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临窗的街道越发喧闹吵嚷, 依稀还能听着几声“宁远侯、朝阳公主”这样的字眼。
常念不用看也猜到外头是个什么境况,她看了看自己这身漂亮衣裳,又摸了摸完美的发髻, 犹豫再三,还是对江恕道“侯爷, 我们先别下去了吧, 我虽想瞧瞧灯会的热闹, 可这会子,委实是热闹过头了些。”
江恕默然片刻,走到后窗位置往下看了看。
常念跟着他过去,忍不住念叨“说也来怪, 又不是看耍猴看杂技,怎的人人都跑来天香楼,难不成是为一睹本公主尘封深宫十几载的倾城绝世美貌还是想来看看我们侯爷是何等飒爽英姿风流倜傥”
江恕“”
他眉尾微挑,倒也没说什么。
雅间共有两个大窗户, 前窗临街,正能看到车水马龙及远岸江景, 热闹非凡,后窗则是一片商贾家族的住宅, 一条街道冷冷清清的,只有少数几个行人。
常念顺着江恕的视线望下去, 底下伸手不见五指, 乌漆八黑的,她不由得抓住他胳膊,害怕地收回视线, 然而对上男人那双深沉的眼, 顿时一个激灵, 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侯爷,你,你不会是想让我从这跳下去吧”
江恕神色淡淡地点头“嗯。”
这小脑袋瓜还挺灵活。
然而常念听他那声风轻云淡的“嗯”,整个人都不好了,立时撒开手后退几步,一副防备姿态“侯爷,这可是三楼三楼啊你莫不是想谋杀我”
江恕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谋杀”
他声音沉沉的,常念后脊背蹿上一股子寒意,连连摇头“我可是父皇最疼爱的朝阳公主,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夫人”
“所以呢”江恕朝她走去,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她惊吓的小脸上。
常念慌忙后退,直到身子抵在桌子上,适时,江恕正走到她跟前,微微俯身下来,揽住她腰肢,臂弯只稍微用力,便单手把人抱了起来。
“你,你呜呜我害怕,我不要跳”常念快要哭了,“万一跌断了手跌断了脚,又或是磕坏了脑袋变成傻子,破相了变成丑陋不堪叫我怎么活啊呜呜呜”
江恕不禁失笑,走到窗边,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难得声音温和地哄道“好了,听话,闭上眼,很快就好。”
常念将脸埋到他颈窝,两手紧紧搂着他脖子,双腿也夹住他腰腹,可还是好怕,试图做最后挣扎“侯爷,我忽然不是很想逛灯会了,这雅间有张小榻,不如我们在此歇息片刻,等人群散了就回府”
话音未落,忽然迎面袭来一阵凉风,呼啸声飞快掠过耳畔,那时候,她吓得心跳都停滞了一瞬,鼻息之间,全然是男人身上淡淡的冷松香,好闻而叫人心安。
江恕抱着她纵身跃下,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已安然落地。
后街安安静静的,偶尔有人提灯走过,也未将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
常念大半个身子都挂在江恕身上,脚不沾地,也不敢睁眼,只是觉着耳边忽然安静了,才颤抖着问“侯爷我们”
江恕垂眸看她,语气平静“睁开眼睛看看。”
“哦。”常念小心翼翼地睁眼,街边宅子门口悬挂的明角灯发出昏暗的光,她慢慢瞧清四周,又试探着活动了手脚,确认安全无恙,再仰头看江恕,眼眶微红“侯爷是天神么”
“不是。”江恕笑了声,放她下来。
常念的腿都是软的,缓了好一阵才觉着心跳平复了些,仰头看一眼三楼雅间的窗户,仍是止不住后怕。
“走罢。”江恕自然地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朝街道的另一端去,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素来少言的男人主动开口“上回遇刺,你不是半点不怕”
非但不怕,还要赞赏她的两件得意兵器。
