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夜晚十分寒冷, 晶莹的露水从枝头滴落,奶白色的雾气悄然弥散。之前在大宅内四处纵火,炙热的破坏欲在血管内恣意奔腾, 尚不觉得不妥。
现在经过山风洗礼, 就算之前被甚尔裹了一件厚实披肩,双足重新接触地面的那刻, 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沾了泪的脸又冷又硬, 像挂了霜的柿子。
在手上呵了几口热气,我学着电视里洗脸的海獭,想用掌心去焐僵硬的脸蛋。
可惜温度上两者并无太大区别。
我不假思索地挪到了甚尔身边。
少年生了一具钢铁之躯,一次次激烈的战斗铸造了他, 蓬勃的力量如火焰燃烧, 让人怀疑他的鲜血是否也如岩浆炙热。
隔着一层血肉,当他放松时火焰也显得温驯。
我托住甚尔的手背, 将它贴上面颊, 源源不断的暖意让人长舒一口气。
甚尔单手劈断山间索道,拔出树干上的铁钩, 将它收回咒灵体内。接着他将空出的手掌递了过来, 顺势捧起我的脸庞, 眯着眼睛打量我的表情。
“未尽之言”还没缓过来,他习惯通过唇语理解我的意思
“冷了那穿这个吧。”
“刚好也要换身行头了。”
咒灵吐出的包裹里装着一套女装, 柔软的棉质兜帽卫衣, 深蓝色的牛仔裤, 配上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无论哪一件都非常合身。
之前的火、油以及找上门的诅咒师, 还可以解释成甚尔生性警觉, 习惯在任务后做好善后工作, 常年遭受的欺凌让他早已做好和家族翻脸的准备。
但随身携带女装他今晚来见我真的只是为了告别么
我抱着换下的和服从树后走出, 看向甚尔时表情十分微妙。
在我准备的时候,他也没闲着。
麻利地换下染血的衣物,简单收拾伤口,刻意收敛锐气后,同样作卫衣打扮的甚尔看起来和普通社会青年没什么两样。
将衣物点燃扔下山崖,甚尔上下打量我一番,表情非常坦荡
“不错吧,我抱你的时候有用心观察过。”
逃亡时间紧迫,下山的时候还是靠他将我抱进怀里,一手穿过腿弯,一手按住肩胛骨。
之前也是这样的一双手,接吻时从后颈向下滑至脚腕。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忆中分享温暖的拥抱、请求愉悦的触碰因他今夜的表现,突然带上了几分暧昧不清的审视以及心潮暗涌的思索。
超出意料的计划让我忍不住在他胸口上拍了几下。
甚尔对我恼怒的原因心知肚明,因此他只是笑了一声。
他将嘴唇贴在我的脸侧。低沉的话语,像猫咪路过时刻意昂起的尾巴,貌似漫不尽心、轻轻从我耳畔略过。
“我没打算放过你。”
当我拍打他力度不断加重后,方才慢悠悠解释说
“但这不是好好和你商量过了么”
商量。
这个词留有足够的余地,就像他此时若即若离的动作,可以亲昵地同我耳鬓厮磨,也可以选择重新抬起脑袋,目不斜视望向前方的道路。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只走投无路、倒在泥潭里的小狗。
于是我不禁猜想如果当时我仍对禅院家怀有幻想,拒绝甚尔的请求会发生什么。
甚尔不会对我怎么样。
只是他也不会同我乖乖留在家里。
明明是扼杀的可能性,却让我产生了强烈的感情波动
不满之余又有些心虚。
我的确曾因直哉的存在,悄悄转移过重心。
可那又怎么样
没有如果我都拿自己跟他交换了,他别想从我身边逃走
于是我搂紧了甚尔的脖子,强迫他只把目光留给我一人。接着我如是强调,企图杜绝被他翻旧账的风险
“是我选了你,你就是我的小狗。”
少年顺着我的动作垂下脖颈,眯着那双幽绿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我。
“啧,耍赖啊。”
甚尔不满地出声感叹,但到底没打算跟我计较,他的嘴唇落在我瞪向他的眼眸上,轻柔地像是一片羽毛
“算了,小狗就小狗吧,反正你选的是我。”
山脚的位置,有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丰田汽车。西装革履的男人正靠在车头抽烟,腥红的火点在他指尖忽明忽灭。
