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元尊一生

小说:五师妹 作者:落日蔷薇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每一刻都是煎熬。

    仙莱岛外的海域上飞满修士,海面上亦漂来无数舟船法宝,无数修士齐至。六宗三海的修士并梵天界的修士以最快的速度逐一赶来, 境界皆在元婴以上, 磅礴的仙力如同海浪般涌动于仙莱岛四周。

    以梵天为首,六宗三海的宗主已令至玉昆全境,修士间的、门派间的、山与山之间以及宗门之间的所有明争暗斗,都在这一刻暂时停止,玉昆进入难得的平静,而起因是一场未知的可怕灾劫。

    放眼望去,各色虹芒交错而起,将仙莱岛外的海面和天空印得瑰丽无比。很多平时在玉昆难得一见的上修们, 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若不是大难临头, 这情景倒仿如修仙界最盛大的朝圣。

    可即便如此,也仍旧无法阻止情况的恶化。

    哪怕萤雪体内封存的魔物暂时被压制,可肉芝的香气也依旧以悄无声息的方式向玉昆扩散, 贺无欢的法阵, 只能减缓魔气聚集的速度, 却无法彻底清除。

    长时间的持阵与如此强大的魔物对峙,巨大的虚莲光芒愈发耀眼, 可她的脸色却愈发苍白,与莲光成鲜明对比, 四周赶来的修士一部分将灵气度予贺无欢助她持阵,另一部分则严阵以待, 防止肉芝破关, 魔气爆冲。

    萤雪仍被关在叶司韶的法阵中, 一遍又一遍运转着天衍咒以保持最后这一缕神智,避免陷入混沌境地,彻底失去控制。

    一声低而细的啜泣声传来,他睁了睁眼,血色满布的光线中隐隐约约出现一个人影。那人趴在金光所成的屏障后,正巴巴看着他直哭。他动了动蜷缩的身体,缓慢地靠了过去。

    也不知为何,尽管对方的模样模模糊糊,但他心里依旧浮现出一个名字。

    不是师姐,只是个仅有数面之缘的人。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人是林清沅。

    “沅沅”高崖上的南棠不知几时飞落金光之外,抚上林清沅的肩头。

    林清沅听到有人叫自己,用力揉揉眼睛,才睁着通红的眼转头望向南棠。她在仙莱殿内听完小九向众修作出的解释,按着师父嘱咐,飞到此处查看,可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替他难过。

    “他太痛苦了。”林清沅哽咽道。

    从她第一次听说肉芝仙食的炼制之法时起,她就对成为肉芝活壤的人充满同情,可她从未想到,一个活生生的肉芝就在自己身边。他们曾在星罗界祈族的祭台里谈论过关于肉芝之事,也曾在黑魇来临之际同生共死过可就是这样一个冷冰冰,似乎没有七情六欲的人,却承受着如此痛苦的折磨,她无法想象。

    金屏中的萤雪似乎听到她哽咽的声音,隔着屏障抬起妖化的手,仿佛想要拭去她的泪水。

    就这简单的举动,又让林清沅啜泣起来,肩头耸动不停。萤雪抬头,以血眸望向南棠,向她求助,那双混沌不堪的眼睛里似乎有丝无可奈何与迷惑。

    她在哭什么又为何而哭有什么好哭的他无法明白。

    “沅沅,别难过。”南棠轻声道。

    林清沅再度揉揉眼,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一丝羞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泣,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南棠道友,我没事我只是”

    “我明白。”南棠摇摇头,阻止了她的解释。林清沅拥有天生慈悲心,她对世间苦痛的共情力远远高于他人,会为萤雪落泪并不奇怪。

    林清沅拍拍脸颊,振作精神,刚要问南棠话,一阵尖锐的异响却从金色屏障上发出,二人同时一惊,朝着萤雪望去。

    萤雪在金光后蜷成一圈,眉心紧皱,妖爪不知疼痛地刮过金色屏障,双眸紧紧盯着南棠。这番异动也让四周的修士跟着紧张,以为他有冲破樊笼的打算,都纷纷望来。南棠拉开林清沅,与萤雪对视。

    血红的眼眸,布满急切,额间血筋爆起。

    “师弟,你有话要与我说”南棠想了想,问道。

    萤雪以一手捂住心口,另一手再度按上屏障,不顾屏障上频闪的金光灼出的剧痛,用力划过,血红的唇动了动,微弱的声音传出。

    “夜烛”

    含糊不清的话语却让南棠一怔。

    “夜烛怎么了”她听到名字,却没有听清后文。

    惊急痛苦之下,萤雪神色渐露暴躁,敲击金色屏障的动作越来越猛烈。

    “夜烛正在消失救他”林清沅看着他的唇形,从他含糊不清的声音里慢慢读出他说的内容,又解释道,“南棠道友,夜烛是他的孪生哥哥吗双生子之间,是有些血脉感应的,此前他就是感应到他在落星壑里出事才进的落星壑,这次恐怕也是。”

    符铃已碎,南棠本正陷于夜烛殒身的恐惧之中,此时闻言也不知是该喜该惊,她不知道萤雪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但夜烛还活着,是吗

