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这日, 金陵城迎来一场寒凉的秋雨。

    安小六、狗哥在一片凄美的秋色中送彭一虎出城。

    彭一虎原本就是为了护送安小六才来的金陵,如今人已送到,他要返回中原继续走镖。

    安小六将狗哥妈妈的画像送给了彭一虎。

    彭一虎望着画像上丑陋的女人, 难以想象这居然是中坚老弟的母亲。

    想到恩公那介于胡姬和汉女之间的美艳容貌, 和中坚小兄弟那张俊逸的脸, 彭一虎脑补出了“一个比楚香帅还要风流的美男子被迫娶了一个凶悍的无颜女, 又偷偷与美丽的胡姬相爱, 胡姬先正妻生下了孩子并偷偷藏起来, 又被凶悍的无颜女察觉, 不忠的美男子与可怜的胡姬双双毙命, 无颜女因无法面对年幼的儿子, 最终浪迹天涯”的故事。

    为什么结局一定是浪迹天涯

    这肯定与自己那段凄凄惨惨的讨饭经历没什么关系

    “我会帮中坚老弟留意的,”彭一虎收下画像, 郑重其事地说,“恩公, 中坚老弟,后会有期, 保重”

    彭一虎抱拳行礼,翻身上马, “驾”一声,他挥动马鞭,在一片萧条的冷雨中离开古老繁华的金陵城。

    安小六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平静。

    卖粥、制药,日子平平淡淡,偶尔想一想那几箱还没暖热乎就已经飞走的宝石,怀念一下自己那段奢侈无度的时光。

    近段时间, 武林最大的事情依然是数月前楚香帅凭一己之力, 拆穿南宫灵与无花的阴谋, 保住丐帮和少林百年声誉。

    至于石观音和龟兹国的动乱,显然还没有传到中原武林,至少安小六在出摊时从未听客人讲过。

    时间过得不紧不慢,这段时间狗哥课业繁重,白天跟着谢烟客习武,晚上跟着安小六识字、学习管账。

    大概意识到姊姊已经不会再跑了,小少年日渐放下心来,不再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安小六身后。

    立冬。

    冷风吹着安小六半旧的袄子。

    街上行人很少,晌午已过,天上依然没有太阳。

    最近天冷得邪乎,明明还没有进入真正的冬天,却已经要准备入冬的衣服了。

    安小六收拾摊子,推着板车准备前往成衣铺,她从成衣铺里给狗哥订了一件御寒的冬衣。

    却在此时,驻扎在安小六脑子里富贵儿忽然出声

    “前方出现两个想要宿主去死的习武之人。”

    “后方出现两个想要宿主去死的习武之人。”

    “后方出现一个想要所有人去死的习武之人。”

    安小六

    不过多时,萧条的长街迎面走来两个人。

    一人又高又瘦,一人又矮又胖。

    前者白惨惨的皮包着肉,比石观音死后化为的干尸还要消瘦;后者胖的五官挤在一起,即使穿着厚厚的冬衣,身上的肉依然一颤一颤的,仿佛肥得可以炼出油。

    安小六不动声色问“两位爷,要买粥吗”

    “买粥,”那个胖子手摸了一把安小六板车上的桌椅,“堂堂瘟姬居然真的窝在金陵城卖粥。”

    那胖子看向身后,安小六回头,只见身后又来了两个年轻人。

    他们鲜衣华服,一人背刀一人持剑,身上的配饰俱是不凡,倒像是世家子。

    这四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所持兵刃,都不似一个路数,却也不知如何会走到一起。

    想到暗中还藏着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小人

    安小六垂眼道“爷在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要是您不买粥的话,我要回家了。”

    瘦子眼神阴毒地盯着安小六,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青黑色的牙齿

    “把暴雨梨花钉交出来”

    安小六深琥珀色的眼睛定定望着对面两个丑男,好奇道

    “你们怎么知道暴雨梨花钉在我手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站在安小六身后持剑年轻人笑道,“念你女流之辈又不通武艺,交出”

    他话未说完,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

    背着刀的年轻人面露惊恐,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

    背刀的年轻人后退了几步,他很快发现自己膝盖上居然有一根极细极细的竹针,这针太细了,乍一看就像一根木刺。

    他拔出竹针,发现指尖一片乌黑。

    “你”

    他也倒在了地上。

    “一个死亡的习武之人。”

    “一个也死亡的习武之人。”

    安小六抬头看向一胖一瘦、两个面露恐惧不断后退的丑八怪。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块手帕,不紧不慢擦着手,柴火灰擦干净后,露出十根白得不太正常的手指,只有用毒高手才会有这样惨白的指甲,才会有这样肌肤几近透明的一双手

    “现在可以说了吗,是谁告诉你们暴雨梨花钉在我手上的呢”

    两个瞬息后,安小六推着板车,离开了寂静的长街。

    “富贵儿,还有一个人呢,那个人去哪儿了,是我把人吓跑了吗”

    “一个死亡的习武之人。”

    安小六一怔“谁杀了他”

    “半个黑白双剑,闵柔。”

    待安小六从成衣铺取回新买的冬衣。

    浑浊的天空落下点点冷雨。

    安小六将狗哥的冬衣收好,推着板车匆匆往家赶,还未走到巷口

    “姊姊。”

