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好似除了老皇帝, 所有人都以为常念在西北受了天大的罪和委屈。
虞贵妃请来的老神医,也终于赶在三月中旬抵达西北。此前大雪封路、冰天冻地,神医年岁大了实在来不得, 才拖到开春这时候。
一路上老神医都焦灼担忧啊,心想病人等不得,催着车夫快些,到了侯府也不及歇口气, 提着药箱便先来把脉看诊了。
常念乖乖伸出手,心想她都好了,再不济也只是身子弱些,并无大碍。谁知神医诊脉诊了有一柱香之久, 全程神色凝重, 一时皱眉,一时又摇头, 像是矛盾至极。
常念不由得紧张起来,丝丝冷汗濡湿了手心,心中开始后怕
这段时日好起来,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眼下正是上午, 江恕辰时离府前往西北大营, 要傍晚才回来。江老太太陪在一旁,见状握在拐杖上的手也紧了紧。
片刻之后,老太太忍不住问“神医,你瞧是怎么个情况”
神医这才抽了手,凝重的脸上,终于展露宽慰的笑“殿下脉象平稳, 是大好征兆啊, 我反复诊, 只因是”神医的脸色又变得肃穆起来,继续道“只因是离京前贵妃娘娘反复叮嘱,道殿下体弱,西北苦寒,恐情况不妙,我怕第一回是诊错了。”
听完这话,一屋子人终于放下心来。
其实华姑也在一旁,只是并未出声打扰,她对自己的医术向来有把握。
常念长长舒了口气,道“此番回京,劳烦神医定要和母妃如实道来,本公主很好,切莫担忧了。还有房嬷嬷,你也与神医一同回去。”
房嬷嬷“欸”了一声,老太太上前道“叫大家伙都放心,公主在我们侯府好着呢”
几人笑起来,外头骄阳灿烂,春光盎然,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神医远途跋涉来一趟不容易,留下来和华姑赵太医一同商讨了调养补身的药方,此行一起来的,还有太医院擅治残疾腿疾的古太医。
两位太医忙完侯府这头,去了叙府。
叙清一身宽松白衣,在院子里的清池旁喂鱼,听闻九州疾步来报,是两位太医特意登门拜访,沉默片刻之后,扬了手中剩下的一把鱼料,转身去往正厅。
他身后,池里几尾金鱼争抢着挤到一处夺食,水波晃动,搅动一池安宁。
几年前的古太医,远没有今日医术精湛,不若宁远侯当年便请人来了。然而他看过叙清如今残缺的腿,也仍旧是思忖了许久未有言语。
叙清清俊如玉的脸庞上始终挂着淡笑“劳烦太医前来,叙某心中感激,有什么话,但请直言罢。”
古太医也笑了笑,却是说了两句含糊的客套话,直白来说,便是废话。
赵太医拉他到一旁来,低声“老古,便是瞧一眼觉着治不成你也得好好琢磨琢磨,殿下有交代,我等必要尽力而为。”
古太医道“自然,那是自然”
叙清淡淡垂下眼,神色难得的平静淡然。
朝夕院,午后。
两位绣娘送布料和锦缎样式来,准备裁制春夏的新衣裙了。
常念午睡起身,由着绣娘先量了体。
绣娘还是年前那位,可软尺比着这个纤弱的身子,竟是比上回瘦了一大圈,一截细腰不盈一握,仿若再用力些,便要折断。
常念看到绣娘叹息的神色,也跟着叹息一声,倒不是愁身子。眼下嫂嫂生了,已成定局,要想催父皇定下决心,必要从旁的地方下手。怕只怕夜长梦多,她不想等到三年后一切都爆发那时才恶斗一场,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她想要哥哥当上太子,根基稳固,将来扫清敌对名正言顺。因为后宫除了端王是强劲对手,其余几位未成年的皇子,何尝不是未定威胁。这些有皇子的嫔妃,谁又不是打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心思
然而皇帝生性多疑,尤重江山皇权,如今身子也算康健无忧,他看好豫王是一回事,可豫王若有半分出格之举,急于谋求太子之位,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皇长子,与皇嫡子,朝中站成两派,不相上下,也不知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待选好了料子样式,常念回小书房,把这一年来珍品坊递到西北的情报分门别类细细看了一遍。
江恕进门时,她都浑然不觉,直到一道颀长身影落下,视线黯下来,才恍然回神,下意识拿书册盖住桌案上的东西。
“今儿回来好早。”常念有些不自在地道。
江恕只淡淡瞥她一眼,倚在桌案前,长腿微微屈起,自是一派悠闲自得。他垂眸扫过整理成册的消息簿,虽已被盖住。
江恕忽然问她“想要什么”
常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
江恕漫不经心地摸摸她戴了玉兰耳坠的耳垂,好脾气地道“阿念想要什么都依你。”
