逸散而出,“张大帅我前些年就一直有所耳闻,他是东北那边的军阀首领,岛国人一直没能攻占那边都是他的功劳,我一介戏子身份卑微,没办法给那些爱国将领做上什么实质的贡献,但排上一出让老夫人和张大帅都喜爱的戏目还是可以的”
他身份微末,也就是因为工作环境的特殊让他的生活水平比起需要走街串巷的其他人好一些,本质上还是个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如今能在大上海安身立命有个安稳的生活环境,最大的愿望就只剩下完成师父的遗愿,把戏班子好好传承下去,若能发扬光大那是再好不过。
除此以外,就是祈祷自己这张脸别惹来宋老板搞不定的强权,能让他在退居幕后前能安安稳稳把戏班子护好。
这是很朴素的愿望,朴素到和他那张炫目的脸截然相反的地步。
但这样的心声,又何尝不是这个国家所有想安稳度日的老百姓心底的愿望呢。
没那么大的野心,只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过好自己的日子,不指望穿金戴银也不指望做什么人上人,只是想要平安顺遂的不用战战兢兢的将这一生过完。
所以这样想法下的他会想要排上这么一出戏,想要谢谢能让他过上安稳日子的爱国军士就太正常了。
宋世安听出这份隐藏的心声,不禁脸色复杂“清砚,你”
“放心,宋老板,戏肯定不会出格,给您和大戏楼惹来麻烦的。”萧清砚赶紧宽慰,他一个生活在租界的戏子可比谁都清楚要怎么拿捏这个度,“等新戏排好我一定第一个让您过目,如果不行,我和戏班就出演其他的。”做个二手保险。
他毕竟不是孤身一人可以随便任性,他有戏班要养,有宋老板的知遇之恩要报,还有
思绪电转到这里骤然卡壳,萧清砚猛地抬头看向身旁。
不远处,一身青裙的少女捧着一壶新沏的茶水朝这边走来,见他望向她不由露出一记浅笑“茶水空了,我又去续了一壶。”
被这么一提醒,萧清砚这才发现他和宋老板不知不觉聊了很久,一低头就能看见两人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喝空的杯子。
“哎哟,一聊就差点两小时过去了”宋老板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一拍脑袋表示失策,“行了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就按你刚刚说的来,反正后面我有新戏看怎么都不亏。你们赶紧回去吧,让阿露多等了这么长时间我都不好意思了”
萧清砚是更不好意思,本来原计划等阿露来他还说要带着人去那些洋人商铺逛逛,结果一拖拖到这么晚,天都黑了。
“我没关系的。先生如果很过意不去的话,明天再多补些时间陪我一起逛街就好。”
少女是如此温柔体贴,萧老板只剩下傻乎乎连连点头。
于是三人是一起出的休息室,刚走出门,就在走廊上碰到了刚下戏的柳轻语。
对方仍是一身华丽的刀马旦扮相,走姿英武又不失女性的柔媚,可谓相当漂亮,连带着刚还和萧清砚谈着寿宴献戏事宜的宋老板都忍不住看直了眼。
“柳老板。”最先出声打招呼的是萧清砚。
“萧老板,这么晚了都还没走呀。”刀马旦额妆下的女郎发出吴侬软语,戏曲演员特有的灵动眼睛就看向了他身旁的梅露,“之前我登台前就听你家小阿露说要一起逛街,和着你们这些臭男人又说话不算话把人家小姑娘晾到一边。萧老板,你这样下去就算长得再好看也不得姑娘喜欢的。”
一番调侃说得两个男人齐齐面露尴尬,柳轻语却没放过,而是朝梅露那边又挪了几步“小阿露,你以后挑男人可要张大眼睛。很多男人长得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其实本身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嫁人晚一点不要紧,要是嫁错了往后一辈子才有得哭呢。”
萧清砚的脸色更尴尬了,自己没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在小心翼翼地观察梅露的脸色。
少女脸色未变,还朝着柳轻语笑了笑“谢谢柳老板,我记住了,人品比外表重要。”
萧清砚“”
柳轻语靠着几句内涵成功窘走了萧老板和宋老板,两人带着一个小姑娘火速离开了后台,只留下她一人站在走廊上。
刀马旦挂在唇边的笑便逐渐隐去,不只变成直线甚至还有往下垂的趋势。
“张家寿宴”吴侬软语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行啊,姓宋的宁愿把名额给他不给我是吧,到时我们走着瞧”
萧氏戏班忙着张罗新戏时,应家那边也没闲着。
在申城人眼里跟着应老爷学掌家的应大少爷这阵子其实比谁都忙碌,可他却没感到一丝疲累,甚至十分有干劲。
自从加入红色党派跟着组织干,应子玉每天的情绪就只有亢奋和舒爽。
组织通过秘密联络点给的任务每一步都是他能力所及范围做得很顺手的那种,有些就算一开始摸不清是干什么,但过段时间就能立马看到短期效果,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进步让他对组织实在没法不崇拜。
和组织相比,上面一直把持朝政的另一个党派简直要被比进泥里。
最重要的是一开始很反对他跟加入组织的家里人现在早就不反对了,而且这阵子还总让他去信问一问家里能不能都加入队伍。
