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二连三的冲击已经让我的精神到达了极限, 再加上胃部强烈痉挛,吐完之后我就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待我醒来,眼前的场景已经完全大变。
仿佛闯入奇异的梦境,头顶满天繁星簇拥一轮满月微微闪动, 游云如雾, 丝丝缕缕飞舞其中。
身下床铺柔软得好似云朵,等到脚尖触及地面, 丝绒般的地毯便稳稳托住脚掌。墙壁上绘制着淡紫色的花朵, 精细的画工使人仿佛置身仲夏夜花园, 可以嗅到馥郁的花香。
整个房间颇具童话色彩,梦幻又美好、浪漫且迷人。但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却令我心头警铃大作。
我还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警惕地坐在床上打量周围,攥紧了被单想要唤出影子保护羸弱的身体。然而从身上溢出的咒力就像滴入大海的水滴, 泛出一道涟漪就消失无形,我根本使用不出咒术。
惊讶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真是努力,你好像有全天维持术式的习惯因为影子的特性是隐藏, 之前我竟然都没有发现这点。”
“这就一直以来你的身体、精神衰弱的原因么”
直毘人手端托盘,推门走入房间,出声阻止了我的进一步尝试
“昨天才结束输液, 现在还是静养比较好。”
见我正惊恐地打量四周,他将食物放到一边,耐心地同我解释现在的情况。
“这地方叫摇篮。咒力是从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力量,所以有长老建议说是不是专注感受宁静美好比较好呢用一尘不染、充满花朵、婴儿、果实等美丽事物的房间迎接新的生命。”
“刚好我的术式是投影,也研究了不少电影相关的东西, 所以就想给孕妇隔离出单独的一个房间, 用来放松心情。”
房间内呈现的美景是循环播放的画面, 因为特别的术式所以格外真实。只要我希望,它还可以变成白日幽静的森林或者宽阔海岸。
从他的温柔体贴里,我只品味到了毛骨悚然的恐惧。
就算稍微做出了出格的举动,我还是天元家的小姐,明面上的学生。
努力经营了那么久,他不能把我关在这种地方
如果他不愿意保护我,我还不如回到母亲所在的家里。
我好想回家,让我回家。至少妈妈,妈妈不会放开我的手。
可直毘人不为所动。失去咒术加持的我,于他而言好像狮子掌下瑟缩的幼猫。
他带着无可奈何的表情,轻柔地抚摸我的头发
“你们都需要休息。因为婚礼调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如果心情实在不好的话,叫朋友来聊些天吧。”
之后直毘人安排了与我关系要好的常夏来“安慰”我。
眼下她似乎成为了我的唯一机会。
作为知晓“婚事变动”的一员,常夏最开始的确表现出了应有的态度。
她握着我的手掌,气愤填膺地发出谴责
“直哉少爷居然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明明之前还是个乖巧的孩子。”
“他真是养尊处优惯了,到底年纪太轻,根本不能理解你遭受过的事情。”
“但是还有时间十年的时间,只要你好好跟他沟通,或许就能”
可那之后,耳边剩下的只有杂音。
杂音。
杂音。
都是杂音。
曾如潺潺流水在耳边欢唱的细语,如今听起来就是别馆那台信号不良的老电视滋滋发出怪响。
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常夏根本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她不是应该像面对常子那封信所做的,呵斥这种行为的丑恶,要把我从中解放像“妈妈”一样保护我才对么
如果她不能理解,就由我直接告诉她。我急切地扯住常夏的袖子,同她倾吐
“我不要这样,我讨厌直哉、我讨厌直毘人、我讨厌这里。身体很重所以体术很辛苦、咒文课让我头痛到睡不着,我很害怕和人相处,所以跟大家微笑的时候其实都想躲起来哭。”
只是惹人同情的把戏。
但没有咒术压制“未尽之言”,于是“说”到后面真的流出了眼泪,开始吸着鼻子不住地抽噎
“我已经很努力了”
去讨好、去学习、去忍耐,能做的都做了。
“但每一天都很难熬,好想一把火把这里的一切都烧掉。常夏你一定也很讨厌这里吧,求求你。”
妈妈、妈妈、妈妈
看看我啊。
能不能带我走把一切都舍弃掉,带我走。
我仿佛变成了那夜抱着母亲胳膊哭诉说“不要赶我走”的小女孩,如同吸饱了泪水的脏手帕,湿润得令人恶心。
是没出息的样子打破了她心里的美好形象,又或者“未尽之言”肆意传达的负面情绪刺痛了她的神经,常夏立刻打断了我的哭诉。
“够了那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当然也很痛苦、也很想帮你,但泉鸟你不能把问题想象得那么简单虽然有时候会让你撒娇任性一些。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
少女突然抬高的声音让我忍不住瑟缩脖子。
望着她不耐烦的表情,在我心中,常夏的形象和某个存在重合在一起,叫我无力地松开手指,慢慢收住眼泪,跟她确认
“你什么都不会做是么”
一缕碎发从耳畔滑至脸颊,她郁郁发出呢喃
“我,我不是,只是”
偏偏最后也做不出解释。
我想她能成为扇的未婚妻是有原因的,大家族出身的她远比我要懂得“通情达理”。
而“妈妈”也不会用湿热的身体“抱”自己的女儿。
