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皇宫内大局落定, 江恕立即派人回虞国公府传消息。
常念和虞舅舅匆匆进宫,沿途随处可见侍卫们抬尸体路过,还有宫人们收拾刀剑箭矢, 空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安宁之下不难看出昨夜是何等的惨烈厮杀。
她行在熟悉却覆血的宫道上,脚步有些虚浮。
虞舅舅道“自古夺嫡多凶险,阿念,眼下是豫王占了先机, 我们莫要怕。”
常念重重点头“不怕。”
老皇帝和虞贵妃得救后都在安庆殿接受太医诊治。
她们来到殿前台阶下, 江恕和常远正从殿内出来。
常远见到分别三年的妹妹安然无恙站在眼前,面露欣喜, 疾步下来“阿念”
江恕同样急促的步子蓦的一顿,而后竟是停了下来, 狭眸微垂, 不动声色地敛下了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们兄妹至亲久别重逢,该是有许多话要说,阿念心中,也最看重她的哥哥。
常念见到哥哥毫发无伤确实高兴得湿了眼眶。
相反, 常远则更是担忧他这个体弱多病的妹妹, 下来后握住常念肩膀上上下下仔细检查过,才放心下来, 轻轻抱了抱她“好, 健康就好, 平安就好, 都过去了。”
“嗯”常念含泪点头, 慢慢推开常远, 目光越过虚空, 看向台阶上沉默得显得冷漠到陌生的男人。
常念很快走上来,拉住江恕垂下的手,上下看看他身上可有伤处,看到他被利剑划破的手臂和肩上的伤痕,鼻子一酸,含着哭腔急急唤道“来人太医”
这时候,江恕抽离的思绪才骤然回笼,手掌微动,慢慢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终于有了些温度“无妨。”
“都流血了”话未说完,常念忽然被江恕抱了起来。
她身量纤弱娇小,江恕抱起来实在轻而易举,能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他便满足了,低声道“阿念。”
“嗯。”常念怕碰到他的伤口,小心翼翼的也不敢把身上重量全压下来,忍不住道“快放我下来呀”
江恕没有放手,用高挺的鼻子碰碰她脸颊,说“再抱一会,成不成”
常念小脸一红,细小的声音只有他能听见“成,可你的伤要快些叫太医上药。”
常远在台阶下看着,忽觉没眼看,他身上的擦伤也不少倒是没见这个丫头多问半句。
欸,不对,宁远侯这是连他的醋都吃上了
真是没眼瞧
虞舅舅笑道“阿念和侯爷感情甚笃,昨夜我便见到了。”
“也罢,她乐意便好。”常远摆摆手,带人下去抓捕叛党余孽了,虞舅舅把外甥女平安送到,也没有久留。
殿内,虞贵妃听到女儿的声音,急切跑出来,见到女儿被宁远侯抱在怀里,亲昵相拥,一时热泪盈眶,也顿住了步子,不去打扰二人。
等江恕放常念下来,常念见到身后的母亲和太医,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江恕示意那太医回去照料皇帝,随后轻柔拭去常念眼角泪珠,俯身下来叮嘱了什么,才转身离去。
昨夜一场恶战,大部分端王党羽已经落狱,太后也被压在寿康宫等候发落,然皇帝病重,朝堂风波未止,宫内宫外还需肃清不正之风。
虞贵妃站在门口,终于含泪对女儿招了招手。
“母妃”常念小跑过去,紧紧抱住她,眼泪夺眶而出。
虞贵妃不禁问“这些年,你在西北,还好吗”
“好,女儿过的很好,您看”常念站在虞贵妃面前,没灾没病,活蹦乱跳,除了眼睛红红的,透出些许弱不禁风。
虞贵妃抹了抹眼睛,点头,总算放下心,带她进到殿内。
三年未见,母女俩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适时,躲在圆柱后的朝华才慢吞吞走出来,望向关闭的殿门,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还好她昨夜保护好虞娘娘,不然今日朝阳妹妹从西北回来,没有娘亲抱抱,就要哭鼻子了。
可是过了一会,朝华又有些失落地耷拉下脑袋。
她想起她的母后,总是凶巴巴的骂她,没有虞娘娘一半温柔细致;她的哥哥眼里心里只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像大哥哥那样温和体贴,她也想要娘亲和哥哥抱抱,还想进去和朝阳妹妹说说话。
一直照看她的徐嬷嬷小声提醒道“殿下,咱们先回去吧等夜里,或者明日再过来,朝阳公主心里必定记挂您,说不准待会就来找您玩了。”
朝华站着没动,也没有说话,好半响过去,才默默转身回华安殿。
