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边, 妄机宜因为在院子里过了一夜,又一次病倒了。
“如何,见到你闻人师叔了吗”
妄机宜倚着床头。
“还是说, 见到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郎了”
他黑发没束, 垂得满床都是, 随手就抽了绯红的一根抹额,把遮眼的额发梳笼进去。这书生斯文柔弱,妄机宜又故意把这一份弱气发挥到了极致, 衣衫微薄, 领口敞开, 滑到肩头, 一绺墨发顺着锁骨滑进胸膛, 那吻痕糜红,坏得明目张胆。
少年郎又如何, 老祖宗我也是会勾引小狼崽的。
“窗没关也就算了,怎么衣服也不好好穿”
小狼崽回来,二话不说就扯来一床被子,把妄机宜裹得密不透风, 就剩两只眼睛出气了。
妄机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怎会如此
她不应该扑上来吗
果然女人轻易得到之后就不珍惜了
绯红很自然坐在床边,将须弥芥子给他。
“闻人师叔的份子钱。”
还真要到了
妄机宜笑得岔气, 又咳了一下, 这才从被子里掏出一只手,打开须弥芥子看了一眼。
“果真是十万灵石, 不多一块, 也不少一块, 啧。”
他视线一凝。
“师父怎么了灵石是假的”
妄机宜摩挲着须弥芥子, “你来看。”
绯红凑过去, 手指自然握住他的手,随后捏住须弥芥子,里面除了灵石,还有一些嫁娶之物,一只鸳鸯戏水枕、一床合欢忘忧被、一对龙凤双喜烛、一对鹿鞭、一对瓶鸳鸯散、一百坛醉里春夜等。
师徒俩都被这丧心病狂的“份子钱”震住了。
绯红喃喃道,“我还是要向闻人师叔多学着点。”
妄机宜“”
你学他作甚
妄机宜语重心长,“东西虽好,小命要紧,咱们普普通通就行。”
绯红噗嗤笑了。
她转身搂了一下妄机宜,“我都听师父的。”
师父捏了下他姑娘的软绵耳垂,“但愿你这话是真的才好,昨晚被你压的,险些把我一条老命撂外边了。”
“都怪师父美色猛如虎狼,弟子控制不住。”
“那倒也是,不怪你,我朝天子怎么说也是书生榜上有名的美男。”
情之所至,妄机宜情丝生长,似一条条细细的红蛇钻出了心脉,又主动朝她游去,他脸色一白,立即扬起脖子,下颌压着她的头颅,借着时机遮掩了过去。妄机宜早已封住了自己的脉,免得喉痛甜腥,被她一闻就察觉。
妄机宜强行平复动荡,带着笑意说,“待日后师父好了,别说院子里的,雪地里都能滚。”
比少年郎都能陪你胡闹,你说好不好
妄机宜将后一句收回了唇齿。
她太年轻,一切命运都还难以尘埃落定,他一个老不死的,怎么能以一己之私,绑着年轻的姑娘不能离开自己最让他忧虑的,是绯红剥了本体之后,重新炼成了一尊天地情胎,他要是困住她,孤阴独生,情丝不再,她还怎么活
他有些恍惚失神,弟子却拱着他的身体,“不用待日后了,师父,我请了名医,他一定能会治好你的。”
“什么名医又是我家姑娘骗来的”
他回过神,掩去情绪,捏了一下他家姑娘的鼻子。
“给钱了没”
“还没。”绯红仿佛感应到了,“师父,他来了,我带他进来。”
名医的确是来了。
来的还是他的大弟子,有着医家圣君、安胎圣手之称的,江遮。
妄机宜一阵窒息。
我的姑娘啊,你可真是会找人。
“师尊。”
平静的声音响起。
“原来您在这里。”
绯红的视线顿时转到妄机宜的身上,“什么师尊师父,你不是说只有我一个徒弟的吗这是谁”
妄机宜以指抵唇,低低咳嗽,“这话说来就长了,你去给你师兄斟茶。”
“不去”
绯红反而抱住他,“我要在这里看着你们。”
妄机宜愣了一下,旋即失笑,“你当谁都跟你一样会以下犯上、欺师灭祖的呢听话,去沏茶,客人来了,不能失礼。”他是摸准了这小弟子的脾性,柔着嗓音安抚她,“为师保证,绝不朝思暮想,红杏出墙。”
不管男的女的,反正是活的,她都要喝一口醋,妄机宜有些啼笑皆非。