    只见巷口站着一个撑伞的小少年,他容貌俊秀,皮肤略黑,身材比同龄孩子结实挺拔些。

    正是狗哥。

    安小六笑起来“你怎么跑来了。”

    狗哥将伞撑到安小六头顶,一把小小的伞遮不住两个人,男孩便把纸伞往安小六那边偏了偏

    “下雨了,姊姊没带伞。”

    男孩虽然长高长结实了不少,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

    “你帮姊姊撑伞,咱们回家。”

    “好。”

    次日中午。

    安小六家里来了两位贵客。

    一个鬓边戴了朵红花的白衣女子和一个一身黑衫的中年男人。

    几个月前,安小六曾在侯监集与这二人有过极短的一面之缘。

    武林颇有名望“黑白双剑”,玄素庄庄主石清和他的夫人闵柔。

    “姊姊,是给过我银子的观音娘娘太太。”

    狗哥小声说。

    除了安小六,闵柔是唯一一个向狗哥表达过善意的成年女性。

    在狗哥心里这位“观音娘娘太太”是不同的,每次看到她,小少年都会觉得亲切。

    安小六望着神色激动的夫妻,不动声色地将狗哥挡在身后。

    她总觉得这夫妇二人看狗哥的眼神怪怪的。

    说来奇怪,安小六确定自己此前从未与玄素庄的人打过交道,却总觉得这夫妇二人有些面善,好像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似的。

    “富贵儿,你知道他们的来意吗”安小六在无人听到地方询问系统。

    “检测中石清、闵柔一对寻找孩子的夫妻”

    找孩子

    难道他们孩子死了,怀疑是我毒死了他们的孩子

    不对,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想不明白的安小六索性开口问道“石庄主、闽女侠,不知二位登门有何贵干”

    石清刚想说话,从狗哥的肚子里传来一声悠长响亮的干瘪声,小少年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子。

    观音娘娘太太登门时,他和姊姊正在烧菜,他今天早上吃的不多,现在已经有些饿了。

    安小六见状,直接说道“我家正在烧午饭,二位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用饭吧。”

    “不嫌弃不嫌弃。”闵柔飞快地说。

    她虽然对安小六说话,目光却一直盯着揉肚子的狗哥,那一双温柔的眼睛里似有水光流淌。

    而她身边的石清亦是十分激动,他虽然已经在极力克制,但那姿态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冲向狗哥,握住他的手。

    安小六看了看闵柔又看了看石清,最后目光落到一旁的狗哥身上。

    刹那间,安小六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夫妇二人面熟。

    狗哥眉宇间有几分闵柔的影子,五官又像极了石清。

    不、不会吧。

    安小六在心里倒吸一口气。

    她使劲儿盯着石清和闵柔,像是要用目光从这两人身上戳个洞。

    仿佛察觉到什么,石清和闵柔收回放在狗哥身上的眼神,夫妻俩看向脏兮兮的安小六。

    刹那间,三个大人已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富贵儿,你知道狗哥的妈妈在哪里吗”

    “一个寻子心切的闵柔。”

    “”

    居然真的是她

    可怎么会是她呢

    一餐食不知味的午饭。

    除了狗哥,几个大人谁都没什么心情吃。

    安小六收拾碗筷,留狗哥在屋里招呼两个客人。

    狗哥既想陪观音娘娘太太,又想帮姊姊刷碗,屁股坐在椅子上左挪一下、右移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

    “今天的午饭是姊姊做的,按规矩今天该是我来刷碗。”

    “你”

    闵柔本想说什么,一旁的石清连忙打断妻子“那你去吧,正好我们也有几句话想要和你姊姊说。”

    “好的好的。”

    男孩迫不及待地应道,大步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安小六回来了。

    闵柔和石清夫妇打量着面前年龄不大的姑娘,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这么年轻的女孩居然会是传说中心狠手辣的“凤阳瘟姬”。

    可偏偏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竟然是个疼爱弟弟的好姐姐。

    “石庄主,闵女侠,”安小六定定说,“二人登门是为何事”

    却见石清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正是安小六所绘的狗哥母亲的画像。

    “安姑娘,你可认得这个”

    “这是我画的,上面的女人是我弟弟的母亲。”

    “你弟弟的母亲”

    “若石庄主想问我弟弟母亲是不是我的母亲,我现在可以回答您了,家弟与我并无血缘关系。”

    闵柔倏然起身“是他,一定是他,师哥,我有感觉的,他是”

    石清断然打断妻子的话“师妹且慢”

    他盯着安小六,抱拳问道“安姑娘,在下还有一事相询。”

    “石庄主但讲无妨。”

    “令弟可叫石中坚”

    “是。”

    “敢问姑娘可否将这几个字写出来。”

    “可以。”

    安小六在桌上泼了一点茶水,以茶水为墨,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下狗哥的大名

    石、中、坚。

    看到这三个字,石清闵柔悲喜交加。

    闵柔泪水涟涟、泣不成声,石清双目充血,哑声对安小六说

    “安姑娘,请恕愚夫妇失礼,若愚夫妇没有认错的话,令弟、令弟极有可能是愚夫妇被歹人抢走的幼子。”

    于是安小六听到一个恶毒的疯女人暗恋不成,跑到暗恋对象家里抢孩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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