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申姜天不亮就起来了, 不但自己起来,还拽上了于联海,一大早就拽着人出去, 随他一起办差。
先是各种地方跑, 排查走访案件信息,问询更多细节, 确定案件相关人有无隐藏的关系,两次事件前后的时间线,之前没注意到的,现在有问题的,全部都要问,等太阳终于升起悬空,不止早起的人出来活动了, 他就开始找嫌疑人问供。
及至午前,已经问过胡安居了。
胡安居相当配合,整个问话过程比较和谐, 问什么答什么, 脸上始终保持微笑,好像这是一件普通的配合小事,就算真有什么事,也跟他没关系,不必紧张,也不必在意。
人走后, 申姜看着于联海, 问他“怎么样, 有想起什么东西么”
于联海
这一早起来, 跟着这么跑一通, 腿都要跑细了,除了累就是累,还能有什么别的
你要非觉得我有问题,要玩这杀鸡儆猴的戏码,好不好别叫我离那么远,什么都听不到吓唬的着我吗
申姜见于联海不怎么活泼的样子,摸了摸下巴,也是,胡安居太圆滑,看起来什么都说了,其实什么都没说,所有准确给出的信息,都是锦衣卫能查到的东西,你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他和一般的官不一样,是做了些实事的,也不吝帮助别人,有点悲悯心肠的意思,你说他是个好东西吧,从这滴水不漏的话里,猜也能猜到,这位大概率是科举舞弊的既得利益者,里头绝对有事。
申姜对比手里消息和过往线索,很容易得到结论胡安居在本案并不无辜。
他有野心,追逐着想要的东西,也享受现在的位置,他不想有麻烦,不想被追责,想要稳住现在,所以在非常用心的经营,每个细节都小心处理,不给自己惹祸,也不牵连其他人。
申姜问着话,都有些佩服了,你说你有这本事,干什么清贵翰林,熬这虚的资历,你直接派官去外地,处理那堆错综复杂的人际来往,政务推行,得几个上佳考绩,没准升官快多了。
“起来,咱接着走。”
“还走啊”于联海颤巍巍站着,觉得腿肚子转筋,“这都快中午了,申百户就不歇个脚,吃点东西”
申姜不但不累,还精神奕奕,鄙视的看着于联海“早上不是吃过饭了”
于联海
早上吃了,中午也得吃,晚上也要吃啊他们锦衣卫是要修仙么,光干活不吃饭
申姜拎起于联海后脖领,露出森森白牙“这才哪到哪,于兄弟今儿个要跟我一天呢,可得好好保重自己,别厥过去除非想起了点别的东西,可以例外。”
于联海眼皮颤动“哪有什么别的东西,我知道的,不早都说了”
“呵。”
申姜冷笑一声,松开他的领子,好心的替他顺了顺衣褶“那接下来,你可要好好享受,别掉队哦。”
于联海
接下来重复以上过程,调查走访,确定与案子有关的更多细节,别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问,很多问题甚至反复问了许多人,申姜也不嫌累。
眼看日头越来越高,于联海再一次小声提议“午饭”
申姜亮出白牙“章佑不是还没问”
于联海看到对方更加跃跃欲试的表情,喉头抖了抖,声音有些涩“你知不知道他的脾气”
就这么去问,对方怎么可能配合,不怕吃亏么
“我锦衣卫面前,还有人敢谈脾气”申姜捏了捏拳,“今儿个就叫你见识见识”
于联海眼珠子转了转,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讷讷道“配不配合还是小事,只怕别人有意为难申百户还是小心些吧。”
申姜一瞪眼“就这点胆子,怪不得总被人欺负”
案子大有什么要紧,难办有什么要紧,后头有指挥使顶着呢,就算一不小心闹出点动静,有了点疏漏,指挥使也不能叫外人打他罚他,怕个屁不敢干事,怕麻烦,什么时候能当上千户
申姜催着于联海后快走,很快找到了章佑,亮出锦衣卫的小牌牌,准备问话。
章佑好像刚起床没多久,很不满意被打扰,睨着眼角看申姜“哟,北镇抚司这是没人了,叫你一个百户来问我话”
申姜早就知道这是位纨绔公子哥,以前街上还碰见过,家世好,人傲气,也不傻,就是心思不用在正道上,听听这话,这不明摆着知道别人会来问话,还早就准备好了
玩脾气是不是
“要不是章公子起床太晚,司里小旗都派出去了,您这宝地,都用不着我这个百户。”申姜一点都不客气,懒洋洋往正位一坐。
这话这行为,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大字你不配。