绯红当着对方的面,咬了妄机宜嘴唇一口。
“不准红杏出墙。”
妄机宜两瓣唇被她咬着,吐着含糊暧昧的气音,“嗯,老红杏就给你吃,不爬墙。”
绯红这才不情不愿地下楼。
妄机宜伸手一挥,落下一座大音希声四字阵,隔绝各方动静。
书生依然是一双文弱笑眼,但神色微冷。
“你怎么来了”
“被抓来的。”
江遮已经习惯这种场面。
“我原先被女鬼掳到炎洲,帮女鬼安胎,后来她杀了鬼王,女鬼不想生了,就跑了。随后你的弟子朝红颜又把我抓来,要我来医你,她还问我,如何把人无痛做成傀儡干尸,最好是千年不腐烂,还能双修。”
妄机宜“”
我姑娘可真是为我着想。
妄机宜心里想着,唇边不自觉荡开一缕笑意,他的情丝游走,顺着法阵去了楼下。
江遮看得清楚。
“以情为渡。”医家圣君眸中掠过一抹惊色,“您的九万九千丈的彼岸都给她化成情根药引了”
“嘘。”
病弱天子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畔,语气极轻,似岸柳飞花般轻盈,含着一丝笑意,“秘密,别让我家姑娘知道,否则她准要骂我。”
江遮冷静地说,“骂也骂不了多久,您要死了。”
妄机宜叹息,“我的好徒儿,你这么不讨喜,姑娘会不喜欢的。”
江遮平静至极,“师尊,我们修得是太上忘情,不需要讨姑娘喜欢。师弟讨姑娘喜欢,破了情贞,还生下九女,您讨姑娘喜欢,九万九千丈的彼岸做了药引,离死期也不远了。由此可见,滥情伤道,不如心如止水得好。”
妄机宜“”
难怪你只讨虫子喜欢。
妄机宜望向自己的大弟子,忽然轻轻一笑,“徒儿,你确定你是心如止水吗若是心如止水,何须遮掩容貌。那六道天魔不阴不阳,才做了一具魔相面具,遮掩面目。你呢是怕对谁动心,才趁早断了念头”
大弟子沉稳回答,“不是,因为我青光眼。看不清,索性就不看了。”
妄机宜陡然沉默。
气氛一时冷掉。
妄机宜揉着额头,“我是做了什么孽,收了你们两个当徒弟,不给我奉茶侍剑也就算了,连圆场都要师尊来。”
江遮想了想,认真说,“所以您为了报复师弟,就把师弟妹据为己有。”
妄机宜“”
过分了,这还带捅刀的是吧
妄机宜辩解说,“他们还未举办道侣大典,不算道侣,再说,她转世重修,已同前尘大为不同”
唰
四道屏山落下,符文游动,围困江遮。
妄机宜下了床,笑吟吟地说,“我的好徒儿,就委屈你在这屏山里坐一阵子,你们师兄弟情深,你还帮着师弟接生、安胎、带孩子,这是好事。可是你师尊,一个老不死的,千年万年寂寞,只有一个红儿了,我不能,也不可以让你给师弟通风报信,带走我心爱的姑娘。”
他身为天子时,统御王朝,从不徇私,如今犯了春心,落了心病,自然也有了私心。他就算是死,也只会是身穿嫁衣,死在他姑娘怀中。
在此之前,无人能将他们分开。
绯红正要上楼,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师父”
妄机宜端起她刚泡的茶,清淡呷了一口,“难得要私奔,让为师喝口茶压压惊。”
他叹息,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少年郎带小姑娘私奔,真是晚节不保啊。
弟子点头,“我知道了。”
妄机宜偏头一笑,“你就不问为什么万一为师是个坏人,要把你拐跑当禁脔怎么办”
弟子斜睨他一眼,“您一步一喘,给我当禁脔还差不多。”
妄机宜深以为然。
“那也行,我负责美色跟喘就够了。”
他们准备离开,除了一头胖鹅,什么也没带。
绯红打开了院子大门。
她之前在书斋见过的红衣少年郎来了,持着一截烈鞭候着,唇红齿白,脸颊生着一些软肉,看起来人畜无害,他软软地问,“朝姑娘,天要黑了,你要去哪呀九九陪你去呀,路上也有个照应。”他瞥了一眼妄机宜,又换了一副怨气冲天的面孔,“可别给老男人给骗了。”
妄机宜看向绯红,幽幽地说,“她骂我,老男人。”
