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案审理至此, 案情清晰明确,凶手认罪,教唆者自尽, 线索证据无一不缺, 照规矩, 可顺利进入结案环节。
妻子侄儿黄泉相隔,宝贝的不行的儿子竟然是别人的种, 吕益升心情如何,别人并不关注, 北镇抚司也不会再扣留,放了他离开。
至于孙志行, 因曾经和曾三娘交往过密,暂时还不能走, 锦衣卫需要他配合, 再多回想些细节, 最好从认识的那一刻开始,有用的没用的, 能想起来的,全部记录下来, 用以协助之后的调查工作。
凶手唐飞瀚,自然要带上镣铐, 押往诏狱。
他佝偻着身子, 看起来很消沉, 再没有往日才子的意气风发, 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 每一步至少要回三次头,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待着什么。
可穆安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没有看他。
不管以前感情多好,不管曾互相扶持,走过了多难多长的岁月,唐飞瀚做的这些事,他不会认可,也不会原谅。
“哗啦啦哗啦啦”
铁链声音一点点远去,最后消失,穆安闭着眼,长长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对叶白汀长长一揖“多谢。”
叶白汀知道穆安在谢什么,谢真相没有被掩埋,谢死者冤屈得以申诉,谢犯了错就该接受惩罚,谢人心总有公正,天理总会昭彰。
谢方才堂前,他说的所有话。
方才那些话,叶白汀是说给唐飞瀚听,也是说给穆安,这个年轻人聪慧灵透,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就不用他再多赘言。
叶白汀浅浅颌首“生于世间,长于红尘,你当记住,自己最珍贵。以后的路还很长,好好走吧。”
“嗯。”
穆安眸底蓄起湿意,又是长长一揖,才转身出去。
大门开阔,阳光落在他肩头,展在他脚下,在他身后留下长长影子,他的脚步从缓慢沉重,变得越来越坚定,背影也越来越潇洒。
“他现在肯定有一点难过,但以后会好的。”
叶白汀目送他离开,希望他能走出来,以后的路越来越好。
仇疑青看着小仵作的眼神,想起之前他在堂上说过的话,很有力量,发人深省。可如果不是经历过类似苦痛,不是曾经自己挣扎着,辛苦的走过来,怎会有这么深的共情
是否在往昔,漫长的岁月时光里,小仵作也有令人难过的童年,是否曾经孤立无援,无人替他遮风挡雨,只能顾自忍耐,是否被别人嫌弃笑话,小手小脚打不过别人,满脸是伤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了一下,失去了往日频率。
仇疑青大手扣住叶白汀后脑,将人按到怀里,紧紧的“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叶白汀有些不明白“嗯”
仇疑青吻了吻他发顶,将人箍的更紧“以后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叶白汀正在挣扎,又听到了下一句
“我不允许。”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叶白汀挣不开人,耳根直接红了,这狗男人怎么回事,这么多人看着呢
其实锦衣卫相当懂事,案子审完了,嫌疑人们该送走的送走,该关押的关押,申百户都亲自盯着孙志行到后面问话了,他们当然是该值守的值守,该处理后续的处理后续,没什么人继续在这戳着,零星有几个,也只是轮班的守卫,还非常懂眼色,指挥使一不对劲,立刻转开了目光,看左看右看前头,看有没有贼子敢光天化日侵扰北镇抚司,就是不敢看指挥使。
开玩笑,他们又不是傻子,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以后不想好好做任务,努力升职么得罪指挥使,什么下场自己心里没数
叶白汀挣不开人,又不好意思大声吵,再把别人招来,只能认命的把头扎在仇疑青肩窝,仿佛别人看不见他,就不知道丢脸的是谁。
“好了么”
“嗯”
“我说,你够了没有”叶白汀不敢大声,但磨着牙的情绪,完完整整的表达了出来。
“没够。”
仇疑青声音微哑,双手竟圈的更紧“永远都不会够。”
叶白汀
你能不能选个别的时候骚
你抬头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北镇抚司的大厅,正厅,最庄严最肃穆的地方,你觉得合适么
