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愈发黯淡。
荒祠中火堆炙热。
这是熊猫儿的地盘, 楚留香被熊猫儿的兄弟迎进来后,一眼看到被迫与熊猫儿勾肩搭背的安小六。
“大哥,香帅来了”
看到楚留香, 熊猫儿眼睛一亮, 他推着神色木然的安小六, 大声道“楚兄你一定想不到,小兄弟干了件大事,看”
顺着熊猫儿所指方位,楚留香见到一个五花大绑全身血淋淋、只剩半口气的
“江左司徒”
“正是他, 这个恶贼想暗算小兄弟, 结果自己把自己扎成了仙人掌, ”熊猫儿说完,目光期待地望着楚留香,“与那恶贼同行的还有两个姑娘, 我是没看出她们脸上有易容的痕迹,此事还要劳烦楚兄。”
楚留香虽然觉得熊猫儿搭在安小六肩膀上的胳膊有些碍眼, 却还是微笑道
“被江左司徒易容过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是又残又丑,若真是易容那些女子一定很难过,不若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那真是太好了,那楚兄咱们快进去。”
熊猫儿痛快应道, 揽着安小六大摇大摆走了。
楚留香笑容凝滞。
他出于某种私心,不愿让熊猫儿知道安小六是个姑娘家,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以至于现在处处受掣肘。
夜幕降临。
荒祠中的篝火燃烧得更旺了。
楚留香检查着江左司徒的伤势。
就在刚刚他已确定熊猫儿解救下的两名女子, 脸上都有易容后的痕迹。
在没有找到快活王的大本营前, 此人决不能死。
熊猫儿摆弄着他随身带着的酒葫芦, 在安小六遇到江左司徒之前, 熊猫儿已与此人展开过一场恶斗。
他的葫芦上沾满了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火光照耀下折射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光。
熊猫儿问“楚兄,你可有办法帮这二位姑娘恢复容貌”
楚留香沉默。
他自然是有办法的,可一想到那个卸去易容的过程楚留香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安小六。
此时她正捧着一个白瓷碗,一边吃东西,一边喂两个被江左司徒捉来的姑娘喝水。
她的动作很奇怪,倒有几分像在喂兔子喂鸟。
而那两个被江左司徒易容过的姑娘,一个表现的很顺从,另一个表现的很抗拒。
安小六却执拗地要喂那个抗拒的姑娘喝水,任凭对方双目喷火也毫不在意。
楚留香有几分好笑。
熊猫儿见楚留香一直没有说话,不由得叹气道
“莫非连楚兄也没有办法。”
回过神的楚留香意识到熊猫儿误会了。
他本想解释一二,鬼使神差又闭上了嘴巴。
事实上,安小六并没有这么热心。
根据富贵儿描述这二位姑娘,一个是“心地善良家财万贯任性冲动不好惹”、一个是“武功高强居心叵测不好惹”。
听起来都不像好相处的。
若非富贵儿告诉安小六,那个“家财万贯不好惹”的姑娘是火孩儿的姐姐朱七七,安小六也不会主动喂水。
却在这时,安小六脑子里响起三道声音
“一个带头大哥的习武小弟。”
“一个义薄云天淡泊名利的武林高手。”
“一个面冷心热武功高强出淤泥而不染的敛财高手。”
高手,又见高手。
安小六手里动作一顿,不由得看向破败的大门。
只见一个壮汉风风火火闯进来,高声道
“大哥,小弟为你带客人来了。”
安小六见过说话的大汉,他叫吴老四,是熊猫儿手下一个很讲义气的兄弟。
正说着,一个面色阴沉、寒着脸的男人,与一个眉眼带笑、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并肩走进荒祠中。
刹那间屋子里亮了三分。
安小六注意到这两个男人进来后,身侧的朱七七神色非常激动。
