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悠盯住钟益柔,几秒后开口“乌鸦嘴。”
钟益柔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不是,谁能想到这么快”
“一定是杨明指使的。”吴悠没有半分犹豫就下出论断,但很快他又皱起眉头,对事态的发展感到不解,“可是你连物资都没有,决斗根本没有意义。”
安无咎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变化,比起人类,他倒是更像个训练有素的人工智能。
“在很多情况下,掠夺生命比掠夺物资更有意义。”
安无咎思考着,现在这种情况,无非是三种可能
最简单的一种,刘成伟的黑线连的是自己。
第二种迂回些,杨明才是诅咒自己的人。
最后一种是谁的黑线都没连他,只是单纯恨他,想杀了他。
照这个局势,更像是第三种。因为如果是前两种,恐怕在系统分配红黑线和决斗规则的时候,他们就动手了。但凡知道自己的诅咒对象是安无咎,不可能等到现在。
不过好巧不巧,发起决斗的人可能也没想到,自己正好就是安无咎的诅咒对象。
宣布规则时,系统就已经随机分配了他们每个人的红线与黑线。
那个时候打开游戏面板的安无咎,看到的红线连接着流浪者老于,黑线则是劫匪刘成伟。
这是个很不怎样的红黑线,即便暗恋的人活着、诅咒的人死去,达成最佳局面,他也最多只能加上5分。
好在他还有可以对调的技能。
如果没有这个能力,想翻盘就难了。
过去的时候,演练室的门已经大敞着,所有人都在场。安无咎走进去,这房间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些,正中间四道悬浮的猩红色激光围出一个偌大的区域,顶上四盏顶灯,整个房间没有了其他的灯光,看起来很像放大多的拳击训练场。
区域外立着一根短柱,上面是一个圆形按钮。
对于这样的场景,安无咎竟然感觉很熟悉。
牙齿和手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打颤。
吴悠盯着决斗阈,“既然是计算血条总数,少的就输,为什么还要特地来决斗阈决斗”
“其他人也要站队啊,看起来好像是血条高的人必胜,可哪怕是血条最高的沈惕站上去,多对面遇到三四个人,加起来的血条也是要高过他。”钟益柔冷笑一下,“再说了,如果只计算不决斗,没人受伤,决斗成本就变得很低,就比谁会拉人好了。只有真真切切地打在身上,打到流血,要消耗物资,大家才会谨慎站队。”
刘成伟就站在不远处的擂台左侧,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连那只失明的眼睛也都露出凶悍的光。
论体格,安无咎精瘦、身形修长,重量上就处于劣势,可偏偏在一对一的近战中,体重往往能压倒性优势。因为缺乏食物和水,他头上的能量条已经开始减少,而对方还是满格。
更何况安无咎如今一只手受着重伤。
圣音再次出现。
“之前已经讲解过决斗规则,再次提醒,本轮游戏中各位玩家的决斗结果将不取决于你们本身的力量和技巧,而是取决于两方的血条数,血条总数较多的一方将获得决斗的胜利。大家也可以选择作壁上观。血条总数较少的一方在决斗中成为输家,将会失去一个血条,赢家不变。”
“当赢家将输家的一个血条耗尽时,决斗结束。”
这是一个强者更强,弱者更弱的对抗。
对安无咎而言,对上血条数为7的刘成伟,如果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增加他这一方的血条数量,这就是一场必输的决斗。
“然而,在游戏过程中,各位的痛感将无限接近于真实,因此你们的技巧和力量将会决定你们在游戏中给对方造成的伤害,且伤害不可逆,只能花费物资进行镇痛和治疗。大家放心,哪怕在决斗中采用割喉等致命方式造成伤害,也不会真的致命,只要还剩有血条且物资足够,各位在游戏中就不会死亡。”
站队就要亲自参加决斗,就会受伤,这样的设定只会让其他人站队更加谨慎,谁也不想消耗本就不多的药品。
手腕还在发抖,伤口刚缝合不到几分钟,大动作下去一定会裂开。