显然仇疑青也觉得不太合适,或者说,他自己无所谓,他不喜欢小仵作害羞的样子被别人看到,克制的抱了一会儿,就松开了。
这个时间其实并不长,只是叶白汀感觉有些丢脸,才度日如年。
“走我们走吧。”叶白汀率先转身,往后走。
仇疑青这次没领会到,不如以往一样默契“去哪”
叶白汀睨了他一眼“赌注啊,里头那个人欠我一个答案呢,现在应该兑现了”
哦,青鸟。
仇疑青拉住叶白汀“再等一等。”
叶白汀冲的比较急,这一拉一个趔趄,好悬摔在这“你干什么”
仇疑青当然不可能让他摔,直接把人捞在臂弯“曾三娘死了。”
“死了也是青鸟的”叶白汀拍了下脑门,“对啊,死无对证了。”
仇疑青“可去搜她的家。”
叶白汀挑眉“你亲自去”
仇疑青也挑眉“你不是害羞”
言下之意,正好给你个平复的时间。
叶白汀当即就反对“我才不害”
你才害羞,你全家都害羞
仇疑青“嗯”
叶白汀直觉这眼神有些不对,吞了接下来的话“我害羞。”
“乖一点,”仇疑青按了下叶白汀的头,“我走了。”
叶白汀目送仇疑青背影离开,红着耳根,回了自己的暖阁。
脚步从慢慢腾腾,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关门时砰的一声,发出老大声响。
他后背贴着门板,双手攥拳,这狗男人看着不声不响,其实好会啊刚刚那是什么眼神那么露骨,那么野,是想吃了他吗
仇疑青亲自带了组锦衣卫出去,搜查工作进展的很顺利。
早在怀疑曾三娘和孙志行的时候,他就派人将这两个人都监视了起来,寻找线索只是其中一个目的,另一个,就是提防案子破解,有同伙来帮教唆者收拾残局,销毁东西,那只要别人出现,他就能顺手摁住,何乐而不为
他的确搜了曾三娘的屋子,但并不是立刻,先在外头布置好人手,叫人把曾三娘已死的消息透出去,等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果不其然,有个年轻男人摸了过来,拿着火石和桐油,想要烧了曾三娘的院子。
仇疑青立刻下令动手,把人全须全尾的抓住,卸了下巴,押回北镇抚司,然后才开始慢慢搜查曾三娘的院子。
曾三娘住处看起来很普通,与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如同她这些年的生活一样,看起来很正常,如果不是案件发生,这样的房间,没有人会觉得可疑。
锦衣卫里里外外翻捡了几遍,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东西,暗格有,带锁的匣子有,曾三娘藏起来的东西不算少,可大多都是银钱之物,跟案子没什么关联,更别说青鸟。
可仇疑青是谁能年纪轻轻,走到锦衣卫指挥室的位置,凭得当然不只是一身好功夫,勇往直前的犀利杀气,还有更多对事件的敏锐和洞察,以及丰富的知识储备,锦衣卫根本不知道他怎么找的,大家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他已经翻了个东西出来
一团揉得很皱,看起来像是被主人忘掉,自己都不知道扔在哪里的帕子,过往年深日久,从没被翻出来过。
展开看,发现这张帕子尺寸略小,比寻常女人用的帕子精致很多,是有点深的蓝色,这么久了颜色都没怎么掉,可见材质做工都很不错,正中间用金线绣了朵不知名的花,华丽绽放,一角压绣有一条盘起来的小蛇,蛇身用的是蓝中带紫的绣线,只比帕子的蓝稍稍深一些,不仔细看许会漏过。
而他们现在正在寻找的这个组织,叫蓝魅,组织的标记,就是盘起的,蓝色的蛇。
仇疑青让锦衣卫小队继续保持隐藏,暗中警戒,以备组织同伙再过来寻,自己则拿着那方帕子,回了北镇抚司。
叶白汀正在房间里看书,见到他表情,就知道有收获“找到了”
“嗯。”仇疑青颌首,把那方帕子放在了桌子上。
叶白汀扣下手上的书,拿起帕子看了看,直接哇了一声“你好厉害看这样子就知道藏得很巧妙,你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
仇疑青一脸这点小事不值一提的矜持,坐到小仵作身边“瓦剌没几个脑子好使的,能想到这种方法,已是极限。”
“那也是指挥使厉害文韬武略,天下无双,目光如炬,俊如天神,对付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看一眼的事”
“嗯。”
“那咱们快点去吧”
叶白汀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仇疑青拉住了手腕“去哪”
“诏狱牢房,会那个青鸟啊”
叶白汀说完话才发现仇疑青眼神不对,这男人直直看着他,眼神很深,握着他手腕的动作很紧,大拇指也不老实,在他腕间皮肤轻轻摩挲。
