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奴家很贵的

小说:诏狱第一仵作 作者:凤九幽
    屏风后, 盛珑停住脚步,对上李瑶,容凝雨, 马香兰的眼神几个女人面面相觑。

    同样的场景,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李瑶无声的叹了口气,轻轻拽了拽盛珑衣角, 眼皮往下放, 示意她坐下。

    所有人都听到了申姜高声宣布叫人的声音, 接下来要上堂问供的, 是郑白薇和朱玥。除了李瑶, 两个小姑娘和屏风后的女人都有关系, 时间慢慢过去, 心中焦虑渐生, 大家已经做不到眼观鼻, 鼻关心,强制自己克制住情绪,气氛隐隐有些紧绷。

    叶白汀似察觉到了, 在人来之前,扬声道“诸位不必紧张, 请务必维持住情绪,不要冲动,锦衣卫已经知道两个小姑娘并非本案凶手, 问供只是必要流程,绝不会为难。”

    屏风后气氛显而易见的放松了些。

    申姜瞪着铜铃似的大眼, 朝叶白汀眨了下

    什么时候把两个小姑娘排除了怎么他不知道

    叶白汀眉梢微挑, 目光微斜, 看过来的眼神不用说了, 就是一个笨字。

    他纤长指尖下移,点了点桌上线索资料卷宗,那里除了收集来的信息,分析,还有有关几个死者详细的尸检格目,他的指尖落点,正好在死者器官被割的那一条描述上。

    死者身上的伤口非常深,且靠里,好像担心不能一下子切完,凶手下手非常狠,明显对人体认知不够精确,做动刀的事并不熟练,可也证明了另外一件事凶手对切割,器官深度估计不熟,至少对男人身上物件十分熟悉,才能一刀下去,断的这么彻底。

    必得是经了人事的女人。

    两个小姑娘才多大,尚在闺阁,或被母亲或被小姨保护的很好,有清晰的对世事的认知,也有些小姑娘的脾气,极大概率没有被男人欺负过,不管马香兰容凝雨还是盛珑,都不会允许,这是她们一以贯之的努力和执念。

    没有见到过,没有接触过,当然也不可能会做的这么干脆,甚至都不会想到要做这种事。

    申百户终于想明白了,头转向上首坐的稳稳,没一点意外,似胜券在胸战场将军的指挥使

    所以你们都知道了那为什么不提醒我害我

    被指挥使凉飕飕带着寒气的眼神撅回来,申姜心肝颤了下,仔细想想其实也没多费什么力气查两个小姑娘主要也是为了查清人物关系,隐藏的线索指向,知不知道,排没排除都得查,并不会影响他的工作任务。

    就是凶手到现在也没确定,让他有些心痒痒,不管眼神还是小动作,都在催促坐在下首案几的人

    少爷你倒是快点啊不是说今天一准能破案么媳妇还等着他回家干活呢

    不对,等等,该不会连凶手是谁少爷和指挥使都知道了吧问供过程是为了确认细节,让凶手顺利招供

    申百户脑子里各种跑马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已经被引上堂前,规规矩矩行了礼。

    叶白汀指尖滑过桌上纸页“鞭子和匕首,哪来的”

    郑白薇眉眼沉静“让下人采买的。”

    朱玥就有些不客气了“我们女孩子,不能备些工具防身么”

    “你的”叶白汀看看郑白薇,再看看朱玥,“还是你的”

    郑白薇“我们的。”

    朱玥“我们住一起,王府里有给薇薇准备的客院,但她根本没去过,我也不许她去,我的房间就是她的房间,我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她也一样。”

    叶白汀微颌首“既是备用防身,鞭子和匕首是早就购置下的,放了很久”

    朱玥仍然很警惕“自然得时时备着。”

    “这样啊,虽排查起来有点麻烦,指挥使仍然找到了”

    叶白汀看着朱玥,视线清澈明亮“你喜欢骑射,也喜欢舞鞭,为此专门寻了师父学鞭法,你房间里的鞭子,长短,大小,质地,压花,哪一柄配哪一匹马,哪一柄套哪一身骑装,你都如数家珍,经年下来,你的审美不允许你随随便便买柄鞭子,,锦衣卫在你房间里找到的那柄鞭子,纹路如何,工艺如何,压花是否新制你想想,是否一点漏洞都没有”

    朱玥突然眼神一颤,不对,有的

    她挑鞭子的时候下意识做出了选择,当时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可现在被刻意提起,她突然想起那柄鞭子的质地,配色,还有压花每一样元素都算不上新,可结合在一起,之前市面上根本就没见过