安无咎开始认真地计算自己账户上的余额够钟益柔做几次手术。
刘成伟已然按照要求进入到激光擂台中。没有拒绝的权利,安无咎也跟着进去。擂台的激光线条同时向上方和下方扩张,形成四面封闭的猩红色光墙,将他们困在其中,昏暗的房间一瞬间变得诡异非常。
“决斗开始前,将为各位随机分配的武器。”
决斗阈的正中间出现方形的蓝色全息投影,上面分别有代表着两人的角色,角色下方则是空白的武器栏。如同老虎机一般,空白栏进行滚动,在某个瞬间转动开始停止,栏内的武器渐渐地静止下来。
安无咎盯着空白栏上缓缓上挪的钉棍。
这是个不错的武器,但它最终还是上移消失。
武器栏定格,最终是一个红叉,刘成伟的也是。
“本次决斗没有武器。”
“是否有其他角色加入决斗请各位选择你想去的阵营并押付角色面板上的全部血条数,计时一分钟。”
这一分钟格外漫长,决斗室里静得可怕。安无咎没有看台下,他盯着刘成伟那只残缺的眼睛,想着输掉决斗后续的布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并没有任何一个人做出选择。
每个人都选择了作壁上观,这反而是安无咎预想之中最好的可能。
“无人加入,安无咎血条数3,刘成伟血条数7。倒计时五秒后决斗开始,请准备。”
全息投影在瞬间变幻成巨大的、充满压迫性的倒计时数字,从5到1,令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现在开始。”
两人的头顶上瞬间出现血条,安无咎只有三条,安无咎的肌肉还处于麻痹状态,没有苏醒。可就是这短短一两秒,一个巨大的拳头已经砸向他的脸,来势凶猛。
他的反应是下意识的,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做出这样快速的反应。
这一拳在预判下被躲开,最终狠狠砸在决斗阈的光幕上,砸出一片瞬间绽开又瞬间恢复的光粒碎片。
刘成伟对安无咎的躲避感到有些不可置信,现实中的他混的是黑帮,街斗次数不计其数,对于这种一对一的打斗说是经验丰富也不为过。
可就是这样,他的每一个拳头都被安无咎躲过了。
每一个躲避的动作都带着风。
怒火点燃了他的胜负欲,刘成伟无法忍受对方完全不出手,甚至用这么快的速度预判出他的出手,直接躲开。
“我让你躲”刘成伟大吼一声,转身抬手出拳,但下一秒手臂一晃。
安无咎辨识出他的假动作,可移动身体的瞬间忽然感觉不对,全身的肌肉仿佛都被冰冻住一样。
动不了了。
刘成伟抬腿一脚,狠狠踢上安无咎的腹部。痛苦来不及溺没身体,他便向后倒去,靠在冰冷坚硬的光墙上。
这样不行。
他试图出击,可肌肉的痉挛愈发严重,连颧骨边的肉都在毫无缘由地抽搐。走神的半秒,受伤的手臂就被刘成伟一脚踩上,不能动弹。
血从脚底开始往外蔓延。刘成伟的拳头一拳一拳地砸上来。虽说是无武器决斗,可他的指骨关节上都佩戴有金属外骨骼,攻击本就重伤的肉体根本就是犯规。
落下来的拳头如同止不住的暴雨,旁的不打,拳拳直击要害。
“血掉得好快”
刘成伟果然是下狠手了。
台下的吴悠看着安无咎头上飞速缩短的血条,整个人呆在原地,手都抬不起来。
他微微侧目,看见身侧的钟益柔眉头蹙起,一双眼始终盯着决斗阈中的安无咎,那神情仿佛察觉到什么异样似的。
“他有战后应激障碍综合征”钟益柔喃喃自语。
吴悠听见,向钟益柔靠近一步,“你说什么”
钟益柔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应激障碍。他之前一直反应迟缓,说话语速也很不对劲,还伴随抽搐手抖。我本来以为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但他刚刚的躲避动作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一面对决斗就肌肉紧张、抽搐和精神不济,很有可能是经历过残酷的战争。”她顿了顿,“或者杀戮。”
不过
战后应激障碍还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表现。
吴悠听罢,对这个人忌惮的同时,竟又生出一丝同情。他侧过脸,看向台上的两人。
