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浑浊的黑暗, 铺着柔软皮毛的软榻上的红衣青年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他长发如瀑,于乌发中露出些白惨惨的肌肤,黑、白、红, 交织出诡艳凄侧。
蔺绥按着心口喘息, 逃离后上涌的剧烈情绪在后知后觉中让他指尖发麻。
在燕秦说出口的那一刻,在那一瞬蔺绥几乎就要答应了。
蔺绥擦掉了额间的冷汗,坐直了身体。
哪怕在黑暗中, 他也可以无损的视物,这间屋子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石穴,逼仄的很, 除了一间软榻, 什么都没有。
他嗅闻到了一股血液脏污的味道, 从他的手掌上穿出,准确的说, 是从他的皮肉内里不断外溢。
虽然还没接受记忆, 但蔺绥料想他应该不是人,毕竟他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脑海里响起来系统硬邦邦的声音可以接受剧情了吗
蔺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冷淡应声。
系统在传输剧情前,别扭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答应啊
蔺绥挑眉反问你希望我答应
系统才不是但他都向你求婚了啊
蔺绥觉得系统好生奇怪,他接受就是狐狸精,不接受就是不识好歹, 难怪是为气运之子服务的天道, 炮灰的想法在它这儿不值一提。
蔺绥懒得和它解释, 他的想法不会说给不懂的东西听, 没有必要说。
系统左等右等听不到回答, 不高兴地传输了这次的剧情。
蔺绥消化整合完毕后,眉心挑的老高。
这次的燕秦,让他有些复杂难言,因为他的灵魂碎片在这个世界,又被分割了一次。
这是一个混乱的朝代,皇帝沉迷追求长生,佛道二教盛行,奸宦弄权,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冤魂厉鬼数量多到地府都容纳不下,无数鬼怪乱世。
这样的时代,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除妖御鬼的能人,其中比较出名的就是拂云派的道士和禅宗的和尚。
燕秦天生道心,在道观中长大,是拂云派不世的天才。他十五岁便修得许多精妙术法,下山扶危济困。
十七岁时,他的师父了尘道人召他回山,锁妖塔里镇着的大妖暴动,为了救师,燕秦陨落。
这时候他还不叫燕秦,道号若一。
了尘不忍爱徒就此离开人世,更不想拂云派的未来衰微,强行留住爱徒的魂魄,用秘法将他转生在八字相宜的妇人体内,让他重新成为胎儿降世。
但了尘想要徒弟更加专心的修炼,心无杂念,在道术上更进一层,因此将他魂魄中的善恶面分离。
妇人十月怀胎,生下一对双胞胎。
了尘抱走了善面的孩子,依旧叫他若一。
另一个孩子则是妇人的丈夫起名,名叫燕秦。
按照了尘的吩咐,燕秦从小就被拘在院子里自生自灭,明明有父有母,却和孤儿无异,甚至被全家视为不详之人。
了尘并不打算放纵徒弟的恶面成长,因此在确认分魂之术彻底没有隐患时,在若一十五岁,也就是燕秦十五岁时,杀了燕秦,打算将他彻底灭于人世间。
身为天才的恶面,燕秦有着和若一同样的天赋,多年怨气加上天生恶性,他一死便化为了厉鬼,竟然从了尘的手中逃了出去。
此后善面除妖济世,恶面却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鬼王,一正一邪,天壤之别。
了尘命令若一去除了鬼王,但若一却发现,伤鬼王,自己也会受伤,鬼王同样也发现了这个异端,他们很快明白了彼此的身份。
恶面恼怒了尘的所作所为,想去杀了他,若一却要护师,双方僵持不下。