    萤雪的情绪似乎因为感应到夜烛而变得越发狂暴,他不断拍击金色屏障,四周警惕的修士越来越多,南棠攥攥拳,定住心,道“师弟别急我会救他,也会救你我发誓,我一定会救你们”

    声音透过金色屏障传入萤雪耳中,他缓缓收回妖爪,再度蜷成一团,浮在半空。

    南棠看了眼仙莱岛外的海域,只将眸色一敛,忽然间纵身掠起,化作一束青光扎进海水中。

    春种之力似倾巢而发,融入水,融于土,融于天地草木,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在星罗界时,她曾藉由十方古阵与星罗界相融,窥探到留在星罗界的草木山石间来自万万载以前的记忆,如果这里是祈明渊的葬身之地,她想她也许可以去见见他。

    句芒春种、十方古阵、肉芝仙食,这一切的一切,都源来由他亲手创立的古老祈族,也许,他会有答案。

    她虽不知道这附近有没十方古阵,但如今以她的修为,便是十方古阵不在眼前,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借力。

    如此想着,她暂抛杂念,化身万物。

    很快的,浮鲸海上便有一处地方绽起青光,巨大法阵渐渐万丈之深的海底浮起,光芒直透无尽黑暗,将整座炽冰禁狱都笼在其间。

    她借春种传音于山海,窥探那万万载之前的人事。

    海水的声音变成了喁喁私语,恐怖的魔气消失不见,一切的混乱归于安宁,亘古不变的这颗星辰,承载着万万载的演变,被山川湖海记在其中。

    南棠重获感觉之时,身边波澜壮阔的海域,已成千山万峦。在万万年以前,浮鲸海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山风穿林,吹得山头临崖而立的两个人衣裳猎猎作响。

    这二人背对她而站,互相搭着彼此的肩膀,衣着皆是凡人打扮,很普通,笑声明亮,是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才拥有的飞扬意气,大言不惭地说着抱负,胸怀壮阔。

    “谢逍,你看着吧,这个地方终会在你我手中成为受万世供奉的城池,凡人的庇护之地,到时候,那些修士再不敢随意欺凌弱小,我们也不必再臣服于他们,然后,我就可以驾仙舟探寻星河瀚海,连仙人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话别说太大,要是你做不到怎么办”

    “做不到就罚我一辈子找不到媳妇”

    “这个威胁没有意义,你本来也没准备成家。”

    “那就罚我兄弟一辈找不到媳妇”

    对方一愣,笑骂道“祈明渊”

    那笑声散在风中,随风而远,连绵起伏的山峦渐渐改变,在这崇山峻岭间建起庞大的城池,凡人与低修散布其间,而城池的远处,却是尘烟四起,火光连连,征战不歇。

    南棠见过这座城池这是古祈族人的城池,后世称其星罗界。

    城池正东方的宫宇飞岩之上,有两人背光站在十二个修士正前方。

    “我等愿随祈尊之姓,誓死忠于祈族,追随祈尊。”也不知说了什么,十二修士朝着那二人长揖到底。

    “还有我”并肩相立的两人,有一个人退开半步,亦要长揖。

    “谢逍,你乃我挚友”那人连忙扶起谢逍,又道,“各位皆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无需如此”

    “不一样,既立你为主,入你祈族,我们自当放弃过往,效忠于你”谢逍道。

    少年的清亮嗓音已改,化作低沉内敛的声音,漫长岁月过去

    征战似乎永无止境,九寰大地到处都是焦土,痛苦的哭泣仿佛从每个角落传来,不论是凡人亦或是修士,都饱受折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改变了整个九寰。

    星月之夜,庞大仙舟浮于半空,曾经的少年负手立于船舷,遥望天地,陷入沉思。

    “怎么你在后悔你想和修士和解”有人从后踱到他身侧,“祈明渊,你别忘了,为了今日我们付出过什么我的妻儿,我的亲人,我的朋友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他没开口反驳,依旧静静看着远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祈明渊,你不是想探寻星河瀚海待九寰平定,我再随你远征星域,可好”见他不语,那人便又放柔语气。

    星河瀚海,曾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

    倥偬岁月又是十余载,天火忽降,陨星飞坠,九寰全境地动,异星魔物随着陨星降临九寰,引得凡修剧荡,祈尊预言将有毁天灭地的灾劫发生,终令灭仙改为梵天,于祈族都城之北建成梵天境,至此,凡修共对灾劫。

    少年不再,着紫袍,气势万均,高高站在梵天十三重阶之上受众修与凡人拜礼,光芒模糊了他的面容。满殿俯首的人里,只有谢逍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二人之间如有天堑。

    时光匆促,仙丹灵药虽可保人容颜不老,却无法让人得长生,生老病死,是所有凡人必经之关。祈明渊也不例外,他的精力会耗尽,他的身体会衰败,他会被病痛折磨

    光芒黯淡的洞室内,谢逍端来血一样的药汁,喂到昏睡的人嘴边。

    血色沾唇那个瞬间,他醒来,将谢逍手中药碗震碎于地。凌乱的长发覆颊,他捂着唇用力地嗽起,愤怒的声音响彻整间洞室。

    “别给我吃这恶心的东西谢逍,我早就说过,不允许你们炼制肉芝你非但不听劝言,反将陨星上那些万邪之物私存西境,你到底要做什么”

