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徐嬷嬷拿帕子给朝华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等那头时越走了,她才语重心长道“殿下,遇事不要躲。老奴相信大人是值得托付一生的郎君,再不济, 便是他不值得, 今夜我们也能借此时机看清其真面目, 是不是倘若你今日逃了, 明日也逃, 难道回去后就不会自个儿瞎琢磨了吗猜来猜去,终究是折磨自己,不如来个痛快,咱们迎面向上, 好坏都坦然接受, 不要叫人轻易看出咱们的弱处来。往后的日子还长啊,要想活要,殿下要自己把握住。”
朝华眼眶红红地抱住徐嬷嬷,用力点头。
徐嬷嬷轻轻拍着她后背, 温声安抚“方才您都听见了,大人心里有您, 自然事事向着您。”
朝华沉默片刻,下定决心道“嬷嬷, 我要去学后宅管家理账。”
“好啊”徐嬷嬷笑了笑, “老奴会的,都教给您。”
“嗯,咱们快些去库房吧。”朝华心里还惦记着她的婆母。
加之, 方才听到那位表姐说的话, 婆母上了年纪, 还要操劳许多事,好辛苦,她却如此蠢笨无用,半点忙都帮不上。
她需努力为婆母分担一些才是。
另一边,时越离去后本要回书房,只是不知怎的,又绕道走到了后院。
在院内洒扫的宫婢恭敬回禀道“大人,我们殿下还未回来。”
“哦。”时越神色淡淡,看样子不甚在意,走到门口,又若无其事地补充道“我回来拿东西罢了。”
“是。”宫婢垂头应答。
时越很快进了屋,屋里空荡荡的,他眉心再不掩饰地蹙起来,心道天都黑透了,还不晓得回来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坐了片刻,不见外头有动静,便扬声道“来人啊。”
先前那个宫婢恭敬进来。
时越道“东西寻不见了,我急着要,马上派人去找殿下回来。”
那宫婢正想问一句是何物寻不见,好帮着寻寻,毕竟她们殿下平日里也不收纳物件啊。然而她抬眸,看见主子不容拒绝的冷淡的神色,顷刻躬身道“是。”
想来大人要找的,是殿下。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朝华急匆匆赶回来,脸颊绯红,小口喘着气问“什么东西不见了”
时越见她模样着急,目光微闪,起身递了方帕子去,开口胡诌“上回那条墨绿腰带。”
“什么腰带”朝华一脸茫然,“我好像从未见你穿过墨绿色的衣袍啊。”
时越这才拍拍脑袋,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我记错了,那是条黑色腰带,就在书房挂着呢,我说怎么找不着”
朝华“”
徐嬷嬷见状,有些明白过来,连忙挥手叫一旁等候吩咐的宫婢们退出去,她也轻声退出来,带上门。
朝华看着时越,又无奈又生不起气,只好道“其实我也不晓得东西都归置在哪里,往后你要找什么,吩咐常嬷嬷去更为妥当。”
时越“好好,保准不劳烦殿下来回跑了。”
朝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道“不劳烦的。”
时越笑笑,见她没有接帕子,又不动声色收了回去,开始闲话家常“傍晚下值回来那会子,我见今儿登门的女客众多,若是哪个说了不中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有不喜欢的,日后不来往就是了。母亲那个人,就是爱热闹。”
朝华惊讶地看他一眼。
难不成她躲在回廊偷听被他看见了吗
不不。
朝华只当什么也不知晓,点头道“我明白的。”
如此,时越就放心了。
坐了片刻,他起身,刚张口,就听朝华道“夜深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时越原还疏朗的脸色顿时多了抹阴郁,小没良心的,这就开始赶人了。
虽然他开口也是要说这话,可从朝华嘴里说出来,这滋味就是不好受。
也罢。
时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交给朝华“这是祛疤的,你记得常用,我先回了。”
朝华后知后觉地摸摸脖子,上回的伤早好了,如今只留下一点浅淡的疤痕。等她回过神来,时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她手心的小瓷瓶,却还带着熟悉的温度。
徐嬷嬷捧着一沓账簿进来,问道“殿下,咱们几时开始啊”
