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房嬷嬷煮了很大一碗汤圆, 软软糯糯,香甜可口,常念不敢吃太多, 怕待会喝药汤会吐, 剩下的大半碗就放在小几上。
江恕从净室出来,凝神看了眼。
常念好奇问“你又回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江恕语气淡淡。他先拿棉帕擦干掌心,遂换了干净的棉巾, 给常念擦擦湿漉漉的发尾。
及腰的长发,如墨浓黑,顺滑柔软,他修长的指穿过其间,动作轻柔而缓慢,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皮传来。
常念惬意得闭上眼睛“好舒服啊。”
江恕讶异挑眉,垂眸扫一眼, 似乎在确定这是真话, 而非有意夸赞。他粗手粗脚,拿惯了刀剑,力道重是常有的事。
诚然, 常念说的是真话。
他动作还是更轻了些,从他手里掉落的几根发丝,都被完好放在一侧锦帕上。
房嬷嬷端药进来, 有些不敢信人前冷酷无情的宁远侯竟会有这样柔情的时候。她轻声放下药,便出去了, 琢磨着娘娘或许真的多虑了。
不过, 还是要再多看看。
房嬷嬷是带着任务来的。
常念老实喝了药, 实在太苦了, 苦得皱起小脸, 又忍不住喝了口汤圆的甜汤缓缓,然舌头发麻,也尝不出什么甜味。
“你亲亲我,就好了。”
江恕耳边蓦的浮现这话。小日子腹痛,她也是要亲亲才好。
“阿念。”
“啊”
江恕俯身下来,含住她半张的粉唇,覆在她后脑勺上的掌心微微用力,将人往自己怀里摁了摁。
常念呆愣住,再反应过来时,唇舌相依,轻喘交缠,唔,倒是不苦了。
要进来端空药碗并顺便打探情况的房嬷嬷闹了个大红脸,才走到珠帘那处就急忙退出去。
哎哟,这小夫妻俩,缠缠绵绵,不用看了
房嬷嬷还吩咐其余人都不得进去打扰
深吻漫漫,恍如云颠沉浮一回。不知过了多久,常念有些喘不过气,才软绵绵地推了推身上的男人。
江恕放开她,漆黑的眼眸深暗浓欲。她们额头相贴,亲昵拥在一起,温热的呼吸拂过唇角带来几分意犹未尽的旖旎意味。只是一瞬,江恕便又靠近,亲亲常念的唇角,反反复复,残留的药渍都被卷入腹中。
常念想说她不苦了,最后只发出轻微的呜咽细呻。
听得人脸红心跳,好像也没什么不舒坦了,难不成亲亲当真可以舒缓不适
江恕把握着分寸,惊觉再往下便要失控时,克制地放开手,暗自缓了缓,常念也趴在他肩上小口喘着气,压下快要跳出胸口的砰砰心跳。
半响,江恕拥她躺下“方才在瞎琢磨什么”
他能察觉到她走神不专心。
常念红着脸,小声道“我在想,自古有阴阳风水及命格玄学之说,像夫君这样阳刚之气十足的男人,想必足矣抵挡阴气邪祟,要是我们再做点别的,是不是这身子不喝药也能好了”
她的想法天真又单纯,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丝道理。
江恕却不禁失笑,声音暗哑,问“你还想做什么”
换言之,这个身子现在还能做什么
方才在净室,一半便受不住了,倘若真如她所言,只怕病症要多一样。
他不能跟着她瞎闹。
江恕用宽大的掌心覆在常念眼睛上,低声哄道“阴阳邪祟实乃算命先生弄虚作假的勾当,要想身子好,一则,好好用膳,服用药汤,二则多加锻炼,三则,勿要忧思多虑,万不可听信荒谬虚幻之言,知道吗”
一二三都出来了,常念委实说不过他,只“哦”了一声,默默往他身上靠,贴得紧紧的,好叫那些阴邪东西都不敢往近身。
江恕知常念仍是不信,不过也不再多说什么,自觉抱紧她,好让她安心睡觉。
药浴还是十分有效的。至少常念没有再做那些沉甸甸醒不来的连环梦了。
夜半时,常念被渴醒,整个人困怏怏的,下意识摸摸左右,发觉江恕不在,一时间,竟是猛然惊醒。
她身侧放了两个长长的软枕,身上盖着两床厚实被褥,像是特特防止她踢被子放的。