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因被迫服下司徒的瘫哑之药,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那二人与熊猫儿、楚留香说话的空当,安小六看向朱七七,轻声道
“你想说话”
两个被富贵儿判定“不好惹”的姑娘一同看向安小六。
其中火孩儿的姐姐,朱七七瞪大眼睛,无比期待地看向安小六,仿佛无言询问你有办法
安小六淡淡道
“一千两,我能让你现在开口,同意眨两下,不同意眨三下。”
朱七七飞快眨了两下眼睛。
怕安小六误会,一直瞪着眼不敢眨第三下。
安小六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竹筒,里面是一盒银针。
“你在心里数三十下。”
安小六说完,拿出银针迅速刺向朱七七几处穴位,扎完之后喂了她一颗药。
安小六替朱七七施针的时候,耳朵一直倾听几人对话。
原来熊猫儿爱慕对象就是朱七七,他捡到了朱七七贴身玉佩,玉佩上刻的名字却不是朱七七,而是
“沈浪,沈浪,你这呆子我就在这里,是我啊,我就在这里啊”
顶着满头银针的朱七七大声喊。
她着急的声音在荒祠中格外响亮。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迅速闪到安小六身边,震惊望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姑娘
“朱七七,真的是你”
朱七七大声哭嚎,语气充满了委屈“沈浪,你这混蛋,你怎么认不出我啊”
沈浪
安小六抬头惊讶看向那个俊朗不凡的年轻人
他是沈浪
那个次次抢在自己前面抓住盗匪,拿到仁义庄赏金的沈浪
天黑了。
荒祠的柴火很旺,时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安小六吹着手里热腾腾的烤肉。
所有人围篝火而坐,听朱七七哭哭啼啼讲述她的经历。
安小六位置左边是楚留香,右边则是失魂落魄的熊猫儿。
他捡到了朱七七的贴身玉佩,并对她一见钟情,但朱七七的贴身玉佩上却刻着“沈浪”的名字。
熊猫儿,好惨一男人。
此时,安小六已知道,那个与沈浪一同来的,仿佛全天下都欠他钱的男人名叫金无望。
另一个被江左司徒抓住的女子名叫白飞飞。
这个被富贵儿判定“武功高强居心叵测”的姑娘,虽然顶着一张奇丑无比的脸,顾盼之间却透出令人怜爱的娇羞之意。
在场男人,包括楚留香在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怜惜地望着她。
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吃肉吃肉
安小六咬了一口油滋滋、香喷喷的烤肉,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笑出声来。
“香帅身边的小兄弟倒是眼生的很,居然能解江左司徒家的瘫哑之药。”
金无望忽然盯向对面一团孩子气的安小六。
他阴郁的眼神让人心生凉意,安小六低头咬着肉串,她明明嘴巴里塞满了肉,吃相却很风雅
“朱姑娘给钱了。”
沈浪忍不住道“小兄弟既能解开”
不等他说完,安小六截口道“我并不会易容,不过你要给我钱,我可以教你做他们家那个破暗器,十万两,仅限今晚。”
“噗,你”
这是被五花大绑的江左司徒。
他听到安小六将自家独门暗器“烟雨断肠丝”称为“破暗器”,怒急攻心口喷鲜血,仅剩的半条命又去了一半儿。
“十万两,烟雨断肠丝”金无望目光微闪。
“那是他的价,换你二十万。”
“那我呢”
朱七七迫不及待地问道,江左司徒一路欺辱她,她只想学会他们家的独门暗器亲自报仇。
“一百万。”
“为什么他们十万二十万,到我这里就变成了一百万”
朱七七气恼的不得了。
“因为我不想卖给你。”
安小六实话实说。
虽然朱七七是火孩儿的姐姐,可火孩儿平时可没少抱怨朱七七闯祸。
何况富贵儿对朱七七的评价含有“冲动任性”四个字,谁知道她冲动之下会做些什么
“你”
朱七七瞪着安小六,整张脸愈发的怪异丑陋。
楚留香忍俊不禁。
他已猜出金无望的身份,还知道安小六决定敲对方一笔。