路上她吃了很多颗橘子糖,咬起来脆脆的,甜甜的。
朝华回到琼安殿,就开始去衣橱翻找衣裳,又去梳妆台挑亮晶晶的首饰。
徐嬷嬷不由得问“殿下,您做什么呢”
朝华笑道“他们终于不打架了,是好事情啊,而且朝阳妹妹说好了会给我带姐夫回来的,眼下她回来了,我,我得打扮一下才好。”说完,她有点不确定,又小声补充说“我见她们都是这样的”
徐嬷嬷叹了口气,心道一句傻人有傻福,面上却笑道“自然是了,老奴来帮您”
历经一场惨烈宫变,老皇帝虽被太医们救了回来,身子却不行了。
院首大人斟酌说过“调养得宜,最多还能撑一年半载。”
当时满殿寂静,针落有声。
夜间,皇帝恢复神志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叫院首进来,而后传唤豫王。
父子彻夜长谈。
翌日早朝,掌事王公公宣读立储圣旨,豫王入主东宫,皇帝病重,由太子摄政。
叛党徐太后及端王一党,念及手足骨血至亲,端王被射中双腿,日后再无站立可能,夫妇贬为庶人,终身幽禁京都大牢,其女及府中下人流放西南苦寒之地,终身不得踏进京城,至于徐太后,迁移寿康宫幽闭北塔佛寺,吃斋念佛,至死,不得入先帝皇陵。
一场血腥政变以和平告终,未杀一个人,到底还是仁慈了。
老皇帝住进永乐宫养身子,有爱妃贴身照顾,日子还算舒坦。
要知晓,这些年他们的感情一直不算深。
皇帝心里都明白,虞贵妃为着两个子女,待他可谓给足了体面和情意,然面子上过得去,底子里却是若即若离。
眼下他病的奄奄一息了,虞贵妃待他却多了分难得的细致。
皇帝自个儿琢磨啊,他才经历了一场背叛,又是多疑的性子,尤其是眼下也不用批阅奏折了,有大把闲功夫。
最后,皇帝将目光放在闺女身上。
阿念从西北回来了,那样柔弱的身子,如今好好的,甚至比从前要强了些,宁远侯那个冷面硬汉竟也千般柔情。
常念端药汤进来,察觉皇帝古怪的眼神,愣了愣“父皇,您想什么呢”
皇帝哀戚地叹了口气“阿念,父皇没几日活头了。”
“呸呸呸您胡说”常念连忙道,“只要好好调养着,太医说您能长命百岁”
皇帝笑笑,没说什么,只喝了药汤,又问“贤婿呢朕倒是想跟他切磋切磋棋艺了。”
常念无奈皱眉“您喝了药汤该好好休息”
连床榻都下不了了,还寻思下棋
“唉。”皇帝又连声叹气,“阿念长大了,能管教父皇了。”
常念一噎,好一会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弱弱道了句“哪有。”
皇帝又数落道“可不许委屈了贤婿,朕瞧他腰间垂下那香囊都破烂得不像样了,还宝贝似的带着,外人见了有损皇家颜面啊,你也不说给他重新绣一个”
“咳咳”常念瞬间涨红了脸,更不知晓说什么了。
幸而这时候虞贵妃进来,没好气道“陛下倒是越老越不讲道理了,我们阿念生得漂漂亮亮的,琴棋书画样样都好,这都算是便宜他宁远侯了还要什么香囊”
听了这话,皇帝非但不生气,反倒开怀笑起来。
常念默默起身,当夜离开永乐宫回侯府都还是茫然的。
侯府都叫张妈妈收拾好了,朝夕院还是原来的模样。晚膳时,江恕见常念心不在焉,深邃的眉眼微凝,问道“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常念摇头,父皇和母妃的事情,同这个糙汉说了也无益,于是便转为道“今日父皇责怪我委屈侯爷了,都没有绣一个精致的香囊。”
江恕笑了声,颇为认同“确实。”
“欸”常念不乐意了,立时拍着胸板保证道“过两日我就绣出来”
江恕倒是不指望她能再拿针线,淡淡笑过,道“阿念,年后再回西北吧。”
“啊”常念愣住了,她虽想在京城多留些时日,可她想了想,还是犹豫道“现在才是六月,我们在京城过年,祖母便要一个人了,会不会不太好”
答案自然是会。
江老太太年纪大了,满心都牵挂着孙子孙媳妇,最怕孤独。
但京城这边,或许是老皇帝最后一个年了,遑论常念是远嫁,往后那么多年,难说再有什么机会回京城,她身子弱,也不能这么来回折腾。
江恕捻去常念嘴角的饭粒,语气平平道“不会,侯府十几口人,闹腾的很。”
常念默了默,闷闷道“要是我能劈成两半就好了,一半留在京城,一半去西北。”
江恕笑她天真。
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不能两全的,也没有什么顶顶完美的结果。
他能做的,只是尽力周全,尽力如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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