但他们都不知道,了尘早已叛道,成了邪道之人,他想修习更精妙的术法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他用若一收集的厉鬼来增进自己的道行,最后想直接吞并若一和燕秦,因此他用若一引来燕秦,命令若一和全派一同捕杀燕秦。
若一在最后发现了师父的叛道,他有一颗慈悲心,不愿见世间大乱,燕秦不愿死去,于是二者融合。
被强行剥离的魂魄融合,同时拥有善恶两面的燕秦将了尘斩杀,平定拂云派后入世平乱,直至海清河晏。
蔺绥忍不住冷笑,怕是在了尘分离燕秦魂魄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叛道了。
人本有爱恨贪痴嗔,什么叫让徒弟更好的修炼,怕是想要他成为更好被操控的木偶吧,一个指哪儿打哪儿的工具。
蔺绥非常恶心这个老东西的所作所为,倘若一切天定不可更改就算了,这分明是人为操控燕秦的命运。
把他魂魄分离,让恶面尝尽苦楚,让善面成为佛面无心的瓷人。
蔺绥闭了闭眼调整思绪,从上个世界起他就已经决定不再磨练燕秦的魂魄,所以他要换个方式让燕秦走到顶端。
要达成这个目标他需要完成三点,让燕秦的善恶面融合、让了尘死、让天下清明。
首先他需要提升实力,没有绝对的力量,做不到这些事。
蔺绥将注意力转到了这次穿越的原主身上,和他判断的一致,这是一只鬼,也是一个炮灰。
原主被人抛尸乱葬岗,巨大的怨气让他化身为厉鬼,在乱葬岗这个鬼吃鬼的地方,杀出了一条路,他不满足于此,到附近一座名叫妙山的山里占了小山神的庙宇,说是庙宇,也只不过是一个年久失修的破庙,由于没有供奉,这个小山神已经近乎消亡,因此被原主得手。
原主住进了山神的雕像里,享用它偶尔的香火,又用虎妖引来伥鬼,用伥鬼吸引山下的人,用白骨让这座山的阴气和鬼气更重,自封妙山鬼王。
燕秦的恶面从了尘的手中逃脱后,正好撞到了原主的手里。
厉鬼想要功力大涨,最快的方式就是吃人,比吃人更快的方式,就是吃鬼。
原主毫不犹豫地扣住了恶面,想要吃了他进补,但恶面天资超群,哪怕是新化的厉鬼又身受重伤,也让原主没办法完全吞噬。
于是原主将恶面关押起来,在恶面怨气增长时就吸收掉。
恶面从小被关了十六年,忽然就被追杀,千辛万苦逃出来又被关住,彻底变态。
恶面成为鬼王的第一步,就是将原主给生吞了,鬼力大涨,一步一步发展到后来的模样。
蔺绥抬手,眼前出现个少年模样的鬼。
他的黑发散乱,看不清面庞,浑身上下都是伤痕。
这些都是原主的杰作,鬼气凝成的鞭抽打魂魄,无异于酷刑。
燕秦露在外面的手掌和腿都有着残缺的咬痕,鬼吃鬼就是字面意思,原主会撕咬下他的胳膊和腿咀嚼吞食,就像圈着一个肉畜一样圈禁着他。
虽然鬼不会流血,但魂魄被撕咬,比肉身疼百倍。
鬼气会滋养魂魄,让残缺的部分复原,看着自己的肢体生长出又被扯断,这个过程更能逼疯人。
蔺绥眼里满是冷意,针对于原主,他的手掌合拢又渐渐松开,拨开了燕秦面上的黑发。
那是一双红如血的眼睛,满是怨气森森的阴冷,看不见任何人的情绪。
蔺绥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心口疼的有些发麻。
他曾经想过,若是燕秦和自己是同类,他就可以不用愧疚了,现在想来,又不尽然了。
若是没有被善恶剥离,完整的燕秦经历了这些,会嗜杀成性么,蔺绥不知道,他不想做这种假设,不想燕秦经历这些。
这些苦楚他吃过,不想让燕秦再尝。
手指忽地传来剧痛,蔺绥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摸上了燕秦的脸,碰到了他唇的那根手指被燕秦咬在了口中,已经被吃掉了半个指节。
那双眼近乎滴血,蔺绥没有收回手,用残缺的手指摩挲着燕秦的薄唇。
“好吃么”
燕秦的肤色是身为鬼的青白,剑眉乌发薄唇,英气逼人。
他冷冷地看了蔺绥一眼,并不答话。
等到他恢复了,他一定要将这只鬼生吞活剥,吃掉他的心。