“就现在。”朝华如是说。
一转眼,常念已在安城住了大半个月,江恕处理完事务,她们便要回银城了。
朝华心中是十分的舍不得,可一想到妹妹在银城也有家人等着团聚,送别那日就表现得尤为轻松。虽然,她坚持要送常念出城。
常念在马车里挥手道“阿姊有事就写信告诉我,若得了空,我也会再过来的。”
朝华笑着道“下回我去银城看你。”
等马车驶出好远好远,看不见影了,朝华才失落回身,闷闷不乐的,一句话不说。
时越在她身侧,眉心浅蹙。
之前朝华一直坚持要去银城,他说什么都劝不动,怎么如今却只字不提了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问。
心想若朝华执意去了,他才当真难办呢。总不能像梦里一般打断腿造金屋把人关起来吧太禽兽了。
时越给八方递了个眼色。
八方会意,带着两个人不动声色地退下了。
时越走到朝华身旁道“趁着天儿好,不如带你去逛逛”
朝华闷闷问道“逛什么”
时越俯身靠近她,眼眸含笑“带你去骑马,看看咱们西北的草原雄鹰,如何”
朝华黯淡的双眼亮了起来,有些动心了。
时越又道“草原策马奔驰,那是相当的畅快,保准什么烦恼都忘了。走,我带你去。”说着,他揽住朝华的腰肢,一跃而上。
“呀”朝华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马背上。她从来没有骑过马,紧张得紧紧抱住时越。
时越甩下马鞭,笑道“出发喽”
骏马扬起前蹄,朝旷远的郊外奔腾去,风声在耳边呼啸,四周的风景也飞快掠过。
朝华把脸埋在时越怀里,迟迟不敢睁开眼,马背上一起一伏的动静让她害怕,声音都打起哆嗦来“你,你慢点,慢点呀”
时越大笑“没有慢的”
话音混杂在风声里,很快呼啸远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朝华只觉马儿跑得比之前更快了。她的裙摆被风吹着贴紧身子,发丝不断擦过脸庞,拂在眼睫上,痒痒的。她想伸手拨弄,可又不敢放开抱住时越的手。这才小心睁开眼,身边的景色竟已变成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草地青葱盎然,映衬着头顶蓝白天空,偶尔一群飞鸟掠过,大自然的生机勃勃叫人不由得心生无限向往,烦闷和愁思,也都在那一瞬间远去了。
朝华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赞叹“好美啊”
京城美,是古典美,雅致韵味。
西北美,是壮阔美,江山如画。
时越勒住缰绳,驱马缓缓停了下来,问道“还怕不怕”
朝华老实摇头。
时越又笑了“我带你再跑两圈,如何”
朝华还未应答,马儿就疾驰起来。她才将放开搂住时越腰腹的手,顿时抱回去,气道“你总这样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时越坏心眼,“我哪次不告诉你了”
朝华轻哼一声,不与这厮计较
时越带着她跑了两圈,才在小溪边停下来。
已经傍晚时分了,夕阳沉下山头,天边霞光柔美,铺在草地上,折射出金光;落在潺潺水面上,光影浮动,变幻莫测。
时越牵着马儿在溪边喝水。
朝华坐在草地上,缓缓平复了快马奔腾带来的激动心绪,她看见清澈水面倒映出时越的脸庞,又想到他一路上可劲地吓唬人玩儿。
朝华再看这水流,眼波微转,露出一点狡黠的光芒。她用双手掬起一捧水,忽的向时越洒去。
清凉凉的触感,叫时越猛然回眸看去,朝华在他身后笑弯了眼儿。
落日余晖也晕染着那抹笑,比橘子糖要甜。
时越不禁晃了神,片刻后才回神抹去侧脸的水珠,急道“好啊”
“谁叫你欺负人”朝华又飞快地掬一捧水向他泼去。泼完,她就笑着跑开了。
这回时越没再管顺着下颚线滑下的小水流,他追过去,没两下就捉住朝华,从身后抱着她道“还跑不跑了”
朝华回眸看着他湿漉漉的衣服领子,眼睫微颤,委屈道“是你先欺负人的”
“哦。”时越用侧脸蹭蹭朝华的脸颊,眼看着她也湿了,才笑问“欺负人我时越怎么会欺负小女子呢”
“哼”朝华生气地推开他。
不料时越脚下踩着两块光洁的鹅卵石,一时不妨,滑了一下,直直要往溪水跌。
朝华下意识拉住他。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两人都跌下浅溪了。
马儿在那端抬起头,嘶鸣一声,像是看笑话一般。
这条小溪水流浅,才将淹过时越小腿一些,眼下正是六月份,水流缓缓的,凉凉的,舒服极了。