    “是近日才买的吧”

    叶白汀慢声道“一个个死者出现,案件发生,你们并不知道凶手是谁,心中各有怀疑的对象,又不敢问,就选择帮忙遮掩,甚至买下了这些东西为了转移锦衣卫的视线,对么 ”

    “你怀疑是你母亲做的,但若你问,她肯定不会告诉你,还会叫你不要多想,不要管,”叶白汀先看向郑白薇,说完转向朱玥,“你怀疑是你小姨,不管什么原因,你不想她有事,不希望她被发现。”

    朱玥“才不是,这就是我们的东西,恰巧买了而已,跟她们没关系你不能就因为我们的关系近,仅凭这一点可疑,把人指为凶手”

    郑白薇轻轻拽了下手帕交衣角,微不可查的摇了下头。

    鞭子已经被发现,那她们之前故意引导锦衣卫的证词自也被拆穿,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并没有意义。

    朱玥唇角抿了抿,恼怒还是恼怒,却也不再说话了。

    “不必紧张,你们的长辈方才已经招了供。”

    叶白汀看着郑白薇“容凝雨是你生母,你一直都知道,对么”

    郑白薇怔了一下,才慢慢道“小时候并不知道,也没怎么见过面,我娘并没有刻意隐瞒,当我长大懂事,知道了一些家里之前的事,有一些疑问时,我娘就都同我说了。”

    朱玥将郑白薇拉到自己身后,瞪着叶白汀“你干什么问案子就问案子,说这些过去的事做什么”

    “没关系的。”郑白薇拉开朱玥,继续道,“人生有很多遗憾和错过,没有人能走回头路,容班主是个很好的人,当年可能只是不得已,是我们没有缘分。”

    但人跟自己有血缘的人总是难免亲近,何况生母,她并不否认,她对容凝雨,有一份孺慕之思。

    叶白汀“那你可知道你的生父是谁”

    “知道。”

    “恨不恨他”

    “谈不上,”郑白薇眉目宁静,没有半点紧张不安,“我甚至不算认识他,在我记事的时候,他已离世,纠结这些,毫无益处。”

    叶白汀心底赞赏,的确是个很通透的姑娘“你叔叔就是你的养父,郑弘春,你恨不恨他”

    这一次郑白薇回答的很干脆“恨。他总是打我娘。”她的声音平稳又干净,并没有带着很多波澜,可内里的浓浓心疼,根本遮掩不住,“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不该被这么对待。”

    屏风之后,马香兰紧紧咬着唇,眼眶湿润。

    “所以你敢于保护你的母亲,对么”叶白汀道,“鲁王府挂白时,我见你拿了鞭子。”

    郑白薇也并不否认“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娘以后再不会受到伤害。”

    “特别愤怒的时候,有没有手指颤抖,心生恶意,想要杀了他”

    “有想过,但我不会这么做。”

    郑白薇抬头“我娘和容班主都教过我,世间有很多苦难,没有人一辈子顺风顺水,被人欺负时,会难过,会愤怒,这些都是正常的情绪,人人如此,可我要做的并不是冲动行事,我要学会用自己的脑子解决问题,让自己勇敢,让这些欺负人的人付出代价,自食恶果,偶尔坏一点没关系,但有些事,一定不能做。”

    叶白汀“那你觉得,你娘和容班主,会对这些坏人动手么”

    郑白薇这次沉默了很久,都没说话。

    叶白汀“你会担心她们吧”

    郑白薇眼睫颤动,嘴唇抿的紧紧。

    朱玥看不过去,再次护在手帕交身前“不许你逼迫她她家的事,凭什么非得宣扬的人尽皆知”

    叶白汀看着她“你很讲义气。”

    “女孩子就不能讲义气么”好像被人这么说过很多次,朱玥漂亮的眸底燃着火,“薇薇也很护我的”

    叶白汀“那你一定知道她家的事了”

    朱玥怔住,嘴张了张,没说话。

    这次还是郑白薇说了话“我们无话不谈。”

    “所以鲁王世子是怎样的人,你们都知道。”

    “是。”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朱玥眼底的恨意几乎掩饰不住。

    叶白汀便问“你既知道你父亲并非良人,为什么同意你小姨嫁进王府”

    “我不同意,有用么”朱玥冷哼一声,话音微凉,“他们大人,何时听过我的话了”

    “所以这桩婚事,你没管。”

    “没有,管不了。”

    “是么”叶白汀看着她,“我倒觉得未必,换做别人,可能放弃,但你不会。你心疼你娘,会多年如一日的保护弟弟,从没觉得累过,你是一个战士你喜欢花木兰,对么”

