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菱歌扶着门框,乌黑明亮的杏眼微微瞪圆,眼里写满了错愕。
周誉执意要进兖州城,那她怎么办她明知兖州城处处危机,当然是不愿再去一回,前世好歹有表哥护着她,可周誉对她有疑心,若是出了事她是无人可依仗的。
但若是不跟他走,她只身一人,四处都是流民,根本无法顺利回到家。
正当她不知如何抉择之时,侍卫已经替周誉准备好了马儿,她来不及再多想,跟着跳下了马车,急匆匆地拦在了马前。
怯怯不安地看着他“大人,那小女呢”
周誉淡淡地抬了抬眼,在她身上扫了扫,声音略低地将问题又丢了回来“你说呢”
沈菱歌心跳如鼓擂,她有预感若是这个问题答错了,她可能就真要被丢在这了,斟酌再三还是觉得跟着他更为稳妥,只是她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以及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愿再听见的声音,“菱歌表妹,真的是你,我总算找到你了。”
沈菱歌浑身一僵,这些日子她也时常想过,要是再见到表哥会如何,是会冲上去质问为何骗她,还是再狠狠捅他一刀。
只是到后面都会被自己幼稚的想法逗笑,他既铺下这么大一盘棋,定是有人在帮他。
先不说她如何能再次刺死他,便是死也太过便宜了他,她要他们身败名裂,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但这些都是她回家之后的事情,她怎么也没想到,表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有齐王在,他怎么敢这般大张旗鼓的找上来
除非是他一路跟着,知道齐王要进城了,恰好赶在这个时机出现,一想到这个可能,沈菱歌便觉得有股寒意,自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早就知道,表哥自小就聪慧过人,且长相清秀俊美,很得长辈和周围人的喜欢,不仅如此,他还有张巧嘴最是八面玲珑,以前这些在她眼中的优点,如今全成了罪证。
他的聪慧全用来算计,他温柔体贴的话语更是最危险的毒药。
光是想到便让她觉得作呕,她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表哥,慌乱下转过身,想要装作没听见不认识,自然也忽略了周誉那探究与深意的目光。
她想的很简单,只要她当不认识,齐王的侍卫肯定不会让人近身的,但她忽略了那人不要脸的程度。
“敢问里面的可是齐王殿下,晚生平阳季家次子季修远求见王爷。”
平阳季家原是出了名的簪缨世家,祖上不仅出过好几任首辅重臣,还与王室联姻,可谓是鼎盛一时。大周一统之后,想请季老爷子继续辅佐朝政,可季老爷子看不上太祖草莽出身,又推崇武治,故而辞官退隐。
还立下组训,季家子弟皆不许入朝为官,虽是在文人中留下了傲骨的名声,却也逐渐没落,往后再提起平阳季家只剩下唏嘘。
直到季修远的祖父当家后修改组训,季家子孙才得以重新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想要重振家业,可惜朝堂更替如此之快,根本没人记得季家曾经的风光。
季修远的父亲努力多年,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品京官,唯一剩下的便是平阳季家这个名头。
果然,周誉听到平阳季家,赏脸地朝那瞥了一眼,而后抬手让侍卫放他近身。
“晚生季修远叩见齐王。”
“你见过我”
“王爷前年凯旋归京时,晚生曾有幸在城门外瞻仰过王爷的雄姿,虽只有寥寥一面,也足以令晚生终生难忘。”
季修远这马屁拍得是真切诚恳,尤其是衬着他这张干净无害的脸,不管换谁听了都会身心舒畅,可不想面前两人却同时皱起了眉。
周誉虽常年带兵打仗,推崇极致的武力,但他同样也敬重读书人,尤其是听闻过季家人风骨凌然,这才会让他过来。只是谁能想到这季修远一开口,就令他拧紧了眉心,不耐地抬了抬手,让他闭嘴起来。
要知道,他此生最厌烦的,便是吹嘘拍马之人。这样的人,除了一张嘴,屁本事都没有。
而沈菱歌则是单纯的被恶心到了,以前两人闲聊时,他明明还背地里吐槽过那些达官显贵,说他们眼高于顶,他最不屑于他们为伍,可如今这奉承拍马的话术却比任何人都熟练。
她想继续装不认识,但季修远见周誉不搭理他,也不觉得难堪,反而转头向她看来“菱歌表妹你没事,这真是太好了。想来定是王爷心慈出手相救,晚生替家中长辈,谢过王爷。”
他这话说的漂亮,言语中的激动和担忧都不像假的,只是言辞有些暧昧,不像是兄妹,倒像是,未婚夫妻。
周誉眼眸一压,视线在两人身上掠过,而后噙着嘴角哼笑了声。
季修远的话她连听都不想听,可周誉的这声冷哼,让她立即警觉了起来,这样的笑她听到第二回了,上一次是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这回
她回想着表哥的话,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不等季修远真的跪下去就立即出声道“我在暨阳,季表哥远在京都,我已与表哥多年未曾走动,表哥是如何知道我出事了的”