“说说吧,一个月前的郁闻章百佛寺坠亡,三个月前的黄康闹市酒楼坠亡,你都在哪儿,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死者死时,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章佑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升不了官么只会玩这些嘴皮子活儿,到处得罪人,不抬头往上看,这辈子算是走到头了。”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到现在还中不了进士么就因为你连这点嘴皮子活都不会,不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申姜翘着腿,一点没急,嘴架功夫早就被少爷练出来了,“你这辈子,怕难有寸进了。”
章佑额角青筋直跳“你知道屁,我马上就会高中”
“马上”申姜微敛的眸底聚起精光,“你怎么知道,放榜了”
章佑反应相当快,嗤笑一声“这种事还用得着放榜我当然是知道自己考的非常好,一定榜上有名。”
申姜看的清楚,心里有数,脸上仍然懒洋洋“行啊,有个当主考官的亲戚,就是不一样。”
这话章佑就不爱听了“不过一个远亲,谁顾得上谁,我可是凭自己实力大考的,少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暗示,没用,你想的那起子事,都没有 ”
“实力啊”
申姜见对方表情变化,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眼底转了转“那说说吧,知不知道这两个死者为什么会出事”
章佑摇头“许是命数到了呗,我又不是阎王爷,怎会知道”
申姜啧了两声“就知道你这样的,什么都不懂,绣花枕头一个,能知道什么我也是太瞧的上你了。”
“你才绣花枕头”章佑瞪申姜,“你不过一个百户,问这问那,一堆鸡毛蒜皮的事,自己还挺骄傲,傲个屁啊,知道上头都在忙什么么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
申姜斜了眼梢“章公子给我分析分析”
章佑哼了一声“这俩死人,呵,一个不识相,一个太识相。不识相的没法交流,条条路不通,困不死别人,只能困死自己,识相的呢,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这天底下所有事,离了他就不行了,怎么,没了你张屠户,别人还得吃带毛猪不成”
这谁识相,谁不识相,申姜一听,心里门清,立刻问“你知道 黄康身边有事”
章佑“我只知他欠了钱,还挺多,急的很,可是想瞎了心了。”
申姜“你怎么知道可是他问你借了借多少”
“自然是”章佑突然停住,眼梢危险眯起,“你套我话”
他当即站起来要走。
申姜腾的跳起,一个纵跃,落到他身前“来都来了,章公子着那么大急作甚不是挺爱说的么,来,再跟我唠唠”
章佑再纨绔,也是个没学过功夫的,哪儿敌得住申姜力气,一时动不了,气的牙关紧咬“你”
申姜也不想这么问话,照刚才那气氛挺好,对方得瑟,他能顺着说反着挑,总能得到线索,可对方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了,不把他当小百户不配合了,他只能匪气一点,不然压不住
同一条街,末尾茶楼,高峻正在和叶白汀和仇疑青细说当日聚宴之事。
“这海棠红糕点好吃,入口酥脆,回味甘香,唯一不好的就是它粘牙,染色,我们拿它作耍,谁吃的越多,谁的嘴巴越红,大家一起笑话笑话他,酒桌上气氛可不就好了”
叶白天和仇疑青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个红嘴巴,很是有人故意,为了遮掩黄康的死因。
黄康在楼顶独酌,嫌疑人带着吃食赴约,二人一同分享了一样,黄前非常喜欢的食物,嘴唇口舌都留下了同样的黄色,黄康一死,嫌疑人当然知道自己唇舌的黄色有多可疑,为了遮掩这一点,必会采取一定行动。
颜色一时去不掉,又不想自己被发现,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给所有人都染个色,大家都有嫌疑,不就显不出他了
叶白汀“酒楼给配的菜里,没有这个吧,糕点是谁叫的”
“章佑添的,”高峻微笑视线滑过上官,“耿大人很喜欢这道点心,我们都不知道,章公子倒很用心。”