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常夏是我用自己骗来的,除了血缘,我的手根本牵不住任何人。
他们明明可以为了“爱”去疯狂,去索取,然后死去活来,却谁都不愿意保护我。
没有人,没有人
所以我才讨厌“爱”,我根本得不到它。
“那就再也不要管我了。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
“都离我远远的”
丢下最后一句告别,我用双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孔。
常夏尚且如此,那我真正的母亲又会如何回复我的求助真不想继续思考,我的心再也承受不了那种“背叛”了。
“摇篮”的大门因为访客的离去重新闭合,孤立无援的我望着满天星辰,突然想到了死亡遇见狗、失去狗,都在这样夜晚。
我仅为活而活,是个麻木不仁的东西。
或许还可以继续忍耐下去。
不过第一次犹豫让我失去了小狗,第二次妥协失去声音,那这次会是什么是作为人的尊严,又甚至选择去死的勇气,懦弱地承受无尽折磨
那还不如去死。
下定决心后,整个人反而轻松了不少,可以冷静地环视四周,寻找可以利用的素材。
摇篮内无法使用咒力、没有伤害自己的武器,连家具都是特别材料制成被磨去棱角。
好在之前用影子包裹皮肤的习惯派上了用场,我从小臂上抽出一条可以任意变化形态的黑色丝带,抬头看向屋顶
在如同母亲子宫般安全的地方用脐带上吊一定是个有趣的死法,可是光洁的吊顶附着不了影子。
之后我就把影子变成了匕首的形状,想着我的狗狗便是被咒力凝聚的匕首所刺死,我也应该跟他一样的死法。
但尖锐的刀锋仅划破脖子皮肤的表面,便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它甚至会分出细小的发丝用来捆着我的手掌,防止我自残。
术式或许无法伤害主人,那封印物呢
像上次一样,放任情绪暴走,全心全意向“未尽之言”祈愿,它这么恶劣的咒具一定很高兴促成我的死亡吧
果不其然,喉咙处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从宝石吊坠中涌出的赤红如手掌扼住我的脖颈,将心底的愿望化为言语。
在空气中回荡的并非绝望的诅咒,而是小女孩压抑的啜泣声。特级封印物将我丑陋的内心暴露无疑,她说
“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
因为被母亲按在身下时,我哭着求救了,它才会不顾自身安危选择挺身而出。
今天也是如此。
都到了这种时候,我为什么还不去死
舍弃了为人的尊严,我在追求什么、等待什么
“未尽之言”没能给我答案,它声势浩大用掉了我体内的全部咒力,发声后就陷入死寂,现在我连利用它“沟通”都做不到了。
就在我毫无察觉之时,我背后的阴影却如滚水沸腾,流动的黑暗倏地醒来、睁开一只眼睛,翡翠般的绿,铜铃般的圆。它茫然地四处转动,最终看向“门”的位置。
这个房间不允许“术式”出现。
法则相互抵抗,它的凝视时摇篮外部符咒不停颤抖,封闭的大门有道缝隙正被强行撬开。
眼光毒辣的猎人不会放过任何机会,造型独特的匕首被少年径直刺入缝隙。
结界完全洞开。
闯入眼帘的是手持咒具,身缠咒灵的甚尔。他穿着外出的便装,黑色短袖勾勒出精壮上身,白色的长裤带着些斑驳的血迹。纯白的门板轰然倒地,一脚将其踩在足下,滚滚烟尘中少年跨入“摇篮”。看清我的惨状后,甚尔皱起眉头丢出一句问话
“我只听说你身体不舒服在静养怎么会哭成这样”
“被人欺负了”
甚尔为什么来这里
我明明和他约定过,只要在这个家里,除了我主动去找他,都不要见面。
相处已久,不需要我出声质问他便能率先看出我的意思,然后不以为然地扯动嘴角发出抱怨
“别那副表情,我当然记得约定只是现在打算离开这个家,所以这种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那之前我打算来跟你告个别。”
先前觉醒日子已近,禅院家守卫严密,除了直哉我也受到密切关注,而他则整日在外游荡。
契约早已名存实亡,不知道哪天会失去联系,我便将之前存的钱全部交到甚尔手上。
没了“交换”,我对甚尔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所以我完全没想到他会特地破开结界来见我。
脑子好混乱,根本猜测不出他的想法。
不待我细想,少年已迈步来到我的身前,他蹲下身子同我平视,问道
“走之前,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甚尔的耐心再次给予了我希望
就算是来嘲笑我的痴心妄想也好。
“摇篮”打开后,束缚已经消失。就算没法从这里逃出去,我至少可以在直毘人将我关往更深的地狱前,取出影子里剩下的财产请甚尔杀掉我。
所以我握住少年的手掌“请把我破坏掉吧。”
面对我的请求,甚尔没有立刻回应。
他用手指抚摸我脖颈渗血的伤口,垂下眼帘注视我的嘴唇,
“是么主母的地位、那小子的保护、还有奢侈的生活,你什么都不想要。”
以低沉的嗓音如是向我确认,少年冷绿的眼眸里隐隐有火光跳动。
他咧开破损的唇角,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那选我吧。”
“跟我一起身败名裂。”
“不过我可不会像那只小狗,这次就算喊停,我也不会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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