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出去”
天将暮, 霞光渐黯。
十骞灰头土脸地从书房出来,摸摸尚且健在的脖颈,只觉凉飕飕的, 遂摇头疾步离开。
如今的侯爷委实太过危险, 一言不合就要摘脑袋。
“十伯伯”不远处传来一道带着些稚气的悦耳童声。
正是常念牵着江祈走过来。
十骞连忙躬身拱手道“见过殿下, 见过小侯爷。”
常念笑问“侯爷在书房忙什么呢”
十骞面露为难之色,欲言又止。
江祈困惑问道“都快用晚膳了,父亲还很忙吗”他记得往常这个时候,父亲总会早早回朝夕院, 和母亲说说话的。
十骞摇头道“不不,侯爷倒也不是十分忙。”
那位正臭着脸在书房生闷气呢
可十骞哪里敢说他留了个心眼,料想侯爷如此在意年纪和容貌,也不愿殿下知晓心思, 便道“近日营中整改,遣散老将, 侯爷在查阅功绩名录,颇费功夫。”
常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俯身对儿子道“既如此, 咱们便不去扰他了, 去东厨瞧瞧今晚膳食如何”
“好”江祈是个小吃货, 自然欣然应允。
母子二人离去,十骞也急急回去了。
书房里,桌案上新立一面铜镜。
铜镜里映照出来的脸庞俊美却冷肃,老不老的且不说, 光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便无端令人生畏。
“您三十有七, 多少是有点老了。”
而阿念美貌依旧, 甚至比从前更为柔美有韵味。
“啪”一声,江恕反扣镜面,去了趟赵太医居住的院子,他板着张脸,开门见山道“太医可有什么消除面部皱纹和白发的药汤”
赵太医讶异抬头,不解极了“您面上没有一丝皱纹啊头上也没有一根白发”
江恕有些烦躁地换了种问法“可有什么预防皱纹和白发生长的药汤”
赵太医捋着胡须,沉默了。
夜晚,常念沐浴出来,闻着一丝浅浅的药汤味。她自幼喝药,对药汤味最为敏感,可近来她并未生病啊。
于是常念走到榻前,抱着胳膊,眼神探究地看向江恕,似要看出些什么来。
江恕半倚在榻上,漫不经心地握着本经卷在看,察觉她目光,抬了眼“怎么”
常念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你生病了吗”
江恕露出个困惑的神色,只道“没有。”
常念也觉得没有,家里就属夫君身子最好了。她若有所思地回到梳妆台前坐下,拿了玉颜膏慢慢涂抹,一边想这药味是怎么回事呢
“阿念。”江恕忽然在身后唤她。
常念回眸,他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玉颜膏上,静默片刻后竟问“此物能永葆青春容颜”
“哪能呀”常念笑了,“西北气候干燥少雨,风沙又大,要想肌肤娇嫩白皙不干裂,自要用些香膏养护。若它就能永葆青春,古人还费尽心思炼制长生丹药作甚”
说罢,她用指腹捻了一坨玉颜膏过来,轻轻给江恕抹上,又道“侯爷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江恕眼睫微垂,遮下眸底隐晦情绪,不甚在意道“随口一问罢了。”
可是他一开口,常念便更清晰地闻到那股淡淡的药味了。
近在咫尺,不可能闻错。
常念拧起眉头来,再靠近一些,唇瓣轻轻碰上江恕的薄唇。
江恕微一怔,抬眸撞进常念温柔眼底,手中经卷落地,转为扣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手臂逐渐收紧。
“唔”常念想要抽身的时候,为时已晚。
衣衫落地,帐幔随着烛火摇曳。
最后,常念浑身无力地昏睡过去,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夫君怎么比从前更凶猛了
纵欲一夜的后果便是二人都起晚了。
江祈一大早去书房,没有见着父亲,自个儿练了半个时辰功夫,再过来朝夕院,也没有见着母亲,只好去福康院和曾祖母用早膳。
小小的孩子,去书院这一路上都郁闷捧着脸蛋。
爹娘不疼他了吗
长随劝说“这种情况以前也时常有的啊”
“也是。”江祈顿时豁然开朗。
另一边,常念朦胧睁眼,懊恼地踢了踢身侧的男人,闷闷道“都怪你”
江恕亲了亲她皱起的眉眼,低声问“阿念,你近来与我越发疏远了,是时日渐久,觉得我无趣,厌烦了吗”
“哪有呀”常念嗓音委屈,勾住他脖子道“再者说,我厌烦也没有用啊,儿子都生了。”
江恕瞬间黑了一张脸,低沉的声音逐渐变得危险“这么说,便是厌烦了还是早就厌烦了,瞒着我不说”
“才没有”余下未说完的话,自是被吞入腹中。
一院子的仆妇们极为识趣,谁也不敢来打搅,等到里间要水,便目不斜视送热水来,只是出来时也不知看见了什么,个个上了年纪的还烧红了脸。
侯爷和殿下十年如一日,恩爱如初
净室内,常念没有一丝力气了,慵懒趴在江恕怀里,柔若无骨,酡红双腮及泛着红晕的雪白肌肤透出几抹意犹未尽的旖旎。她反应慢半拍地想起来,问“你昨夜是不是吃那什么药了”
江恕手上动作微顿,蹙眉“什么”
常念难为情极了,磕巴道“就,就那个呀你怎么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江恕眉心狠狠一跳,一字一句道“常念那是黑芝麻研磨的黑发祛纹汤”