绯红安抚他,“弟子就喜欢老男人。”
师徒心有灵犀,齐步后退。
而院内不知何时又多了一道身影,她站在两人的身后,摇着折扇,淡淡道,“老九说得对,天黑了,还是在家里好好待着比较平安。那些离家出走的,不是被大虫叼了,就是失足跌落悬崖,没什么好报应的。”
绯红扬眉,“你又是谁为何私闯民宅”
红六唰的一声收了扇子,笑容微凉,“我是谁那得问你是我的谁了。”
“六妹,不要跟她说废话”
红四脚尖轻点,落在阁楼的栏杆上,“父亲为她走火入魔,夜夜难眠,可她呢她倒好,把我们全抛在脑后,跟其他男人快快活活地成亲她就是个没有良心的女人我江红四今日就要杀了她,这母女孽缘不要也罢”
绯红横过一双眼,波光潋滟,唇珠饱满。
“哦你要杀我”
那一双眼,那一张唇,哪怕是转世,红四也能看出几分熟悉感。
一向自负的红四姑娘有些难堪咬住唇。
她们姐妹或多或少都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特别是唇珠,所有姐妹都有,就她没有,红四小时候还为此自卑了一阵子,跑到父亲面前哭,问她是不是捡来的。父亲神色冷淡,却总是耐心安抚她,还编了一个谎话,“可能是刚出生的时候,你娘亲亲得太狠了,把你的唇珠亲没了。”
小红四破涕为笑。
她时常幻想她的娘亲会是什么人物,能让父亲这么死心塌地等她回来。
可是有人告诉她,她娘亲是合欢宗的妖女,是被天道惩罚的坏女人,是遗臭万年的狐狸精,而她们也是异种,从父亲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说得多了,骂得多了,红四也渐渐不期待那个传说中的娘亲了。
她甚至生出了一丝怨恨,为什么把我们生下来,又为什么十七年都不来看我们一眼。
你知不知道,你的女儿们都被别人骂成没娘要的怀种。
“四儿住口”
又是两道妙曼身影落下。
“二姐三姐”
红二跟红三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红二开口,“娘朝姑娘,你还是同我们回一趟太上墟,等见到了一个人,你就什么都清楚了。”
红三则是对着妄机宜行礼,“师公,今日我们姐妹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你带走她。”
妄机宜对自己的身份暴露并不奇怪,他只是笑,“你们确定你能留住我们”
“师公,那加上我们呢”
红九的身后又走来了两个少女。
是红五、红七跟红八。
妄机宜叹息,“还是离开罢,你们不是我们对手,师公只要你娘一个,不想伤害你们。”
众女齐齐冷笑。
“师公,那可由不得你。”
她们结下三十三离恨天大阵,道法变化多端,囚困两人。
妄机宜眼前一暗,嘴角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师父”
绯红抱住妄机宜,眼神冷漠嗜血,“让开否则我杀光你们”
“你要杀谁”
三十三离恨天之外,道家仙君的身影逐渐清晰。
江霁死死盯着绯红,目光又落在他们相拥的身体上,眼尾泛起恶鬼的猩红。
十七年爱恨交织,让他丧失理智清醒,变得嫉妒易怒。
“你忘了当初是谁让本座怀了九胞胎怎么,为了一个老不死,你就要手刃你亲生女儿了既然如此,你不如将本座都杀了,把我们父女十人全杀光好了”
天子一字令抵着他的眉心。
她的眼神漠然又锋利,全无半分情意,轻易将江霁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破镜重圆残忍打碎。
“既然你想死,我成全你”
她已不认得他了。
她不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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