嗯,要是有谁能指点他怎么从那些海外国度不停捞钱建人脉捞技术,让家里的产业大幅度扩张,他也会哭着喊着求抱大腿求提携。
“政府的经济这些年一直都不好,洋人始终把持着国内的货币控制权,很多金银都流向国外,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崩盘。”
作为大商人的应家在这方面很敏感,对付商战外的阴谋诡计他们不行,但这个他们熟啊。本来之前还想着把基业分成两半,一部分在国内一部分在海外,这样要是战火烧到这里应家还能有个退路。
现在继承人加入组织,给下的指示所指明的前路方向一回比一回清晰敞亮,应家人逐渐没那想法了,商人的直觉告诉他们只要继续跟着指示走,往后得到的回报绝对是想象不到的丰厚。
“如果现在把控国内财政方向的是组织里这一位,政府何至于成立这么多年还在经济上一直受制于洋人。”当代家主应老爷十分感叹。
“爹,快别叹老调了,快来看小叔从海外寄来的信。”应子玉拆开那封远洋信迅速阅读了一遍,脸上立时浮出喜色,“太好了,小叔说他在好几个国家开办的华人工厂都很顺利,按照组织给的章程去操作下来,那些阻挠的洋人全都老实退让了,我们在海外不但有了好几个工业据点,也让总是被洋人欺负的华侨同胞有了保障和依靠”
“哦,小叔还在信上夸了一个叫岑志远的年轻人,说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将当地的同胞拧成了一股绳,小叔投资办厂前还看过他组建的华侨会刚刚把欺压华人的一个洋商给冲了,洋商被打得鼻青脸肿本来还一直叫嚣着要报复,后来也不知道那华侨会怎么摆平的,那洋商不但没找事还反过来给他们道了歉,可真是太厉害了”
应子玉一直在叽叽喳喳十分痛快,毕竟内容让他这个憋屈留洋生很是神清气爽,只恨自己当时没在现场也给那些嚣张的白种人几拳几脚。
亲爹应老爷眯着眼无奈着神情听着儿子各种大呼小叫,他也没制止,因为总向洋人低头的他其实也挺爽的。
但后面应子玉说着说着就逐渐停下了。
“怎么不读了”应老爷看儿子神情有异不由问出声。
“爹,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您说,怕家里担心,我自己也很犹豫。”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应子玉坚定了脸色,“组织想派我去对面的岛国去配合在那里的同胞完成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归期不定,可能要两三年才能回来,也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但是爹,我要去”
应家的大少爷在跟着亲爹学掌家期间犯下了一个重大失误,导致了一个来自东洋的大订单直接飞了,因为损失太大引得家主老爹大怒,不顾全家人的阻拦就勒令儿子滚出家门去岛国发展产业,什么时候那里像模像样了什么才准回来。
这个消息流传甚广,毕竟是那个富庶无比连海外都有大批产业路子很广的应家,继承人才回来没几个月就被一脚踢出家门让他孤身创业什么的还是不小的谈资。
“听说应老爷气得都想放弃嫡子,说要找姨太太再生一个小的重新培养呢”
戏班驻地里,小莲托腮讲着从外面听来的八卦,然后头就被路过的师兄给敲了。
“少讲是非多练功,班主这话都不知说过多少次你怎么总记不住。”也不比小莲大几岁的少年说话老气横秋,脸上甚至还带着恨铁不成钢,“你新戏练熟了没练熟你还找人说话,还拉着阿露讲,你是不是嫌你每天的练功时间太短了才这么闲”
“知道了知道了”小莲被训得抱头鼠窜,“为什么你在这方面把班主学了个十成十,怎么就没学他越长越好看呢”
其实长得也挺俊俏的少年师兄顿时瞪圆眼睛,抄起墙边的一根竹竿作势慢慢挥打过去,小莲惊呼一声立时做了一个下腰拱桥,竹竿便在上方挥了个空。
而成功躲开竹竿的小莲也没直起上身,而是两腿往上一抬做了个倒立,接着又像后空翻一样利落起身,朝着那师兄比了一个鬼脸然后就嘻笑着跑开了。
赶跑了摸鱼的小莲,少年师兄这才不好意思地转身看向在井边洗菜择菜的少女“小莲她总是这样爱包打听,都不管真的假的全往外面倒,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的严小哥。”梅露向他笑了笑,“倒不如说每次听听都挺有趣,其实能从别人嘴里打听到各种消息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才能,如果换成先生和你肯定是做不到小莲这种程度的。”
少年顿时慌了脸“你这话可不能给小莲听到,她会非常得意然后越来越没分寸的”
这话让少女直接笑出声来,坐在那里肩头一颤一颤,却让看着这一幕的戏班少年忍不住就红了脸。
“我,我去排戏了。”在女孩疑惑看过来之际,少年慌慌张张转身,“班主还在练功场里等我,午休时再见”
井边很快又只有梅露一人,她也不在意,低头继续择着盆里的菜,阳光洒在这不大的古风院落里,是一派闲适的安宁。
“又是安稳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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