他正值壮年,在她眼中就这么不行吗
一句话,搅起一池平静水波。
看来是还不够,今日没完了。
日光升到正午,又缓缓往西落下。
江祈都下学回来了,兴冲冲跑来朝夕院,谁料还是没见到母亲。好在他看得开,知晓爹娘有要紧事办,默默回了青松院。
这日后,常念走路腿都发软,说话也需得先在心里掂量一番再出口,可不敢轻易招惹那个禽兽了。
下午,她和儿子在园子凉亭准备礼物。
江祈从一堆纸鹤里抬起头,犹豫问道“娘,是不是爹欺负您了”
“啊”常念轻咳一声,脸颊微红,缓了缓才柔声解释道“不是哦。你爹虽总冷着一张脸,却是顶顶有担当有作为的男人,又怎么会欺负娘一个弱女子呢”
江祈皱皱眉,似懂非懂,又问道“我会有小弟弟小妹妹吗”
“不会。”常念揉了揉他的头,“晏清是爹娘唯一的孩子,即使有弟弟妹妹,爹娘仍旧疼爱你的呀。”
事实上,也不会有了。
此事江恕态度坚决,她们也很早就商议好了。
想当初,高高大大的男人,因过度紧张焦灼而昏倒,是头一回,又怎么会再经历一次
再多的话,常念没有和孩子解释,只是问他“是不是书院里的小伙伴有弟弟妹妹了”
江祈点头,小声道“其实我也想要弟弟妹妹,我才不会小心眼吃醋,我会保护好她们的。”
“晏清真乖。”常念欣慰地笑了笑,“你二叔三叔的孩子也是你的弟弟妹妹,往后好好与他们相处,岂非一样”
如今江昀江明早成婚了,孩子也有两三个,年纪比江祈小些。
江祈拍着胸板道“我会的,我还要保护好自己,不然爹娘就没有儿子了。”
“好。”常念微微哽咽,悄然拭去眼角湿意,笑道“明日是重要日子,我们让你爹多笑一笑,好不好”
“当然好了”江祈记得,爹从小到大还没过过几个生辰,也没有礼物,太可怜了。
于是翌日,江祈先叫长随去西北大营传话。
“侯爷,小侯爷想让您今日早些回去呢”
“且说本侯在忙。”江恕淡淡道,挥退长随。
他可没忘,这娘俩瞒着他不知谋划些什么,怎么今儿才忽然想起他来了
哼。
十骞捧着一沓军报进来,道“侯爷,赵将军说半刻钟后请您到北营议事。”
江恕随意应声,翻阅军报。
不过一会,朝夕院的小厮也来了,传话道“侯爷,殿下说让您早些回府呢。”
江恕慢条斯理地放下手头事务,嘴角隐约有些翘起,只说出的话还是不近人情“没看见本侯在忙吗”
小厮讷讷,退下了。
十骞眼观鼻,鼻观心,半刻钟后就出声提醒道“侯爷,时候到了。”
“啧。”江恕十分不悦地睨他一眼,颇为不耐烦,“有什么事叫他和时越议。”
说罢,便起身出营,牵马疾驰离去。
十骞一头雾水,眼瞧着宁远侯离去的方向正是定安街,这是要回府啊可方才不是还对长随和小厮说要忙吗他着实是不懂了
殊不知,宁远侯哪里舍得爱妻在府里空等
他回到侯府,步子都比往常轻快,门口守门的小厮见了,纷纷道“侯爷今儿好兴致”
这是有眼力见儿的。
江恕给了赏钱,径直回朝夕院。
谁知,被告知夫人不在。他脸色沉了些,这娇气包怕不是故意戏弄他
这时候,芦嬷嬷才状似无意地道“殿下好像与小侯爷去南院了。”
江恕冷哼一声,身子却实诚得很,不多时便来到南院。
南院,是他年幼时住的院子,如今好几年没有人住了,想来,该是荒草丛生。其实他在这里居住的日子也少的,相反,少年大部分时候都在军营和沙场。
江恕在门口顿了半响,才踏进门口。
熟悉的院落,一切都是那样青葱规整,庭院里还多了一颗生得茂盛的玉兰树,香味扑鼻。垂花门下,屋檐下,都垂挂满了小纸鹤,再走进一些,才发觉地上错落有致地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小物件。
有外疆的西洋镜、手绘的大风筝、还有木头精致雕琢的小龙
一件一件,莫不如是他曾经被父亲剥夺的童年。
江恕站在门口,有一瞬的怔愣,迟疑抬手摘下手边的小纸鹤,拆开看了看。
字迹娟秀而小巧“愿夫君与阿念长伴,朝朝暮暮,年年月月,永不分离。”
他掌心微热,小心取下下一个。
字迹有些歪扭,尚算工整“爹爹别总板着脸了”
“笑一笑,十年少。”
“愁一愁,白了头。”
“儿子今日在书院又得先生嘉赏了”
“”
待他走到正厅前,手心里已握满了叠痕精致的小方纸。
常念和江祈从厅内出来,笑着齐声道“生辰吉乐”
江祈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爹,我和娘给您准备了好多好多礼物,快看”
地上,桌上,还有台阶上,琳琅满目,摆放有致,是整整三十七个,从一岁到三十七岁。
江恕抱起儿子,微微别开脸,“嗯”了声。
常念踮脚靠过来,好笑道“侯爷莫不是被感动得哭鼻子了吧”
江祈也新奇,他素来严肃刻板的父亲还会哭鼻子呀他伸手捧住父亲的脸,看到一双狭长锐利的眼,还是一如既往地严厉,于是不敢造次了。
常念却看到眼尾一点红。
江恕冷冷哼一声,嘴硬“你们娘俩就是背着我琢磨这些”
“唉,我们这等闲人又在瞎胡闹了。”常念有模有样地叹气,抱过儿子,摇头道“既然你爹不喜欢,下次我们不忙活了”
话音未落,便听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喜欢。”
喜欢得不能再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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