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燮元在贵州剿灭土司,也是亲自去勘察地形。
地图上面标出来的,探子口中说出来的,都不如自己亲眼看到实在。只有实际到过那个地方,才能对战争地形了然于胸。
当然,去反贼的地盘太危险,因此朱燮元假装在练兵,就连幕僚王廷试都不知道他离开南昌了。
这货伪装成前往广东探亲的老翁,搭乘运输瓷器的商船,沿途观察两岸的地形地貌。
“老爷,那边是锦水,一直通往上高县、万载县,”向导是巡按御史陈于鼎推荐的,熟知江西地理,“若坐船沿锦水而上,可令奇兵在万载县下船,然后翻山越岭直取宜春。宜春是扫地王的地盘”
朱燮元打断道“宜春不是赵贼的地盘吗”
向导纠正说“不是,宜春、萍乡、永新三县,皆为扫地王的地盘。如果不能速灭赵贼,也可先夺回丰城、清江、分宜、新喻四县,使得赵贼丧失大量商税和铁矿。”
朱燮元点头表示认可,同时心里更加重视水师,在江西全得沿着江河行军。
当年,陈友谅占有江西全境,朱元璋想吃掉陈友谅,也得在鄱阳湖水战大胜之后。
朱燮元又指着东岸问“我看河岸之内,还有一条河。那是什么河”
向导回答说“那是抚河故道。从南昌沿抚河故道出发,向西南可直奔丰城县后方,可派一支奇兵昼伏夜行,藏于丰城县东南的大山之中为伏兵。从南昌沿抚河故道,向东南可进入现在的抚河,至抚州之后再转入支流。可派奇兵翻越山岭,直取永丰县、吉水县,奔袭反贼的根基巢穴。”
突然,商船经过一个繁华的河口小镇。
朱燮元问道“这是什么镇”
向导回答说“溪港镇,这条小河是抚河故道的支流。别看只是小河,但发洪水的时候,这里是南昌以南方向,唯一连通赣江和抚河的河道,因此在河口专门设有几道泄洪闸。”
再行十里,便至丰城县。
商船没有靠岸,一直到了樟树镇,终于停靠补给饮水和食物。
朱燮元不敢下船,而是躲到船舱里,拿出地图消化今日所见所闻。
第二天,商船启航之后,朱燮元继续出舱观察。
这一段航道非常壮丽,两岸多为山岭,赣江从中间穿过。
向导指着新淦县城说“占据此城,可控厄南北,岳爷爷、韩世忠当年都曾在此练兵。而且,从新淦县出兵,可绕过江边山岭,直接由陆路攻打峡江县、吉水县。”
朱燮元越看越头疼,只拿着地图,是弄不明白的,实地观察才知道多可怕。
江西的山水太适合打仗了,兵家必争之地也太多了。
如果想要征讨反贼,临江府城必须打下来,可是强攻非常困难。
即便打下临江府,赵贼还可以扼守新淦县城。
即便打下新淦县,赵贼还可以扼守夹江县城、吉水县城、吉安府城,这些城市全部卡住山水要冲。
而且,由于大山遍布,官兵的进军路线非常单一。就算能派出奇兵绕后,也只能派小股奇兵,因为绕后就得翻山越岭。
官兵进军路线单一,意味着赵贼防守很轻松。
赵贼完全可以不打水仗,把水师给藏起来,扼守城池、以逸待劳便可。待官兵疲敝,水路并进,杀得官兵狼狈奔逃。
朱燮元心想不能一个城一个城的打,必须把反贼引诱出来打决战。否则的话,跟反贼打攻防战,十年之后都不能把反贼灭掉。
江西的沿河城池太离谱了,那些小小县城,全部超规格修筑。
主要原因是经常发大水,一发大水就容易冲坏县城。每次县城毁坏,就募集资金进行修缮,然后修筑得更加宏伟坚固。这里的县城防御性,远超其他省份的大部分州城
打不动,攻防战真的打不动。
一路南下,靠岸就进舱,离岸就出舱,朱燮元数日之后已来到万安县。
看到万安县城的规模,再看前方高耸的两岸群山,朱燮元只感觉头皮发麻。
根据导游讲述,两广、福建的客兵,只能从此处北上剿贼,否则就要绕一大圈,无法形成南北夹击的态势。
而反贼不用干别的,只需几条锁链横江,就能让两广、福建之兵抓瞎。
即便处理掉锁链,还有万安县城堵在那里。
这座县城的城墙,高达7米以上。西边是赣江,东边是大山,南边还有山峦。
官兵若从南方攻来,必须先攻占城南的山岭,或者绕到城北去攻城非常危险。看似城墙不如南昌城,但加上山水形胜,攻克此城的难度,跟攻打南昌城没什么区别。
过了万安县,便是官府的地盘。
朱燮元在赣州见到福建巡抚邹维琏,两人寒暄一阵,便开始讨论剿匪事务。
邹维琏叹息道“唉,在下去年驻兵赣州之后,由于军纪败坏、粮草缺乏、战船不足,便一直在整顿军队。本欲今春攻打吉安,可多次派出探子,那里都有重兵把守。前几日,反贼的头号大将赵尧年,更是带兵亲自镇守万安县。”