常念回想一番,有些尴尬,嗡声道“上回是始料未及,是意外灾祸,我没得选,可这回是主动涉险,且有更安全的法子,哪有人不害怕死的啊”
她默了一会子,语气有点幽怨“况且我不知你会飞,要是知道,早早抱住你,才不会丢人现眼至此”
“怪我”江恕顿了步子。
常念小小声“嗯怪你。”
无声对峙半响,江恕终是没脾气地“嗯”一声,带她走出后街。
夜幕下的京城繁华热闹,华灯初上,游客云集,街巷两侧各色商品吃食琳琅满目,更有阵阵香味飘来。
常念眼睛一亮,瞬间忘了方才的窘迫,摇摇江恕的胳膊,指向前方聚集的人群道“快看,那里有杂耍那个人怎么会喷火好厉害”
江恕扫一眼,雕虫小技。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与她一起过去。
可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走到近前也挤不进去,常念身量娇小,养的金尊玉贵的从未踏足世俗凡尘,江恕也不敢让她太靠近,二人站在边边上。
常念使劲儿踮起脚尖,还是看不到全貌,不由得颓丧地耷拉了脸“侯爷,我瞧不见呀。”
江恕顿了顿,恰这时身侧有一扎着羊角辫的小孩骑在爹爹的脖子上拍手叫好,他略有些迟疑地看向常念,眼神询问。
常念仿佛知晓他在想什么一般,立时摇头,张嘴说了些什么,周围人声喧闹,江恕俯身下来。
听到常念靠近他耳边说“人家是小孩,那是她爹爹,我都多大了,再说,姿态也好不文雅。”
这会子还惦记姿态文雅。
虞贵妃倒是教出了个时刻谨记皇族公主之尊贵高雅仪态的好闺女。
江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问她“你想看么”
常念神色犹豫,她自然是想,可是
这时,江恕在她面前蹲下身。
常念不由得掩唇惊呼一声,后面又围上来一层看客,人群推攘,不断发出热烈的拍掌叫好声,她咬了咬下唇,到底还是禁不住诱惑,小心地跨坐上去,两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好,又怕弄乱男人的束发,最后轻轻捏住了他的耳朵。
那双手实在柔软,江恕耳垂痒痒的,倒似捏在他心里一般,顿了顿,才握着常念的腿,缓缓站起身。
他身形本就高大挺拔,站直时比众人高出不少,常念骑在他脖子上,视野顿时开阔起来,起初还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可随着一声锣鼓传来,心神就被吸引了去。
只见中央表演杂耍的白胡子老头敲一下锣鼓,遂有几个小童推着笼子上来,笼子里装着一个小白兔,向众人展示过后,有人拿布遮盖住。
“大家瞧好了”老头挥舞着手上的小木棍,再一掀开,小白兔竟然变成了一个猴子
常念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好神奇”
他们身侧那小娃仰头看向她,忙揪揪爹爹的头发“爹爹,再高些,再高些我要比那个姐姐更高”
小娃的爹一门心思在杂耍上,闻言象征性地踮踮脚,眼睛瞧着里头,笑两声,随口哄道“姐姐的爹爹生得高,咱们可高不过姐姐咯。”
江恕听见这话,嘴角都抽了一抽。
爹
他有那么老
常念生了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加之娇养深宫,一双眼睛干净单纯,任谁看到了也会下意识将她当做小姑娘。
当然,“爹爹”这话,她是没注意到的。
直至看完了一场表演,常念从袖口掏了一把金叶子扔到那老头的大口袋里,才轻轻扯扯江恕的耳朵“咱们走罢”
于是江恕稳步出了人群,环顾四周,寻了个空旷处,蹲下,让常念下来。
常念脸蛋红扑扑的,却是皱眉望着他“侯爷,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江恕风轻云淡地问“有么”
他总不能说,自个儿被人认成了她的爹。
常念沉默片刻,果断说“没有”,遂兴冲冲拉着他往下逛,一路买糖炒栗子,买炸糕,买冰糖葫芦见着什么新鲜的都要买。
江恕头一回见她这样开心,脸色不自觉的柔和了许多,任劳任怨跟在身后付银子,京安大街才走了一半,双手就拎满了东西。