这回常念听明白了,不过却是认真想了想。
江恕的目光停留在她闪烁亮光的漂亮眼睛上,猜测着,阿念会不会说出一句想要你,帮哥哥夺嫡。
谁知常念拉住他袖子道“我想荡秋千”
江恕不禁怔了怔,微微上扬的语气,似是没想到“荡秋千”
就这么简单
“嗯嗯”常念点头,仰头看着他,开始幻想“三月曲池荡千,微风拂面,空气清新,荡到高处时,放眼望去即是青葱绿意,池水清澈,涟漪轻起,届时我回眸对你一笑,绝美灵动,说是惊鸿一瞥也不为过这样的景色难道不美难道不合时宜说不准你要记得一辈子的”
这话,江恕委实很难不认同,当然,他体味不到夫人的雅致和情趣便是了。
常念就猜到是这样,小声嘟囔一句“糙汉”
可,她傲娇地将拉住江恕袖子的手撒开,耍起脾气来了“我不管,我就要荡,明天就要,就要你在身后推我”
接连三个娇气的“就要”,试问哪个男人听了不心软
江恕轻笑一声,拿了桌案上一颗橘子糖堵住这张小嘴,“成,都依你还不成”
常念眉眼弯弯,甜津津地笑了。
于是当夜里,十骞便收到宁远侯的命令。
东南院落,清泉池前草地绿荫下,造秋千。
嗐,这是什么差事啊
十骞想起从前,侯爷吩咐下来的事情不是飞檐走壁去追捕要紧逃犯,便是押送军械物资,再不然,也是快马奔袭千里送情报,跟在侯爷身边办差,威风凛凛,眼下倒好,他的差事竟越发像家丁护院干的活了。
十骞很郁闷,但是一点也不耽误他造出一个顶顶好的秋千。
翌日也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江恕很早的时候去了躺军营,例行公事,而后回府。
常念正用了早膳,精心打扮一番。
芙蓉玉面,樱桃软唇,清丽脱俗,姝色无双。月白上襦,桃粉下裙,身形纤弱却不失为窈窕,腰间垂下流苏玉佩,一步一响,不过耳坠还是戴那副玉兰耳坠,虽然样式简单,虽然她已接连戴了半月有余不曾更换。
江恕进门来,微微皱眉。
常念从那面镶嵌珍珠宝石的大镜子里看到他,欣喜道“夫君”
话音未落,一件厚实的披风从身后披了上来。
“瞎胡闹。”江恕沉声里带着些训斥的严肃。
常念顿时扁了嘴,有点委屈,她本来还想问漂不漂亮,这可倒好,江恕一句话,如同一盆凉水泼上来,她索性不问了。
江恕替她系上衣带,见状微顿,遂又缓和了语气“外头什么温度,你什么身子,嗯”
常念咬咬下唇,别开脸,一副受气小媳妇模样。
江恕拿她没办法,终是低头道“入了夏,方能这么穿,眼下不成。”
“我又没说就这么出门”常念忍不住反驳,“我这身裙子可是京城当下最时兴的缎子,光影浮动时色泽晶莹闪烁,有星辰之美,况且,你自个儿着人送来的,竟也瞧不出吗”
于是,江恕便明白了,再垂眸看看她今日的着妆,好气又好笑,确实是他的疏忽,只好哄道“一时不察罢了。漂亮,阿念穿什么都漂亮,哪怕不穿,也”
“哼”常念凶巴巴地瞪江恕一眼,不过听了这话心里倒是舒坦多了。她惦记荡秋千,不同他多计较,拉上他的手便道“走走走”
将要晌午,日光灼灼,外边也不算凉了。
那秋千也是真真造得极好,
常念坐上来,满意极了,她握紧两侧绳索,回眸道“夫君,快推我”
江恕轻轻推着她后背,让秋千荡起来,春日微风拂面而来,再荡回来时,发丝轻柔拂在他侧脸,仿若拂扫心尖,稍纵即逝。
那会子,佳人巧笑嫣然,宁远侯才真正体味到几分雅致美来。
常念生得美,肤白若雪,精致的五官自是不必说,尤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水葡萄一般澄澈莹润,不染一尘,掉起眼泪来,也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再高些呀”荡了一会,常念便开始不满这高度了。
江恕最知晓她这个性子,无奈笑笑,倒也不敢太用力,只一次比一次高些。
到最后,常念觉着自己要飞起来了一般,脑袋晕乎乎的,幸而身后一双大手牢牢扶住,然她乐此不彼,还要玩。
江恕允诺她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
夜间用晚膳,常念意犹未尽“明日还要玩,我叫春笙她们推我,不耽误夫君公务。”
江恕没说什么,给她夹肉,多补身子。
可常念吃了两口,忽然泛起恶心来。
江恕脸色微变,立时吩咐“速去请太医”
门口两个仆妇急急忙忙去了。
常念摇了摇头,“就是一点点恶心,不碍事”说着,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来,转头惊讶看向江恕,“夫君,我该不是有了吧”
“有什么”江恕倒了杯清水过来。
常念哪还顾得上什么水呀,一把拉过江恕的大掌放在肚子上,语气又惊又喜“就,有喜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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