    朱玥很惊讶“你,你怎么”知道

    叶白汀微笑“因鞭子和匕首,你允许锦衣卫查了你的房间,你房间里有很大的书架,上面有很多话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和郑白薇的爱好,但所有话本里,只有这本是翻的最多的”

    “你觉得你对家人有责任,被你划进圈子里的人,你都会保护,纵所有大人都不管你小姨,你也不会不管。你劝不住,又阻止不了这件事发生你想了什么法子”

    朱玥垂着眼,没说话。

    叶白汀低头翻着手里的宣纸“我看看你小姨招了什么,她好像说”

    朱玥瞬间急道“他会死”

    叶白汀动作顿住,视线缓缓回来“嗯”

    “你别信我小姨的话她那个人总是想太多,总是把我惹的麻烦往揽上身,她要是在这件事上说了什么,肯定不是真的”朱玥话音很急,“我父一定会死,我知道”

    叶白汀“为何”

    朱玥目光有些闪烁“因为他在威胁一个人那个人很有本事,绝不会受他威胁,我见过他们来往的纸条,那个人说会杀了他”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朱玥摇了头,“但他一定会成功,我爹那个人连绣花枕头都称不上,被别人算计,一准会倒霉,没准婚事就黄了,我没阻止,也没干别的,就是因为这个”

    叶白汀“后来你父出了意外,你觉得会是这个人做的么”

    朱玥点头“可能是”

    “既如此,锦衣卫问时,为何不说实话”叶白汀眼梢压的微低,“难不成这个人你也认识,想要帮忙袒护”

    朱玥跺脚“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是谁,怎么帮忙袒护我真把这件事说出来,你们锦衣卫找来找去又什么都找不到,责我撒谎怎么办我小姨最不喜欢我撒谎,会罚我的”

    叶白汀还是没放过这个问题“那这个人,同你小姨认识么”

    朱玥立刻道“不认识”

    “很好,”叶白汀不再看她,而是转头问郑白薇,“你方才说过,你们无话不谈,那这件事,你知道么”

    郑白薇和手帕交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知道的。”

    她以为对方还会继续就这个问题提问,心下微转,想好了应对,不料叶白汀已经转过这个话题,没再继续,问起了别的“准备鞭子和匕首,谁的主意”

    朱玥立刻举手“我的”

    “大人莫要听她的,她性子直,真有事直接上手,比三思后行来的多的多,是我的主意,”郑白薇一边说话,一边按住朱玥的手,“你最喜欢骑马,有很多柄鞭子,却不爱想这些弯弯绕,我们说好了的,不能再说谎骗人。”

    不知是她的手按的太用力,还是朱玥太委屈,小姑娘没说话,眼圈却红了。

    叶白汀没有为难小朋友的意思,问过话,对一些事心里有了底,就戛然而止,温声道“今日便到此罢,多谢你们本使,请至西厢花厅暂歇,等待稍后案件结果,也可以直接离开回家。”

    郑白薇和朱玥对视一眼,两个小姑娘似都有些茫然,反应了反应,才行了个礼,挽着手退下了。

    屏风后一片安静。

    叶白汀道“死者死相终归不怎么体面,跟小姑娘说多了这些,不合适,堂外还剩最后一个嫌疑人,诸位再坚持一下,莫要出声,莫要示警,案子马上就结束了。”

    最后请上堂的,是燕柔蔓。

    她发髻高高挽起,露出天鹅一般修长漂亮的颈线,穿着一身茜色衣裙,质料华美,裁剪讲究,将她玲珑身材展示的淋漓尽致,配上粉面桃腮,巧笑嫣然,她单单是站在堂前,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情,让你移不开眼。

    叶白汀还是看向仇疑青,请示领导的意思,领导一向人狠话不多,对他点了点头,意思是继续。

    他便继续了。

    “鬼来收,燕班主可知道这个地方”

    “哪里”燕柔蔓左手环在胸前,右手肘撑在左手背上,蔻丹点了点线条精致的下巴,“鬼来收干什么的奴家猜不出来啊。”

    叶白汀又道“那燕班主可知道,你在被很多人爱着,护着”

    燕柔蔓垂了眸,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周身气质似乎发生了变化,仿佛所有风情妩媚全是假象,她也会紧张,也会心跳,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不过也仅只是一瞬间,再抬眸,她又是那个游戏人间的燕班主,说话带着特有的,撩人的腔调“奴家当然是被很多人爱着啊,不然哪来的这衣裳,首饰,家中满满的银箱”

    她一边说着话,还一边理了理襟口,摸了摸头上钗环,似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叶白汀“你经常抢容家班的生意。”