蔺绥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将他放在了软榻上,试着以鬼气画咒。
在修真界时因为无法和其他人一般正常修炼,他看了许多阵法符咒,想看看那些东西在这个世界能不能用。
他画下了禁制咒语,黑色的鬼气在空气中涌动,凝固成型。
可以,只是效果大打折扣,但也足够用了。
蔺绥抬手,咒语环绕在燕秦的周身,环住了他的脖子,钻进了他的皮肉里。
燕秦忍不住伸手抓挠脖子,但什么都没碰到。
这个禁制的效果是限制和追踪,蔺绥没再把他收进身体里,让他待在软榻上,离开了石穴。
出来后,蔺绥环顾这个破庙,视线落在了面容模糊不清的神像上。
刚刚的石穴,就是这座神像。
原本是妙山山神的模样,只是山神消亡,石像被鸠占鹊巢后,逐渐碎裂模糊。
外面此刻是白昼,蔺绥试着伸出手,苍白的手指冒出一阵青烟,灼痛感和对本能的阳光的恐惧让蔺绥收回了手。
冷白的皮肤上出现了黑色的斑,蔺绥用鬼气修复伤痕,顺便将断指也一并复原。
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行走于阳光下。
蔺绥思索了一下燕秦成为鬼王后的实力,别说在白天出现,甚至可以凝聚滔天鬼气遮天蔽日。蔺绥心里颔首,先定这个小目标好了。
这个破庙实在破败了些,墙角的蛛网和破损的案台不说,连个门也没有,石壁还破了洞,可谓是四处漏风。
在一些墙砖上,可见模糊的黑影。
那些是原主手底下的小鬼的居所,一到晚上,这里就会成为众鬼的欢乐乡,要是有人误入此处,便会被众鬼嬉笑分食。
蔺绥回了石像里,燕秦躺在软榻上,对蔺绥视若无睹,仿佛他才是这儿的主人。
燕秦是不怕这只鬼的,他的本事顶多是一次吃掉他的一部分,若不是他一直这么耗着他,他早就复原将他杀了。
燕秦等着他吃,却发现这只红衣鬼不同于往常,既不是像看美味食物那样贪婪地看着他,也没有上嘴上手,就是单纯地看着他。
那种陌生的视线让他很不舒服,他周身的鬼气忍不住翻涌,那种躁动让他的犬齿生痒,想吃这只鬼的心的冲动越发强烈。
蔺绥施法让软榻变大,足以充斥整个石穴,他躺在了另一侧,一边看着燕秦一边调动着鬼气凝咒。
这些鬼打架没什么章法,用头发用舌头用手指,要不就近身撕咬,蔺绥可不想碰到那些东西。
试验了几十种术法后,蔺绥发现天黑了。
太阳下山后,阴气让鬼无比舒适。
石像外阴风阵阵,响起了小鬼的窃窃私语和尖细的笑声。
蔺绥走出石像,看见一群小鬼跪拜。
这些鬼各有死状,厉害些的勉强维持了体面。
“王上。”
娇媚的鬼女靠到了蔺绥身边,偷偷地吸着蔺绥身上的鬼气。
蔺绥抬手避开了她的靠近,这只女鬼是这群小鬼里实力最强的,也是杀人最多的,她身上的血气很新鲜,这几天才杀过人。
通过记忆,蔺绥知道她喜欢吃男人的心。鬼都喜欢人的心肝,汇集血气,最为鲜美。
原主还挺喜欢这个鬼女,但又嫌弃这个鬼女配不上他的身份,因此并没有碰过。蔺绥想还好原主没碰过,不然等不到燕秦吃他,这只鬼女都能把他吞了。
原主感觉不到,蔺绥可是感觉到了她的饥饿和杀意。
一道风从众鬼眼前划过,女鬼惨叫一声,化为了一阵黑烟,那阵黑烟飘进了主座男人的身体里,消失不见。
蔺绥细品着功力的上涨,有些失望,这种品阶的鬼,进补能力有限。
蔺绥这忽如起来的动作让底下的小鬼噤声,有些慌张。
红扇平时最得鬼王的宠爱,而现在忽然被鬼王给吃了,他们这些鬼力不如红扇的就更惊恐了。
鬼王素来吃鬼也都喜欢挖心肝,今天这种手段他们还是头一次见,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看来王上的功力又增长了。
“安分守己。”
蔺绥留下这句话,在石像周围又下了一个禁制,离开山神庙。
在他的身影消失时,小鬼们惶惶地讨论这个变故。
石像内燕秦听着外边叽叽喳喳的声音,鬼气外溢。
离石像最近的一只小鬼被卷了进去,燕秦吸收了这只鬼,微微皱眉,哪怕害过人这鬼都弱的很。
趁那妙山鬼王还没回来,燕秦打算好好疗伤,虽然不知道他今日为何如此古怪,但都和他没有干系。