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被动恶战。
仿佛是受肌肉记忆的驱使,安无咎试图用没受伤的手格挡,但比起对方猛烈到无法见缝插针的攻击,他肌肉的抽搐对自己造成的障碍更大。
最可怕的是,在刘成伟的拳击之下,安无咎仿佛出现了幻觉。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逆流,剧烈跳动的心脏成了一个硬块,就要硬生生从喉咙里剥出去。
眼前不断地闪回着记忆碎片,尖刀捅入腰腹、手腿断折、药剂插管幻觉之中的痛楚比现实更为真实和难熬。
“你躲啊我看你怎么躲”刘成伟将他的长发向后扯,逼迫安无咎抬起头,他残忍又满足地大笑,站起来,将安无咎也拎起来,掐住他的脖子对着杨明的方向。
“这就是你说的狠角色”刘成伟轻蔑一笑,往地上啐了一口,“我看也不怎么样。”
安无咎被不断闪回的幻觉淹没,紧绷的肌肉令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将他头顶上最后一点血消耗殆尽。
一切结束。
现在的他只剩下两条血条,和杨明一致。
“决斗结束。”圣音毫无感情地宣告结果,“角色劫匪获胜,输家实习生血条减一。”
“请两位角色离开决斗阈。”
刘成伟显然没有料到这么快就结束,甚至感觉不够尽兴。安无咎是被杨明标为游戏靶子的人,形容得简直是这个生存游戏里的bug,能把这样的人打倒,刘成伟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虚荣。
在这个游戏里活下去不算什么。
他要成为能主宰和支配的人上人。
“早知道一条命没得这么快,就该慢慢折磨你。”他将安无咎甩到地上,拍了拍手,昂头离开决斗阈。
安无咎侧倒在地上,抬手缓慢地擦掉淌出的血。他试图控制自己不正常的肌肉,用受伤较轻的那只手摁住地面,艰难地站起来。
晃晃悠悠的,脸色苍白的安无咎从决斗阈中走出来。
尽管决斗比自己想象中难受得多,但他的计划至少成功了第一步。
决斗场里无人说话,一如决斗开始时那样,只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在安静的房间里,传来鼓掌的声音。
是杨明。
他面带笑容地拍着手,从房间黑暗的角落走到安无咎的面前,十分满意地欣赏他如今受挫的模样。
“安无咎,上一轮游戏结束之后,你经历了什么”杨明挑了挑眉,细长的眼睛打量着安无咎,“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你恐怕是再也回不去之前那样了。”
他始终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上一轮长达十天的噩梦,如何像一条狗一样对着安无咎卑躬屈膝却被他推出去,最后苟且偷生,杀了一个人抢走他的积分才活到最后。
现在眼前这个魔鬼一样的家伙居然说自己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明明当初毫发无伤地赢得游戏,进入这一轮却扮成一个重伤垂危的无辜弱者。
都是安无咎掩人耳目的谎言罢了。
“是你说的,圣坛就是个达尔文主义的斗兽场,弱就该死。”杨明忍着愤怒掐住他的下巴。
“那现在的你呢,是不是该奉行自己的信条,去死啊”
一瞬间,安无咎感觉很不对劲。
巨大的耳鸣令他无法从幻觉中抽身。
他在杨明精瘦的脸上看到了西伯利亚干枯的树、诡异的西方古语、黑市上浸泡着器官和义肢的瓶瓶罐罐,空白的、一尘不染的圆形实验室,监狱一样没有窗户的地方。
巨大显示器里陌生的蓝色天空。
一切事物的碎片光怪陆离地糅合在一起,像是某种巫术,或是程序上的病毒,在他脑子里错乱地交织,属于自己理智的声音只剩下最后一丝。
他一无所知地苏醒,还没有来得及拯救自己的母亲。
真的要这样死掉吗
安无咎的失神令杨明在某种程度上感到羞辱,他冷笑一声,“竟然可以装得这么像,够忍辱负重的啊。”