可,这么晚,他去哪了
常念急忙爬起来,赤脚摸着黑,终于在屏风外的小案几上看到江恕的身影。
案几上已燃尽两根蜡烛,灯盏的光也是昏黄黯淡,可几上放着好几沓厚厚的军册。
江恕坐在那里一一批阅,侧脸冷硬,挺拔的身形好似青松雪树一般,孤寂而冷清。
常念僵硬地站在原地,攥紧手心,再没有迈步向前,她心尖上涌出一股子酸楚涩意,热泪盈满眼眶。
他陪她一日,原来不是军中无事,而是要用别的时间来补,可一日就这么长,除了白日,就剩夜晚。
江恕似有所感,倏的回身看了眼,发觉并无异常,才继续专注手头上的事务。
常念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六扇屏风将她身子遮挡。她揉揉酸涩的眼睛,最终却是无声走回去,重新睡好,又不放心地抹去泪珠子,躲进被子里。
眼睛闭上那一瞬,江恕果真走过来了,掀开帐幔替她把被子拉下来些,掩好被角,遂才回去。
他走后,常念慢慢睁开眼睛,侧身对着外面,江恕的身影遥遥落在她眼里,变成一道朦胧暗影,她特别不争气的,又掉起眼泪来。
到底怎样才可以不生病啊
总这样给身边的人添麻烦,拖累他们,让他们跟着一起日夜折腾,她真的好恨好恨
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掉好了
可不能的啊。
她要笑起来,向前看,这一点点小病小痛,没什么了不得的,反正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
这一晚,常念彻底失眠了,想到很多事情,直到天灰蒙蒙亮时,江恕忙完回来躺下,她才假装闭眼睡着。
绕是如此,江恕也只躺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又起身,去了趟西北大营。
常念慢吞吞坐起来,看到小几上空了的汤圆大碗,怔了许久。她又翻找出那几副神佛画像,虔诚跪拜祈求。
神啊,不敢祈求长命百岁,至少保佑阿念从前许下的心愿都成真吧。
天气愈发寒,一夜过去,地上都结了一层冰霜,北风扑来,湿冷冻骨,将士们的晨练依旧如常,空旷的演武场回荡整齐划一的拳脚摩擦声。
今儿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分神,因为宁远侯走过身边的时候,他们闻到一股扑鼻的苦臭药味。
难不成侯爷生病了
不应该啊这样高大挺拔的身子,披荆斩棘无所不能,硬邦邦的,军中甚至还有一段玩笑话,说他们侯爷跟老天爷比命硬,说不老天爷也要认输。
可实在太臭了。
江恕巡视完,照例回营帐处理军务。
陈更跟在身后,禁不住问“侯爷,您身上”
“怎么”江恕面容冷峻,睨他一眼。
陈更讷讷,本来还想问一句您知晓您今日很臭吗,可这清冷淡然的眼神扫过来,瞬间不敢问了。
臭忍着呗
帐内上首的桌案上新放了一沓邸报及一封密信。
江恕先拆了密信,一目十行扫下来,深深皱眉“回城何时闹出这么多乱子”
回城隶属西北,边塞要地,如今有蛮夷入侵,时起争端,岁末征税交粮,又引民心动乱,大批流民纷纷出走,照此下去,不到年关便要动乱丢城,甚至引发整个西北动乱。
且,上述不止一桩麻烦,早该上报,拖到如今,一则,许是守将兜不住了,二则,是出了贪赃枉法、碌碌无为之辈。
十骞和陈更都恭敬立在一旁,闻言对视一眼,十骞开口“禀侯爷,属下今晨已查明,这事说来话长”
江恕重重丢下信“长话短说。”
“是”到底是跟在宁远侯身边十几年的人,十骞硬着头皮将事情前因后果凝成一句话“回城几个管事的将军和参谋内斗了,争抢立军功,勾结隐瞒,不报实情,您去年提拔的段正祈算是不卑不屈,辗转托人将事情呈给邻城杜将军,这才呈到您面前。”