    燕柔蔓对此从未避讳过“是,所有人都知道。”

    “你抢的那些单子,锦衣卫都查过了,”叶白汀慢声道,“都是有贵人,大主顾,怀着私欲办的堂会,其他的生意单子,你为什么不抢”

    燕柔蔓笑了下,颇有些意味深长“因为没钱挣啊,奴家瞧少爷这娇贵样子,就知道是个被父母家人好好娇养在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可人儿,应也不明白,这人心中对金钱的贪念,最是深最是浓,奴家啊,最不愿意干事多钱少的活儿,喜欢走捷径,那些连只钗都挣不回来的单子,奴家抢来何用是不喜欢空闲快活的日子么”

    叶白汀沉吟片刻“锦衣卫搜检过你的住处,发现了鞭子和皮绳。”

    “这不是很正常早说过了,奴家会玩这种游戏,且很擅长,鞭子乃是必备之物,这些年用坏了扔了的都不胜枚举,您要嫌不够,奴家还可以找更多出来,”燕柔蔓越说,表情越暧昧,“不过锦衣卫真的好好找过了么奴家那里不仅鞭子皮绳,匕首环扣,光是蜡烛样式,就几十种呢,如果少爷和指挥使有需要”

    “放肆”

    申姜直接打断,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北镇抚司堂前,岂容你如此玩笑”

    “啊申百户,奴家失礼了,”燕柔蔓优优雅雅的冲他行了个礼,“不该说这话,不过这两个人关起门的事,您又怎知合不合适或许少爷和指挥使就是喜欢奴家的提议呢”

    申姜还真被这暗示意味十足的话头拽走了。

    好像也是头一回验尸的时候,这俩人就一脸没什么稀奇,不用大惊小怪,很懂的样子

    回过神发现燕柔蔓脸上意味深长的笑,立刻打住,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思绪不要被别人勾着走“问你说什么答什么不许顾左右而言它”

    燕柔蔓妖妖娆娆的行了个礼“是,奴家知道啦。”

    叶白汀拳抵唇前,清咳了一声,端肃不了厅中气氛,好歹能端肃自己表情“娄凯死的那晚,你在何处 ”

    燕柔蔓想了想“应该是在家不太记得了,这个问题,少爷不是问过奴家早年曾接过娄凯生意,熟悉他的习惯喜好,但他好新鲜,早已厌倦了奴家,纵使白天见过面,打过招呼,开过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晚上也绝不会点奴家的生意。”

    叶白汀“鲁王世子也是如此”

    “是。”

    “你说你认识他们,是两三年前”

    “是。”

    “你做这一行很久,早年就名气大盛,此二人又是爱玩的,同在京城,圈子未必不会重叠,何以这么晚,才认识他们”

    “谁知道”燕柔蔓随意的叹了口气,“缘分这种事,哪说的清”

    叶白汀又问“郑弘春呢什么时候认识的关系如何”

    燕柔蔓笑了一声“他啊,一直都认识,只会嘴花花,爱占便宜,实则是个铁公鸡,不舍得花银子,从未点过奴家的单,每次见到他他都在撩嫌别人,可实际上,他怕奴家。”

    “怕你”

    “自然,撩奴家,可是要给钱的,他有么”燕柔蔓扶了扶头上钗环,“奴家很贵的。”

    “所以他遇害那日,你并没有赴他的约。”

    “自然。不过是开玩笑的话,定金都没付,何来约不约,奴家不会去,因他也一定不会去。”

    “遂你没去过案发的小院子,也不知道这夜郑弘春在那里。”

    “是。”

    “你知道郑弘春骚扰容凝雨么”

    燕柔蔓嗤了一声“他谁不骚扰见着稍微好看一点的就走不动道,容凝雨徐娘半老,倒也很有些风情,要是脸都不能看了,这戏班子的生意还怎么做”

    叶白汀又问“你知道郑弘春也骚扰过李瑶和盛珑么”

    燕柔蔓垂眼“不知道也猜得到,他那样的人,但凡有机会占便宜,都不会放过吧”

    叶白汀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这样的人,你会想杀了他么”

    “杀”燕柔蔓怔了怔,突然笑了,“少爷可是跟奴家开玩笑,看不惯的,奴家就要杀么奴家从小到大这一路上,遇到的男人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奴家都看不惯,便都要杀么”

    安静房间里,女人的笑声讽刺又突兀,并没有缓解尴尬或其它情绪,反而使气氛变得更紧绷了些。

    叶白汀看着她的眼睛,问“所以燕班主,讨厌男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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