“难不成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负伤的安无咎嘴角渗出血,只用虚弱的气声说“我真的忘了。你想杀了我也可以,但我死了你也不一定能赢到最后。”
“你说什么”杨明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
安无咎压低声音,轻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杨明静了两秒。
内心在短时间内挣扎了片刻。进入这一轮游戏的安无咎变得寡言沉默,说的话很少,但每一句都令杨明无法安心。
他是在试探自己杀他的决心
还是已经找好了合作伙伴准备在杀了他之后直接上位,这个游戏比的不是武力,要看最终谁获得的生存分数最高,谁能保住自己暗恋的人,除掉诅咒的人,这才是最优解。
安无咎的意思,难道是已经找到了在最优解下可以获得最高分数的人了
是谁钟益柔还是上野,还是吴悠
他没有找到答案,也找不到答案,恼羞成怒之下,猛地将安无咎推倒在地。
尽管心中已然存有疑影,但他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至少要折磨他。
“不然这样吧。”杨明朝着安无咎蹲下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脸笑着对其他人提议,“我们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在骗人。”
上野问“怎么试探”
“我们继续决斗下去,反正安无咎只剩两条命了,我不信到了快死的时候,他还能装得下去。退一万步说,安无咎真的失忆了,你们也不亏啊,少了一个危险的竞争对手,得到的物资也变多了。多划算的买卖。”
决斗室很静,没有一个人对这种残忍的计划发出反对的声音。
吴悠抬脚刚要往前,就被身旁的钟益柔握住了手臂。她无声地对着他摇了摇头。
刘成伟摆明了已经和杨明联手,其他的人没准也已经在暗处和杨明达成了合作,这时候他们这种武力值占下风的人只要站出来,就是新的靶子。
安无咎倒在地上,头发粘了血黏在脸侧,因为记忆的闪回,他的感官变得很模糊,只能勉强听到杨明的羞辱。
“你这张脸,在现实世界应该很受欢迎吧。”他干瘪的手在安无咎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真可惜啊,听说脑死亡之后人就彻底死透了,要是变成植物人之类的,你还能当个乖乖不动的性偶,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里,老于出声制止,“杨明,你太过分了一点。”
安无咎的意识模模糊糊地恢复,听见他们的对话。
“怎么你很同情他吗刚刚怎么不站出来把你的血条抵押给他呢”杨明站了起来,“我刚刚还想让你去消耗掉他下一根血条的”
局面变化太快。
矛头一下子转变到其他人身上,吴悠觉得不太对劲,很小声对钟益柔说“老于会不会是杨明诅咒的人”
可钟益柔却毫不犹豫地摇头,顿了两三秒才说自己这么断定的原因,“是因为老于自己站出来了吧。”她又低声补充道,“想要让老于上,无非是想要试探他是不是会站队,只有摇摆不定的人会成为他的弃子。”
吴悠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没说什么。
面对杨明再次丢出一人的决定,其他人更是默不作声。
哪怕是面对安无咎这样只有两个血条的对手,站在这里的也没有一个想和他进入决斗阈,就算是赢了,也会给自己树敌。杨明主动性选一个上去,反倒让其他人感恩戴德。
“等一下”杨明忽然间话锋一转。
“既然你这么反对,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选择自己想去的阵营,这一轮就不用你了。”
他一字一句说得看似慎重,实则与威胁也差不了太多,言毕回头,眼神望向决斗室中某处黑暗的角落。
“让沈惕上,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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