金无望冷笑“阁下看人下菜倒是好本事。”
“对啊,我就看人下菜,”安小六咬着肉串,看向沈浪和金无望,嘴上还泛着油光,“要买吗,仅限今晚,明天我就不教了。”
沈浪失笑道“在下可拿不出十万两,金兄呢”
“我有,我给你。”朱七七脱口而出道。
熊猫儿神色愈发黯淡。
沈浪却没有理会朱七七这番话。
于是朱七七也黯淡了。
“好,”金无望突然抬头,“这笔生意我与你做,但你要对天发誓,不会将烟雨断肠丝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成交。”
“金无望”
江左司徒咬牙切齿,口中不断涌血,显然是被金无望气疯了。
见此情景,安小六忍不住偷偷戳富贵儿
“他们之前就认识”
“金无望是快活王的财使。”
原来如此,难怪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待安小六和金无望交易归来,熊猫儿已决定带白飞飞、朱七七去自己在洛阳的好友欧阳喜家。
据熊猫儿介绍,他这位朋友夜不闭门,最是好客,颇有“中原孟尝”的风范。
“为什么忽然要走”金无望问。
熊猫儿说“楚兄说他知道如何卸去两个姑娘脸上的易容,但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还要另外准备不少东西。”
安小六一怔。
脑子里是富贵儿的尖叫
“花心渣男人他下贱,他馋人家姑娘的身子妖妃祸国把他打入冷宫”
安小六平静望着楚留香。
几天前,她刚刚被江左司徒易容过,她知道卸去易容的过程是什么。
楚留香却没有看安小六,他摸着鼻子,低头不住的摸,一下、两下
安小六亦摸向自己的袖子。
一下、两下
凌晨时分。
两辆马车在寂静的空街穿行。
金无望和沈浪打马而过,车厢里是朱七七和白飞飞。
楚留香和熊猫儿驾着另一辆马车,车厢里只有安小六。
两辆马车并肩穿行,踏着黑夜驶进洛阳城,途中还经过花香浓郁的洛阳花市。
安小六知道洛阳花市。
她的师父们曾为报仇,结伴前往洛阳城北的李家灭门。
每杀李府一个人,师父就会到花市买一枝鲜花簪在头上,不等鲜花插满头
“那多管闲事的铁中棠就跑出来搅局了。”
大旗门的铁中棠是当今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武功第一,侠义第一。
二十多年过去了,虽未灭门,当年家财万贯的珠宝李家也已不复昔日鼎盛。
只有洛阳花市依然繁华热闹。
马车停在欧阳喜家大门前。
这个时间天还未亮,欧阳喜却摆开酒筵,为熊猫儿几人接风洗尘。
朱七七、白飞飞被安排在一间静室中。
熊猫儿与欧阳喜喝了几杯酒,吩咐他备下卸掉易容必备的各样东西,便与沈浪一同去了静室。
金无望和欧阳喜则在室外等候。
早在熊猫儿交代欧阳喜准备东西时,安小六就觉得很奇怪。
眼看着沈、熊二人关上静室大门,安小六望着至始至终没有离开座位半步的楚留香,惊讶道
“你不进去”
楚留香举起欧阳喜备下的陈年佳酿,微笑道
“我已将卸去江左司徒家易容所需之物和诀窍告诉了他们二人,沈兄一颗七巧玲珑心,熊兄亦是聪明人,有他们在,又何需我过去”
安小六怔怔望着楚留香。
这种易容术乃独门秘诀,他竟舍得教给沈浪和熊猫儿。
“你”为什么
“不生气了,”楚留香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安小六,眼中有几分笑意,“我这一路如芒在背,你这一路是不是都在骂我”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
“要不还是恢复妃位吧。”
“你、你之前那么心虚是故意的”
安小六呆呆道。
“与你开个玩笑。”楚留香摸着鼻子,脸上却有点热。
在静室外等待沈浪、熊猫儿的金无望远远瞧见亭子里的楚留香和安小六,不由得面露古怪。
“一个怀疑楚留香有龙阳之好的金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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