章耿二人有亲戚关系,会知道这个,好像也很正常
可酒桌上夹菜,点心是否合适这不是下酒菜,也不是下饭菜,拿来做游戏惩罚,一两个尚能吃,多了,不撑的难受
叶白汀又问“谁提议的玩罚吃游戏”
高峻“好像是贺大人要不就是胡大人,过去太久,记不清了。”
“可有谁前后变化非常大比如初始兴致不高,玩着玩着放开了”
“好像大家都一样只是吃饭聊天,终归没什么气氛,酒令玩起来,就都不一样了。”
“于联海一直不在”
“并无,”高峻摇了摇头,“他只是耿大人的文吏,席上未发生意外事故,没别的需求,就不会叫他上前,我只在进来离开的时候看到了他,他那日好像心情不太好,闭口不言,沉默的很。”
闭口不言,一直沉默
叶白汀再次快速的和仇疑青对视了一眼。眼下场面不难理解,高峻抛出这个点是故意的,因这件事非常好查,只要锦衣卫花费一点时间,席间变化,酒令玩乐,唇齿变红的信息立刻就能得到,所以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他又问“高大人方才说,席间所有人都出去过,这个出去,是在玩这个游戏之前,还是之后”
“应该是都有”
“那玩游戏之前,是否所有人都出去过一轮”
“这个是的,我们行这个酒令的时候,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算是余兴节目。”
“此间聚会地点,是何人所选”
“我。”高峻微笑,“将近年节,所有人都忙,反正我落了个清闲,便请着耿大人示意,攒了这个局。”
叶白汀“所以高大人,对这里很熟悉了”
高峻“确是来过几次。”
“其他人呢,可还有谁对这里很熟悉”
“都应该不太陌生”高峻解释道,“这是京城最繁华地带,颇具盛名的酒楼,举凡有排场之事,选择地点少不了这里,大家都应该来过,不止一次。”
叶白汀“你们的年末小聚,耿大人和章佑是亲族,胡大人是去年耿大人做主考官的门生,你是耿大人左右手,缘何会有贺一鸣你们同他关系很好”
“这”
高峻意味深长的看着叶白汀“你叶家之事,京城大都略有耳闻,我知你同他关系不好,但也不能耽误别人交朋友不是官场应酬往来,他人品怎么样,下官不知,但做事实力倒是不错,很多人都愿意和他来往。”
叶白汀看向耿元忠“耿大人呢觉得贺一鸣此人如何”
耿元忠话音淡淡“来往不多,只是官场应酬,不便私下评论。”
仇疑青“贺一鸣在你家铺子里买过字画,不止一副。”
耿元忠顿了下,才又笑了“店铺开门做生意,客人千千万,指挥使此话,有莫须有嫌疑啊。”
叶白汀和仇疑青又问了几个问题,主要核对了两次事件的时间线,耿元忠和高峻大概也是被问烦了,基本没什么好话,一直在敷衍,能准确给出答案的东西,一定是锦衣卫能查到的东西,其它的,一问三不知,再问就糊弄过去。
今日恐怕就要到这里了。
离开之前,仇疑青状似无意“马上到放榜时间,耿大人辛苦了。”
叶白汀立刻跟上“人之审美有偏差,批卷考官不一样,给出的分数自也不一样,这科考打分会不会”
“不必如此试探,”耿元忠冷哼一声,“科考制度公正公开,判卷打分亦全程在监督下,负责打分的考官都一个月没回过家了,隔绝外界信息,拼尽所有努力,想要做到的就是不偏不倚,不让人才被埋没,任何试图污蔑科举之人,都是其心可诛”
叶白汀心里更有数了。
问别的问题,就模棱两可打太极,面对这个问题,立刻笃定开口掷地有声,相当自信,看来大考过程至少判卷这一环,是没有问题的。判卷考官也没问题,所有一切合理合法合规,所以这舞弊之事,才一直隐在水下,没有露出来。
双方正站起来准备告别,窗外传来一阵动静
“表叔救我锦衣卫要杀人了”
仇疑青往外一看,就皱了眉。
并不怎么宽敞的街道上,章佑在前面跑,申姜在后头追,场面很明显,申姜只是想追人,心态动作也并不那么着急,章佑就不一样了,为了自己不被追上,又是推人,又是推东西,大街上的百姓,路边的各种小摊子,因他推砸歪了一片,坏了一堆。
追人的申姜有些为难,继续吧,别人照样跑,丝毫无顾忌,他却不行,这伤了人,砸坏的东西,哪样不是损失不继续吧,人跑了,他多没面子锦衣卫多没面子
正愁着,突然天降暗影,一个高大身影掠过,瞬间按住了章佑,转过头来问他“怎么回事”
是指挥使
申姜立刻有了主心骨“他不配合下官就是例行公务,提调问话,并无任何不妥之举,此人非但不配合,还蓄意破坏百姓财物,此等恶劣行径必须严惩未能及时拦下,是属下办事不利,属下请指挥使责罚”