怎么就
他迅速回想,猜测大概是刚才那几句彩虹屁的锅,夸人这年头也算勾引了这狗男人竟然吃这套
指挥使可不是一般的官,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每天不知道要听多少句恭维奉承,竟然还没腻吗
仇疑青指腹揉过小仵作腕间细滑皮肤,盯着小仵作的唇,声音有些低哑“先等等。”
“等什么”叶白汀突然心跳有些快。
“先吃饭。”
“吃饭”叶白汀眼神有些迷茫,“你肚子饿了”
仇疑青眼神就更深了“你以为呢”
叶白汀
当然是以为你又在说骚话这种闷着骚,突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瞎嗨的性子能不能改改很让人反应不来啊
叶白汀控制着表情,若无其事的把手收回来“就是一时没想到,我们在这方面也挺心有灵犀的,我也饿了,先叫东西吃吧。”
“你也饿了啊”仇疑青眼底情绪很有些东西,声音里也带着笑。
叶白汀瞪了他一眼,说话就说话,别盯着别人的嘴唇说,好像在暗示什么似的
饭菜上的很快,那一点点暧昧气氛也随之慢慢消散,二人都知道正事要紧,接下来谁都没骚,吃完饭就一起去了诏狱。
还是那个审讯房,还是那张桌子,那个上下绑好了锁链镣铐的人。
青鸟的状态不怎么好,眼底青黑,满脸疲惫,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整个人身上有一种颓废的气质,看起来不大精神。
脸不精神,不妨碍他嘴精神,看着来人,还能调笑出声“哟,指挥使舍得来看我了”
仇疑青也挺气人“不错,还没死。”
青鸟脸立刻阴了“指挥使好厉害的待客之道啊,除了食水,其它东西一律不给,我叫人的时候,没有人理,我要休息的时候,什么吵闹声都来了,外头走路的声音,犯人的哭嚎,鞭刑板刑的清脆,连耗子都会叫白日笔墨纸砚不给,夜间灯烛不加,想要个轻松随意的话本子,也没人搭理我,没有人和我说话,不准出牢门半步”
可见这样的牢狱生活有多惨淡,连青鸟这样的人物都受不了了,喋喋不休,抱怨无度。
叶白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勾唇一笔“不是你自己要求的,想要干净清静的房间,好好享受我们都给了啊,还不准任何人打扰,是你自己不适应,怪得了谁”
青鸟
所以竟然还是他的错了
“行了,少废话,我们也不是闲的无聊,非要来看你。”叶白汀拉着仇疑青坐在桌子对面,“好歹能跟人说句话了,怎样,高兴坏了吧”
青鸟心里有一万句脏话要骂。
谁废话了,谁高兴了,凭什么要对你们的到来感恩戴德你们就是故意的是吧所有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故意让人生气,愤怒,好套话是么
他脸色阴阴“你到底来干什么”
“来问你实践之前的承诺啊,”叶白汀手肘撑在桌子上,唇角浅浅勾起,“不是约好了,我抓到你的人,你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一张帕子放在桌上,慢慢展开,略深的蓝色,上面绣着金线花朵,边角处有一枚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更蓝一些的蛇。
青鸟眼神一凛,很快恢复,看起来半点不在意似的“你们找到这个了啊,还不错,比我想象的更能干一些,这人是谁是男是女”
叶白汀“曾三娘,年二十六,京郊琉璃坊老板娘,在外化名有丹娘,含烟,小珠”
他还没说完,青鸟就笑了“怪不得会被你们抓住,就是个经验不丰的新人,果然这些事,还是得找老人干。”
新人
叶白汀对这句话存疑,迅速和仇疑青交换了个眼色。
堂前问话,每个问题都很慎重,尤其关键部分,绝不止一个目的那么简单,曾三娘亲代,选择唐飞瀚是因为对这个类型的人太熟悉,一眼就能看穿内心,不管当时的语气还是表情,都证明了一件事她见过太多类似的人,并熟悉训练规则,明显就是组织里那一套。
曾三娘绝对不可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青鸟在故意转移焦点。
叶白汀指尖点了点桌子“所以,你的名字”
“甘哈。”
对方竟然直接就给了,叶白汀有些意外,反应也慢了一拍,被抓个正着。
青鸟,也就是甘哈眼睛微弯,十分愉悦“怎么,不相信我是个有信义的人”他还舔了舔唇,用非常暧昧,带着挑逗的眼神看了眼仇疑青,“没办法,谁让你把指挥使送来了呢”
“我对这样的男人,就是没办法怎么样指挥使,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您适当给点甜头,不为过吧 ”