“糊涂啊,为何去年不奇袭万安”朱燮元质问道。
邹维琏说道“福建客兵入赣,军纪十分败坏,在下必须整肃军队。而且,去年赵贼虽未占领万安,但万安被两个姓方的贼寇占据。只须上千人驻守,此城便难以攻打。当时我若出兵占领万安,赵贼必然大兵攻来。他有水师之利,根本不用夺回万安,可出兵直取赣州。准备不足之下,我实在不敢轻易出兵。”
朱燮元说道“去年冬天,赵贼在打丰城县,又跟广信兵、抚州兵在吉水交战。哪有功夫南下”
“可离得那么远,我不知道啊,”邹维琏说道,“在下派去吉安的探子,没有探到赵贼大动干戈。只有一种可能,赵贼去年冬天,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赵贼若用全力,就会下令聚集农兵。督师可知,赵贼治下,每户必出农兵操练,一旦全部征召出战,兵力怕是能超过两万”
朱燮元黯然不语,这个消息他知道,而且毫无应对之法。
赵贼分田给小民,小民为了保住田产,家家出人操练成军。闲时为民,战时为兵,为了自家的田产而打仗,士气甚至远超官兵,听说杨嘉谟就是被一群农兵抓住的。
朱燮元转开话题问道“两广民乱还未平息吗”
“哪能那么快,”邹维琏说,“沈抚帅沈犹龙前些日子来信,说广东乱民已经肃清大半,接下来还要去广西剿匪。”
“看来只能从湖南想办法了。”朱燮元说道。
现在的湖广,被划分为两个战区。
湖广长江以北地区,简称湖北,归为北方五省总理卢象升统辖。
湖广长江以南地区,简称湖南,归为南方五省总督朱燮元统辖。
邹维琏说道“湖南必须出兵,可直插赵贼的巢穴。届时,南北西三面夹击,赵贼定然分身乏术。”
朱燮元说道“宜春、萍乡、永新三县,为反贼扫地王窃据。我会命令湖南诸府县,各自募兵成军,先打扫地王,能逼降此人最好。只有等湖南成军之后,方可大动干戈,今年之内不可能再用兵。一旦用兵,必然败北。”
朱燮元剿匪真的不着急,他天启年间就征讨川贵土司,前后打了好几年,中途丁忧回家服丧三年,才又跑去川贵当总督,全部加起来将近十年之久。
他认为应该先整顿吏治,轻徭薄赋,训练军队,再对反贼进行致命一击。
邹维琏叫苦道“恐怕等不到明年,福建兵就要乱起来了。”
“为何如此”朱燮元疑惑道。
邹维琏说“在下的全家,皆被赵贼掳走,关系较近的族亲都被掳走了。”
朱燮元顿时无言以对。
邹维琏说道“便是我能不顾老母和妻儿,可谁人相信啊那赵贼奸猾,派人散播我已从贼的谣言,现在军中将士,皆怀疑我已经从贼。而且,这些将士来自福建,我不准他们在江西劫掠,又不准他们克扣军饷,早就已经对我心怀怨怼。福建之兵我快压不住了。今年秋收之前,若不赶紧出兵,那些将官必定趁着秋收劫掠乡村。”
“今年之内,不能打仗,”朱燮元叹息道,“我初来江西,发现官兵难堪大用,至少要训练一年方可作战。而且,湖南之兵未成军,无法形成三面合围,一旦强攻难有胜算。仅那临江府城,我就得大军围攻好几个月。”
邹维琏说道“官府练兵,反贼就不练兵吗拖得越久,赵贼便越实力越强。他的地盘连年丰收,官府的辖地一言难尽”
“你可有能镇住将士的心腹之人”朱燮元问道。
邹维琏摇头说“没有,这些福建将官,嚣张跋扈惯了,以前全部参与走私,一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朱燮元更加头疼,他想让邹维琏分兵的。
赣州驻扎再多福建兵,攻打万安县也无法展开。可以分出三分之一,绕道前往抚州,江西官兵也可派些去会师,从东边翻山攻击永丰县,到时候就是四面合围反贼的态势。
可眼下的状况,别说让福建的军队分兵,怕是聚在一起都得闹事。
大明督师便是如此难当,十分心力,只有一分能用在打仗上。
剩下的九分心思拿来干啥
应付崇祯皇帝,应付朝堂争斗,应付地方文官,应付跋扈武将,应付监军太监,应付士绅豪强,还得绞尽脑汁筹措钱粮。
而反贼,一心一意造反就行了。
就在朱燮元一路南下,沿江勘察地形的时候。赵瀚这个反贼,已经提前出兵,不去攻打官府,而是征讨扫地王。
萍乡县必须拿下,占了萍乡县的关口,就能挡住一大半湖广官兵,以此确保自己的后方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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