茶楼上,窗前,耿元忠眯了眼“非恶匪贼者,非刺客人犯,锦衣卫当街抓人,致使民心动荡,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叶白汀没见过章佑,不过前后想想线索,对比眼下境况,很快能猜出他是谁,眼下是何境况“锦衣卫只是例行问话,不配合,还要闹事,是不是也不合适耿大人家的亲族,都是这么不懂事的”
二人说话的时候,下面仇疑青已有决断“你之过错,自去刑房,按例领罚,将此人带回北镇抚司,入牢三日,治扰乱治安之罪,责其家人赔付方才百姓所有损失,三日内不清算,则刑罚加倍。”
申姜“是”
耿元忠十分不满意,刚要说话,楼下仇疑青已经扬声过来“任何人对本使判罚不满,皆可御前参奏”
这话说给谁听的,再明显不过。
章佑被扣住,憋的脸色通红,费劲地看着楼上“表叔救我”
耿元忠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指挥使要教训你,本官能如何本官可没那妖言惑众的本事,得圣上宠信,你放心的去吧,本官会通知你家人接你,三日而已,指挥使说到做到,定不会例外加罚,你身上,一块伤都不会有。”
章佑怎会不知今日这劫逃不掉,气的牙痒痒“姓申的,你好样的有本事就弄死我,弄不死,我定要还回去”
申姜拎住他脖领“走吧章公子,正好北镇抚司清静凉快,咱们能好好说话了”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朝楼上的少爷使眼色,意思是查到了一些东西,现在不方便,稍后细表
于联海一直跟着申姜,跑这么快,都要跑吐了,结果看到这个场面,看到威武昂藏的指挥使,占不到一点便宜的耿元忠,整个人怔了好一会儿。
申姜押着人经过他“还愣着干什么,走啊,不是早就嚷嚷着要吃饭”
现场所有人散去,唯有章佑意难平,他又不是没配合,他配合了是这个申姜非要摁着他不放,这么拐那么绕,非得逼他说点什么,他实在被问烦了,一时冲动就离席跑开,谁知道姓申的狗撵兔子似的,非得追,还搞出了这档子事
北镇抚司都是一群什么王八蛋,太讨厌了
叶白汀和仇疑青把今日午饭吃完时,已经过了未时。
“可有什么想法”仇疑青把茶盏推过来。
叶白汀摇了摇头“还不能串成线。我感觉这个案子的人都像带了假面,所谓油滑,易怒,无才,看起来都像是保护色,实则内里都聪明的很,才学或许不佳,为人处事都长袖善舞,作官能力似乎都不错,还非常默契,懂配合,知人善用”
照这种才能看,科举选官好像也没选错人
“去看看贺一鸣”
“好。”
二人吃完饭,打算去找贺一鸣,结果人恰巧离开,不在预定地点,两个人就顺便查了点别的,眼看日已西斜,仇疑青准备送叶白汀回去,接下来的事他自己来,还没走到一半,就遇到了石州。
石州在跟踪一个黑衣人。
场面和之前申姜追章佑简直一模一样,黑衣人在前面横冲直撞,不管不顾,见人就推,见东西就往后砸,所过之处鸡飞狗跳,石州则心有顾虑,一会儿扶个人,一会儿接个东西,给人轻轻放好,一会儿接了个小娃娃
前头黑衣人丧心病狂,竟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可明明场面这么紧张,之前干脆利落帮了申姜的仇疑青,这次却一动没动,只是站在高处,冷眼看着。
叶白汀没问,慢慢的,也看懂了,姐夫的这个狼狈,好像得打上引号。不管别人制造出多少麻烦,他都能顺手解决,看起来左支右绌,捉襟见肘,实则稳的很,一丁点都没漏。
为了放水折腾出的心思,只怕都要更多。
而且他的追人,不是悄无声息的跟踪,甚至有点声势浩大,他不怕被看到这是在玩什么
仇疑青指了个方位“你看那里。”
叶白汀起初什么都没看到,直到姐夫过去很久,这个角落又多出一个黑衣人的身影。
“又有一个”和前头的黑衣人一伙的
可若是一伙的,为什么前去帮忙,而是隐在后面偷偷看难道前头那个也是故意的
这是个什么局
耳边风声掠过,是仇疑青带着他在墙头飞。
叶白汀还没想清楚,就看到了姐夫伸拇指的小动作他是在夸奖仇疑青,他发现了他们的存在,还知道仇疑青明白了他的意图
交手的声音从暗巷传来,是石州追上了那个人。
叶白汀还是不明白,分给姐夫的任务,是跟踪贺一鸣,及他背后可能的势力,姐夫不可能不知道隐蔽的重要性,不隐晦,大张旗鼓的和别人打架为什么
坠在后头的这个黑衣人仍然没什么动作,继续再悄悄观察。
仇疑青捏了捏叶白汀的手“我们帮姐夫个忙,如何”
叶白汀
帮忙就帮忙,你捏我手干什么,搞那么暧昧而且那是我姐夫,不是你姐夫,别瞎叫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