他在甜头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话语油滑又粘腻,听的人十分不适。
仇疑青看了眼叶白汀,轻轻按着他后脑,转了个方向,下一瞬
“咔”
他干脆利落的伸手,卸了甘哈的胳膊。
“嗷”
用时非常短,动作相当迅速,叶白汀一个回头的时间,对面的人捂着胳膊惨叫出声,仇疑青已经完事,重新坐回了他身边。
这样的发展他真是万万没想到。
甘哈抱着胳膊,眼神怨毒“你敢这么对我不怕竹篮打水,我什么都不说了么”
仇疑青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扔了,好像碰过什么脏东西一样,嫌弃又恶心“脱臼而已,死不了。”
死是死不了,对武功高强的人来说甚至算不上事,随手自己就能给自己掰正了,可甘哈不会武功,不懂医术,这种疼就很痛苦了。
仇疑青视线淡淡“北镇抚司大夫不多,公务繁忙,你最好珍惜机会。”
这话意思很明显了,就是威胁,不说,就不给你治,你要扛得住,可以永远都不说。
叶白汀很懂,立刻跟着道“我劝你还是乖乖配合,这种伤拖久一点不是没救,骨能正好,就是正好之后,会习惯性脱臼,可能你伸个懒腰,它都又掉了,大夫来的及时,能帮你正好,没有大夫,恐怕就如若运气不太好,阴天下雨的,也会难受哦。”
甘哈仍然不太理解眼下场景,盯着仇疑青“你怎会如此”
仇疑青仍然不慌不忙,慢条斯理“你不是自恃聪明同本使说话之前,没打听过本使脾性 ”
甘哈
当然打听过,他在诏狱混日子,这里最大的首领是谁,行事什么风格,什么脾性,都要了解,才好方便做以后的计划,仇疑青非正常升迁,而是空降到北镇抚司的,几乎一过来就大开杀戒,手腕又狠又辣,偏还有脑子,短短时间内就折服了所有锦衣卫,无不唯他马首是瞻,有一段时间,别说诏狱,听闻外头校场,也日日都是血迹。
可指挥使对叶白汀的照顾,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也看到了,指挥使并非一块铁板,万年冰山,什么都刺不破,什么都融不化,他有温柔的部分。
这诏狱里,不知道多少人夜里做着美梦,希望自己也能得到这份眷顾,越聪明的,越飘,越会想,别人可以,自己岂不是也
可他忘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叶白汀,他不是娇少爷,不会验尸推案,他只是青鸟。
“呵哈哈哈哈”
甘哈笑出了眼泪,不知道是真的好笑,还是疼的,阴戾眸色掠过叶白汀,落在仇疑青身上“指挥使如此冷漠无情,真叫人伤心,可千万记得看好你的宝贝别人推不到巨大雕像,砸个琉璃娃娃,还是不费劲的。”
弄不了你,还弄不了你相好么
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
仇疑青眯了眼“你可以试试看。”
甘哈看叶白汀“这样的男人,你就不害怕”
叶白汀“为什么要害怕”
“身为执法者,动用私刑”
“指责别人真有一套,你们组织里,动用私刑的事少了”叶白汀双目清澈,流动有光,“这里可是北镇抚司,正经办案执法官署,身为最高领导,指挥使有提审任何犯人的权利,所言所行皆在职责范围之内,怎么能说动用私刑呢”
他并不完全适应这里的社会形态,律法规制,这里对刑讯并非是完全拒绝的态度,作为辅助手段,很多时候可以用,他得尊重社会现实,不能天真的说不行,全部推翻,说不可以。
“再耽误下去,你的胳膊真的要废了,你确定能撑的住”叶白汀不再废话,直直盯着甘哈,“你心里明白,我们想知道什么。”
甘哈眼神闪烁片刻,终是抵不过胳膊上的疼痛,缓缓开了口“按时间算,今年该有各国使团进京来访,瓦剌也会来,你猜,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干什么,使团代表国家来往,谈的不就是那些事国土,战争,边关互市,联姻瓦剌的具体诉求,叶白汀还真不知道,看向仇疑青。
仇疑青却给出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八王子。”
甘哈忍不住鼓掌,因为一只胳膊被卸了,不方便,他单手拍在桌子上,全当鼓掌了“不愧是指挥使,连这些秘密都知道,不错,瓦剌最重要的人,拥有一大批拥趸的八王子,于十一年前王庭中失踪,如今就在你大昭,隐姓埋名,外人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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