妙山位于宁陵州云梁县,这里最大的山是云梁山。
妙山紧挨着云梁山,当初原主不是没打过云梁山的主意,但云梁山的北边有庙,香火还不错,原主没敢和这个山神对上,退而求其次选了妙山。
蔺绥此去正是云梁山,但不为那个山神,他径直去往南边,云梁山的南边有只老鬼。
南边有个村叫大河村,他们世世代代都葬在云梁山上,那只老鬼也是大河村的人,生前就作恶多端,死后偷别人的香火,把自己养的肥肥的,这边进不了轮回的鬼都他吃了。
原主的仆从里就有一只从这里逃出来的鬼,原主和他过过几招,见对方鬼力隐隐在他之上就罢手了,但心里一直琢磨着把这块地方给霸占了。
三声鸡鸣,天光破晓。
蔺绥擦拭着手上的脏污,身上的衣服像是吸饱了血气,红到发黑。
这只老鬼比他想象的难缠一点,他窃取的供奉比原主多多了,实力也在原主之上,要不是他用咒法取胜,怕是打不过。
不过吸取了老鬼的鬼气,实力果然上升了一截,先前的虚弱也都缓和过来了。
蔺绥看着阳光,朝着阴暗处退了一步。
看来只能晚些回去了,不过没有他在,燕秦应该更惬意些。
这次来的不巧,若是来到原主刚抓住燕秦那会儿,估计还好说,但此时已经过了两三年,再修补关系未免刻意,只会适得其反。
大河村的墓地旁有不少树,讲究点的人家墓地不远处有桑、柏,不讲究的是叫不出名字的树,离墓地较远的地方,有棵槐树。
槐树阴气重,蔺绥步入其中,和挤挨在一起的几只瘦弱的鬼眼对眼。
那几只鬼惊恐地缩在边缘,期期艾艾地求饶“大人饶命”
不需要蔺绥多询问,这几只鬼就把自己的来历倒了个一干二净。
他们是大河村的村民,老鬼偷的香火就是他们几个的,他们打不过老鬼也不想被吃掉,只能躲远一些,夜里在外面晃荡,天亮了就躲回槐树里。
因为家里小辈惦记,哪怕不是逢年过节,家人也会在家里祭拜思念他们,他们才能靠那一点供奉勉强维持鬼形,没成为孤魂野鬼。
“你们可知哪里还有厉鬼”
蔺绥没耐心积少成多,要下手就挑厉害的下手。
瘦长老者“老朽听说一旁的妙山上有位鬼君”
“是我。”
老者立刻闭嘴,忍不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病痨鬼“厉鬼我倒是不知道,但我游荡的时候听说最近县里不太平,有好些人丢了魂,变得痴痴傻傻,约莫是有厉害的妖怪。”
蔺绥幻化了软榻,躺在上方手指点了点软榻边缘,示意他继续说。
病痨鬼咽了口唾沫“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到几回,好像那些人是从妙乐坊出来后几天就这样了,但妙乐坊被官府查封了后,还是有人丢魂,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其他两只鬼浑浑噩噩,说不出什么来。
蔺绥也没为难他们,将体内的鬼气彻底吸收转化,在太阳下山后出了槐树。
“那只老鬼死了,回你们的墓地去吧。”
蔺绥对别人的供奉没什么兴趣,回了妙山的山神庙。
石像里燕秦依旧在修炼,眼也没抬。
虽然没抬眼,但燕秦的注意力已经到了玄衣青年身上。
一股暖香萦绕在鼻尖,让燕秦猛地睁眼。
昨日他还未注意,今日这鬼身上的甜香越发重了,他觉得好闻,又心生警惕。
这鬼的鬼气又浓烈了些,却没有血味,怕是昨天吃了只大鬼。
“要吃便吃,靠得这么近做什么”
燕秦不耐,看着近在咫尺的脖颈,忍住了咬上去的冲动。
他的伤还没好,不能出手白白被损耗。
“尝腻了你的胳膊腿,今日我想吃点别的。”
漂亮的鬼郎君轻笑,掐住了燕秦的面颊。
燕秦以为他要吃自己的脸,未曾掩饰杀意。
然而那双唇却轻飘飘地落在他的唇上,燕秦下意识地张嘴反咬,还没等咬下去,舌尖被冰冷的软舌触碰,没由来的颤栗让他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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