在季修远的记忆当中,沈菱歌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幼年时荷塘边惊鸿一瞥,便打定主意长大后定要娶她为妻,更是时常借机去沈家看她。
但可惜,沈母病逝后她就跟着外祖去了暨阳,两人连见面的机会都没了,直到这次那人找上他,说起合作之事,他连丝毫犹豫都没有便答应了。
起先一切都很顺利,按照计划,只要他及时出现救下表妹,她涉世未深定不会起疑,可谁想到半途出现个齐王打乱了计划。
要他放弃沈菱歌,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但又不敢冲上去和齐王抢人,只好一路跟着,想找个机会把人带走。
直到齐王的马车在兖州城外停下,看样子是要将人放下,他觉得时机到了。
不仅能将沈菱歌带走,还能趁机结交齐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季修远早已想好,沈菱歌一个弱女子,受了惊吓见着亲人,定是会很依赖他的,他再以感激的名义谢过齐王,要是运气好,没准还能跟在齐王的队伍后面进京。
他之前也担心,表妹长得天姿国色,齐王会不会起了别的心思,可这会瞧见齐王看她的眼神,与看旁人无异,他才放下心来,看来齐王果真如传言所说的,不近女色。
可不等他高兴,那想象中兄妹见面,她梨花带雨激动的喊着表哥,扑进他怀中求安慰的场面,一个都没出现。
等来的是她疏远的态度,以及防备的目光。
更让他受伤的是,沈菱歌不着痕迹的往后移了两步,那盈盈不足一握的酥腰,美得晃了他的眼,待他回过神来时,她已往齐王的方向靠了过去。
还柔柔地喊了声“王爷。”
她的声音甜软,不过两个字,却生生被她道出了几分情浓,周誉的目光在她腰间多留了片刻,眸色微微一沉,心道这回倒是不装,知道喊王爷了。
但面上却是不显,依旧冷眼看着这对兄妹叙旧,不打算开口。
季修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干笑了两声掩盖下尴尬,不敢再操之过急。
放缓了声音解释道“这事说来也是凑巧,我替父亲下江南办差,前几日回京路过暨阳,登门拜访长辈时,得知了你也上京的消息。林伯父托我路上照看你,我当即快马兼程的追了上来,可没想到这一路都没你的踪迹,只瞧见一辆坏了的马车,这几日我日夜不歇的在寻你,好在苍天庇佑,总算是让我找着了。”
他说的情动感人,沈菱歌却毛骨悚然,攥紧手指厉声道“舅父舅母知道了”
比起自己被骗,她更担心的是家人被算计,尤其是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舅父舅母,他们刚为外祖的丧事劳心劳力,若是再添上她的事,他们定是要寝食难安了。
季修远只是想用林家人拉近两人的关系,没想到沈菱歌反应会这么大,赶紧出声安抚“菱歌表妹放心,此事尚未传回林家,只有我知道。”
闻言,沈菱歌才松了口气,只是脸色依旧不好。
这期间周誉则是全程冷眼旁观,偶尔手指转动腰间的佩刀,不知在想什么。
季修远见她没那么抗拒了,至于齐王这边他又巴结不上,也就识趣的不再往前凑,一心放在如何把沈菱歌带走上。
“这几日幸得王爷照顾舍妹,这大恩大德晚生没齿难忘,待他日回京,必定携厚礼登门拜谢。”
说着上前走了半步,想要去牵沈菱歌的手,“表妹,快叩谢王爷,我们该回去了。”
可沈菱歌对他的靠近却尤为敏感,下意识的往周誉身后缩了缩,脱口而出道“我不走。”
季修远蓦地愣在原地,手掌尴尬的僵在半空中,他从方才就感觉到了他的疏远和敌意,但他以为是两人太久没见了,她对他有些陌生,一番解释之后她就应该欣喜的跟自己走了。
直到看见沈菱歌宁可亲近那冷面冷心的齐王,也不肯搭理自己时,他才意识到,事情已完全不受他所控了。
且他还有种不好的预感,今日若是不将她带走,往后她便再也不属于他。
见周誉仍没开口,季修远的神色也没了往日的从容谦和,甚至再次上前,“表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咱们已经麻烦王爷多时,不可如此任性,再不回去长辈们会担心的。”
看着他靠近,沈菱歌止不住的恐慌。
他打着兄长的名头,而那些都是将来发生的事情,此刻她没证据,也没理由拒绝跟他走。
可她是千百个不愿意的,她宁可跟着喜怒不定的周誉,担着随时被掐死的风险,也不想和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多待一刻,谁知道他还打算如何算计她。
但他说的也对,齐王凭什么留下她,他甚至从表哥出现后未发一言,像是全然置身事外,在看一场闹剧。
“表妹,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快走吧。”
“表妹。”
“表妹”
季修远的一声声表妹,像是催命符,不停地在她脑海里撞,她的额头背脊满是冷汗,掌心几乎被掐出血痕。
就在季修远又要开口时,她满脸通红的抬起了头,目光越过他,直勾勾地看向了身旁那个高大的身影,一字一句认真地道“菱歌不走,菱歌仰慕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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