他揽着朝华,也不急着上去,反倒问她“方才你拉我做什么”
朝华有些胆怯地望向脚下水流“我怕你掉下去,会受伤”
“那你就不怕自个儿掉下来也受伤了”时越心中动容,又忍不住想,这真是个小傻子。
朝华没有说话。
时越拭去她额上的水珠,温声解释道“这样浅的水流,淹不死人,况且我会水,便是大江大河也无妨。倒是你,下回先紧要着自己,知道吗”
朝华点点头,模样乖巧又温顺,格外惹人爱怜。
时越抱她坐到溪边的石块上,抬起她的脚,脱了湿漉漉的鞋袜放到一旁,又挽起那截浸到水里的裙摆,拧了拧。
朝华喃喃道“要是我也会水,下次就不怕了。”
“是啊”时越颇为赞同,“不若下回我教你游水,你愿不愿”
朝华很快点头,可是不过一会,又摇头,她心有顾忌,不免有些退缩。
时越不由得问“这是什么意思若你不愿我教,我请个女先生来教你亦是一样。”
朝华怕他误会,连忙解释说“不,我愿意的。可可是我自幼愚笨,学什么东西都比旁人慢一大截,或许学很久,也学不会我怕你嫌我。”
时越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原因,失笑道“我怎会嫌夫人慢慢学,总有会的一日,我们不着急。”
“真的”朝华抬眸看着他,神色认真。
时越肯定道“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
朝华的脸上才重新有了笑容。
晚风徐徐,很快吹干了她薄薄的裙摆,等鞋袜干了,天也快黑了。
时越抱她上马,回府。
疾驰的途中,朝华小心亲了亲时越的上下滚动的喉结,又很快低下头,装作什么事也没有,贴在他胸膛里,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腹。
时越不禁笑了笑。
夜晚就寝,两人不约而同回了寝屋。
她们分床而眠,已经有十日了。
这夜,朝华睡得最安心,如果没有做噩梦吓醒的话。
醒来时,寝屋黑漆漆的,她摸摸身侧,竟没有人,外间倒是有一阵低低的说话声传来。
朝华赤脚摸黑下了床榻。
外间是时越和八方相对而立。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卷帘旁,看着他们。
八方“大人,属下那时候见您和殿下卿卿我我,情意正浓,心想若贸然叫弟兄们上,唯恐会扫了您的好兴致,就想再等等,寻个合适的时机,结果天就黑了,您骑马也快,属下追赶不上,只好作罢。”
“你倒有理了”时越压低的声音里也掩不住生气和不满,“意境情浓,再加英雄救美,岂非火上浇油呸,老子是个粗人,用不会那些个文绉绉的词,左不过就想说,计划得好好的,全叫你擅作主张打乱了”
八方无辜极了,始终觉着今儿不适合“英雄救美”的戏码,而且主子和殿下感情甚好,也根本不需多此一举啊可恐怕他再多说半句,主子就要气炸了,只好垂着脑袋沉默。
时越恨铁不成钢,摆手道“我看你就是不想在我手底下干了,怎就不学着人家九州和十骞你除了会跟我抬杠还会干什么明儿就收拾包袱走罢。”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夫君。”
时越身子微一僵,转身过来,看到站在阴影处的朝华。
他脑子里只冒出来两个字完了。
“英雄救美”不成,眼下恐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八方见此情状,急忙躬身一揖,识趣退下。
朝华才慢慢走出来。
外间点着蜡烛,她看到时越铁青的脸色,困惑拉住他的手“什么事这么生气呀大半夜还跑起来骂人。”
时越不知朝华究竟听到多少,勉强干笑两声,片刻后,变脸跟变戏法似的,顺势抱住她,垂头垫着她肩膀,诉苦道“夫人,你不知这几个手下有多气人,这几日我睡在书房,简直夜不能寐啊”
高高大大的男人轻伏在她肩头,朝华心尖都颤了颤。她小心摸摸他的头,笨拙地想安抚两句。
哪料下一瞬直接被时越扛了起来。扛回床榻双双躺下。
时越叹气道“你别担心,我不辛苦,都是为了大晋为了西北操劳,职责所在罢了。”
“当然了,”他又一本正经地补充道,“要是夫人能亲亲我,心中多少能有个宽慰。”
朝华“哦。”
她支起半个身子来,用一种陌生探究的目光打量时越。
时越见她久久没有动作,又长叹一声“唉,终究是我命苦”
朝华用亲吻堵住了那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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