男人脚边散落的烟头不下三个,看来他已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瞧见姗姗来迟的委托人,男人忍不长长舒了一口气,朝甚尔恭喜了一句。
“晚上好禅院,看来你成功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甚尔两只手指捏灭燃烧的烟头,和男人对话的语气十分熟稔。
“别抽了,她闻不了烟味。”
越过寒暄阶段,甚尔为我拉开车门,“里面暖和点,你可以先睡一会儿”安排妥当后直接切入正题
“现在周围情况怎么样”
甚尔在下山途中,简要跟我介绍过现在的情况,我得知男子名为孔时雨,是甚尔外出“工作”时认识的中介人。
通过三年的相处,对甚尔自由散漫的行事方式早已见怪不怪,孔时雨抖落手上的烟灰,跟着坐上驾驶位,一边发动引擎一边接过话茬解释说
“不太好,虽然忙着应付火情和诅咒师,但毕竟是禅院家,该有的危机措施一个不少。”
“高速封路的消息已经放出,以逮捕恶意纵火的诅咒师为由,到时候最近的车站应该会严查一男一女的组合。”
谈及严峻的现况,孔时雨叹了口气。透过后视镜,他以目光谴责正大大咧咧将手臂搭在我肩上的甚尔。
“我只是个帮参拜婆收取报酬的中介人,可没想要卷入这么麻烦的事情里。”
封闭的车厢隔绝了呼啸的夜风,靠在柔软的皮质座椅上,我那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可以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的人。
他们没有谈妥么
和直毘人出门参加宴会时我仔细观察过路线,接下来还有很长一段山路,得跟孔时雨好好相处才行。
见他一副眉头不展的样子,我便下意识调整表情,朝他露出安抚的笑容。
目光相对,男人随意的一瞥没能移开,抱怨也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我准备从影子里掏出纸笔的时候,甚尔按住我的手背,朝孔时雨发出抱怨,低沉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不满
“少来这套,哪有这么麻烦我还是做了不少善后的。”
“那老太婆不是收了定金叫孙子扮成护卫,把搜查队引到河道那里去了么假的饵已经放出,那群废物反应不会那么快。再加上我设置了干扰信号的帐,等到车站受到消息,我们早就离开了。”
“喏,这是她的尾款。”
装有报酬的信封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在副驾驶坐垫上,发出一声轻响,从厚度来看起来非常可观。
可能危机已被甚尔提前预知,约定的报酬也如约奉上,孔时雨干脆地从后视镜内拔出视线,专注于车前被照亮的小片道路。
随车辆平稳向前行驶,倦意如潮水般袭来,疲惫的我将头依靠在甚尔的慢慢地打哈切。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我的后背,继续同孔时雨闲谈
“说到封锁车站,他们又拿出什么理由了”
“让我猜猜,诅咒师上门企图杀害刚觉醒咒术的继承人。女学生舍身而出,不幸被卷入意外,下落不明”
“差不多吧。”
就算凭实力打败了家主,强大的力量让随后赶到的护卫都畏惧地让开道路。但与其承认无咒力的怪胎获得“主母”的青睐,还不如对外谎称我的死亡。
“真是不死心。”
甚尔发出一声嗤笑。
不被人认可的结合让人唏嘘,在车站分别的时候,孔时雨好心建议道
“要分开行动么”
“制定好目的地,我可以给你个友情价。”
深夜巴士的站台就在眼前,小狗一手牵着我的手掌,一手在空中随意摆了两下,头一不回地回复道
“不需要,哪有刚私奔就分开的”
他的语气轻松而恣意,于是男人也跟着笑了出来
“那就祝你新婚愉快了。”
这是我听到的第一句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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