    肉芝之种、冥萤之巢,还有无数随着陨星而落的不为人知的异星之物,都被谢逍私自藏起,别以为他不知道

    谢逍攥了攥拳“你都快死了,还说这些凡人寿元不过百年,即便有仙丹灵药,也不过缓你数十年光阴。没有时间,你拿什么去实现你那些星河瀚海的抱负恐怕你连梵天界的结局都看不到”

    “这不需要你操心”他从榻上起来,咳得几乎要将脏腑呕出,“梵天界什么结局谢逍,九寰已经生灵涂炭,再经不起折腾了”

    “你用天劫骗得那些修士和凡人和解,以为我和他们一样我顾念你我之间交情,好心给你续命,你不想活,就算了。”谢逍冷笑数声,拂袖离去。

    天劫哪来什么天劫

    那不过是祈明渊为了让修士与凡人之间达成和解,还九寰仙界一个宁静编造的谎言罢了。

    只有共同面对的巨大灾劫,才可消弥这里的战火。

    南棠神识浮于半空,看着蹲在地上,长发覆面的男人,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难以言喻的巨大疲倦。

    他太累了,累到想一睡不起。

    可他还不能放手。

    因为,九寰的劫难,才刚刚出现。

    “祈明渊”暴怒的声音响起,一道人影冲入静谧的洞室中。

    白发满头的男人睁眼,看着眼前的人,似乎笑了笑。

    “是你下令将所有重器封入梵天境中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谢逍质问道。

    “你知道为什么的。”他平静回答着。

    谢逍怒极,飞身上前掐住他的脖颈,他已虚弱不堪,顺势倒在榻上。

    “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不会杀我的”性命在他人手中,他却半点不惊,“你若要杀我,早就可以动手。”

    “祈明渊”谢逍咬牙切齿喊出他的名字,“我不想像你这般苟延残喘活在世上当年是你将我拉入灭仙祈族,是你给我描绘了理想中的盛世画卷,为此我失去了所有,可最终你却为了你那点可笑的慈悲怜悯,背叛了我们”

    他因为愤怒而剧烈喘息着,顿了顿才又道“这些,是你欠我的”

    祈明渊乱发覆面,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薄刃,无声无息划过。

    寒光闪起,谢逍只觉喉间一冷,凭借本能向后一避,刀刃自他颈间划过,留下一道细痕,削去半缕发丝,割破他的袖袍。

    “你想杀我”谢逍的声音却彻底冷了下来,看着那半缕飘落的发与残破的袖袍,“好祈明渊,你听着,我当然不会杀你,我也不会让你死,我要你活着看到我是如何实现你当初的承诺”

    语毕,他转身离去。

    薄刃当啷落地,祈明渊颓然而倒,他已油尽灯枯。

    封印了灭仙重器,还不够不够

    四十九盏青灯燃起,围在盘膝而坐的白发男人身侧,面对着洞室之中跪成一片的人,神情平静。

    殚精竭虑的一辈子,终于到头了。

    “尊上,您将重器封印,那以后我们这些凡人低修该如何是好”

    “我这还有件世间独一无二的绝杀之器,比那些重器更加强大。我将它传授予诸位,若他日再临当年局面,便可启无而杀。”虚弱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垂着头道,面容笼于一片阴影里。

    “是何器”座下的人纷纷抬头,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是无,梵天之无。梵天界至高无上的象征,广袤星宙,无限可能,超越相像的认知在这世间,有一样东西,可以和广袤星宙相媲美,同样拥有着无限可能”

    他说着渐渐抬起头,垂落的苍白发丝之下,掩着张清俊无双的病容,他唇角扬起,露出一抹明亮的笑,以指尖点向自己的额头。依稀之间,还是当年站在崇山峻岭间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隔着这漫长的万载岁月,望向人群尽处,似看到南棠般,与她对望。

    几点星光自他眼中亮起,而后熄灭,归于沉寂。

    山海啸声响起,如同天星陨落,天地悲泣。

    祈明渊死后的第十年,星河倒倾,烈日融城,天星坠落,星域互撞,九寰三分

    只是谁也不知这仙史上所描绘的惨烈“天劫”,出自祈明渊之手。为了是将星域异魔自九寰驱离,保九寰众生之平安,他选择了与南棠当初在星罗界面对黑魇时的同样做法,将关着异魔的西境从九寰割离。

    由此,引发了九寰剧烈动荡。

    重器与异魔皆失,谢逍心有不甘,将祈族人由都城骗去九寰以北,以祈族旧址为隔,借着九寰动荡之力,将九寰南北对分,与梵天界割席。

    至此,九寰三分为玉昆、赤冕,以及那个藏着无数星域异魔的第三星。

    南棠霍地睁眼,已是满眼泪水。

    那个焚躯散灰于浮鲸的人,和夜烛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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