常念在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挑挑选选,回眸问“哪个好看”
她手里拿着两幅耳坠,一个青色,像是翡翠质地的,一个白色,像是玉。
江恕眉心微蹙“都好。”
常念小手一挥“那便都买了吧这个这个,都要。”
小贩笑得合不拢嘴,忙给她包起来,又识趣地递给江恕。
江恕勉强腾出一个手,递了银子,拿过东西。
那小贩笑盈盈地夸赞“姑娘好福气,有兄长这样疼爱,下回再来啊”
江恕“”
兄长
他几乎是瞬间沉了脸。
常念也是眉头一皱,却不是最先想到她夫君年纪大,而是这个没眼力见的,竟看不出他们穿的衣裳就是夫妻俩
她特意拂了衣袖,好脾气地解释道“不是兄长哦,他是我夫君。”
小贩“哎呦”一声,变脸跟变戏法似的“难怪,难怪,小的眼拙,二位贵人这衣裳都是成对的这位爷真是好福气啊,夫人貌美如花,又生得娇嫩,日后可要常来逛逛,小的给您打折”
江恕冷着脸,没应声。
常念礼貌笑笑,拉着他往前走,到了转角小巷,才停下,“侯爷,你生气了”
江恕面无表情“有么”
这如出一辙的语气,叫常念想起方才看完杂耍那时候。
莫非,还有人误会他们是别的奇怪关系
该不是会爹跟闺女吧
这节骨眼,她可不敢瞎问,最好是提都别提
常念回身看了下四周,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花灯上,软声道“我想要那个。”
江恕冷冷抬眸,扫了眼。
常念便晃晃他胳膊,拖着长长的尾音唤“夫君难不成听人胡说一通,你就不疼阿念了么”
“疼。”
他又是当爹又是当兄长的,哪里敢不疼。
想要,买便是。
不过那样式别致的花灯却不是花银子就能买到的。
他们走过去问了才知,老板设置这花灯,射箭击中者可以免费得,射不中者,千金也不卖。
常念一听便乐了,她夫君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区区花灯岂非轻而易举
想罢,当着众多陌生人的面,她娇娇柔柔地道“夫君我要上面最大的那个”
江恕微蹙的眉心忽的舒展了些。
他将手头东西好生放下,接过老板拿来的弓箭,不动声色地掂量一番,唇角轻勾。
随后拉弓射箭,一套动作有如行云流水,长箭脱弦,百发百中。
常念十分给面子地鼓掌“夫君好棒”
周围人纷纷停下,聚拢过来围观,目露惊叹,眼睁睁瞧着这冷峻刚硬的男人从最底下那小花灯到最上方的大花灯,几乎是眨眼一箭,间或三箭齐发,全然击中。
有人看江恕,更多的则是把目光投向在一旁鼓掌叫好的姑娘身上。
美人如画,天仙儿似的。
这样容貌能力出挑的年轻夫妇,京城中实在少见
有从天香楼那边过来的,反应慢半拍地道“这,这是宁远侯和朝阳公主”
哗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
不是说宁远侯和公主困在天香楼许久未曾出来么
适时,江恕射下常念指的大花灯,转身,眼神冷漠地扫向众人,先前还七嘴八舌的人群有一瞬的安静,下意识后退半步。
只有常念欢欢快快地过来抱住他胳膊,竖起大拇指,由衷道“好厉害”
江恕轻笑一声,显然是对这称赞十分受用,不过,常念为难地皱了眉“这东西怎么拿回去”
二人是跳窗出的天香楼,十骞和春笙她们没有跟来,一路上本就买了许多东西,这花灯有油纸伞那样大,纵使江恕有力气,也腾不出手了。
江恕不徐不急地掏出一袋银子,丢给老板。
那袋银子沉甸甸的,老板咧嘴笑了“二位贵人,小的给您送上府去可好保证您现在瞧着是什么,送回去还是什么样还有这些东西,一并给您送”
常念愣了一下。
心道夫君财大气粗,便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问题。
长见识了。
玩了这许久,灯会也将近结束。
江恕半拥着常念走出人群,往侯府方向回去,身后一双双眼睛巴巴望着,不知是羡慕居多,还是感慨居多。
原以为一场政治联姻,依照宁远侯的“恶名”,公主表面风光,这日子却好过不到哪儿去。
哪曾想,
这宁远侯对公主可真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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