江恕沉着脸,面上具是凛凛冷意。每至岁末,他惯例考评众将资历军功、在位政绩,而后统一上报皇帝,请奏嘉赏提拔。如今西北安定,上阵杀敌之军功自然少了,竟就有人动了歪心思。
陈更道“侯爷,眼下岁末将至,回城出了这事,保不齐其余几城没有,恐怕要您亲自过去整治整治这股歪风邪气,才好警示全军上下。”
江恕沉吟不语。
回城距离银城虽不远,快马一个时辰便可到达,然事关民生吏治,边关安稳,快则日,慢则要十天半个月。
十骞推了推陈更胳膊肘,示意他别再乱说话。
陈更不禁困惑,以往出了这种事,侯爷必定是亲自处置的,不过他也识趣,得了十骞眼色,默默片刻,自荐道“侯爷,若您信得过属下,属下愿奉命前往。”
江恕抬眸扫他一眼,神色冷淡,“你且留下,派人叫于副将过来。”
“是。”
最后还是先让心思缜密的于副将先前往回城探查。毕竟是人心权欲,明争暗斗,只会带兵打仗的糙汉子,处理不好。
江恕回府时,已经是下午了。
今日朝夕院出乎意料地热闹。他才走进垂花门,就听见常念的声音。
“欸,快拿些小鱼干来,它竟不吃这个肉”
江恕皱眉,步子快了些,进门只见屋内多了一个笼子,里面关着两只毛色金黄的猫常念蹲在一旁,手里端着一小碟肉,兴致盎然。
常念看见江恕,弯唇笑了笑,起来拉他蹲下“你瞧这个,二夫人送过来的,两只小奶猫,好可爱。”
江恕顿了顿,目露嫌弃,拉她起来,离那笼子远些,叮嘱“别靠太近。”随后他示意立侍一旁的春笙“拿走,别叫这东西挠了人。”
“哎呀”常念有点不高兴了,“小家伙爪子都没长出来,瞎操心。”
“你还病着”
常念立时道“我好了药浴当真好有用,今儿一早起来,神清气爽,额头不烫也不发冷了,不信你摸。”
江恕抬手摸摸她额头,又质疑地打量她一眼,发髻挽起,珠花夺目,随后,他看到她软白耳垂上戴了那对玉兰耳坠。
常念笑盈盈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江恕这才发觉她确实比往日有生气,说话时语调微微上扬,甜软的嗓音里似带了一把勾子,勾着人看到那欢喜和轻松。他道“好看。”
“当然也不看看是谁雕的”常念得意极了,倘若她也像小奶猫长有尾巴,那尾巴定是翘上天。
江恕笑笑,这才是信了她那句“好了。”
春笙看两个主子说起话,未曾动气,便将笼子提了出去。
晚膳时,常念的胃口好多了,主动道“侯爷,你外头有事便去忙嘛。”
“呵。”江恕笑了声,点点她额头,“又想干什么坏事”
常念一副被拆穿的心虚模样,小声道“才没有,你整日都在朝夕院,我会玩不自在的呀,祖母还说演皮影戏给我看呢。”
“唉。”
常念叹气,说得有模有样的“有个黏人的夫君可真愁,想来还是本公主魅力大,叫宁远侯一日也离不开。”
“啧。”江恕气笑了。
这张小嘴巴巴的说,也不害羞了。
笑过后,他思忖起前往回城之行,良久才道“阿念,近来回城不安宁,我或许要亲自过去一趟。”
“真的”常念眼睛亮了起来,随即是浓浓的担忧,“事态严重,可拖不得,你早去早回罢。”
江恕“嗯”了声,叮嘱几句要她注意身子,常念一一应下,乖巧懂事,格外招人疼。
原是准备第二日启程的,江恕改成连夜出发,早日解决,也好早日回来,他着实放心不下这个娇气包。
外头冷,江恕不许常念送出门,她这身子才好些,到底还是底子弱,要精心养着,护着。
二人只在院门口临别。
常念有些欲言又止,轻松欢快的情绪也有些绷不住了。
他整夜没睡,今日又在外头忙了一天,要是再连夜赶路,月黑风高,多危险啊
都怪她都怪她
常念站在门口,垂着头,犹豫再三,还是闷闷道“路上注意安全,多带两个人阿念会想你的。”
那会子,江恕是当真止住脚步,不想走了,这宁远侯,也不想当了。
可他生来便肩负的责任和使命,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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