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不得不感叹, 池尤实在是敏感。
池尤这话初听奇怪,连雪扮演的是池家的丫鬟,她认识池尤不奇怪, 不认识才奇怪。但细想之下,江落却懂了池尤在试探。
他分明是觉得连雪那神情是认识他, 但又认识的不是这样的他。
一个镜中世界的人,还这么年少, 竟然察觉到了这种程度, 怪不得人人都说池尤是玄学界绝无仅有的天才。江落对他也有些刮目相看,他镇定地道“你是池家少爷, 她是你家的丫头, 她当然认得你。”
“说的也对, ”池尤笑了,并没有接着问下去,“万宝街就有售卖香烟的小贩。”
这会儿已经有了成盒的香烟,池尤这个大少爷负责掏钱, 给江落买下来了一盒售价最贵的烟。江落看着街上的景色几乎移不开眼,这个镜中世界在细节的处理上逼真到近乎让江落以为自己又穿越了一次。
来来往往的路人各有各的模样和故事, 小孩在人群中乱窜,流浪狗躲在墙角里。发黄的墙面上贴着报纸, 除了吆喝嘈杂声,还有戏院里的小曲声。
街上什么味道都有,腥味臭味齐聚一堂,一切都真实得栩栩如生。
买烟的小贩赠了包火柴盒, 江落将东西装在了兜里, 对池尤道“我想要再逛一逛这条街。”
他看着周围的一切, 心道, 将他们拉到镜中世界的人一定对这个年代极为熟悉。
或许还要再加上一条,幕后人对现代世界的背景并不熟悉。
池家和池尤都存在于现代背景下,如果幕后人想让他们参与池家的故事,无疑现代背景更为真实便捷。但幕后人却绕了一圈将池家和池尤的背景改到了近现代,这么费力不讨好的行为,很大可能是幕后人无法做出逼真的现代细节。
能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会有谁呢
江落正在想着,有雨滴从天而降落到了他的额头上。他朝天上看去,细雨从稀到密,滴滴打在了干燥的地面上,又被地面吸到地底,留下浅浅一道痕迹。
下雨了。
路旁的小贩利落地收着东西,抱在怀里就跑“下雨喽让一让哎”
行人在雨中步伐匆匆,东西南北地四散开来。江落回头看去,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路头,已经离池家相距甚远,短时间内是回不去了,除非想冒雨淋个透彻。
正琢磨着怎么办,江落突然被握住手,池尤拽着他猛得朝东边跑去。
细雨珠子越落越大,在两个人被淋湿大半时,池尤带着江落跑进了一个四角凉亭里。
烟雨在四周蒙上了一层白雾,噼里啪啦的雨声从凉亭顶上响起。凉亭旁还有一颗梨花树,粉白的花瓣被打落得楚楚可怜,掉在地上和泥尘混在了一起。
江落小心翼翼将怀里护着的烟盒和火柴放在座椅上。开始拍打着身上的雨水,前胸后背湿得透透的,连鞋子也不例外。
江落拧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随即笑眯眯地转头看着池尤,“池少爷,您说您得了几年的病,一直断断续续没好。但我看你一路跑过来的速度可一点儿都不慢,刚刚那地方离这里少说一里,你连口气都没喘。”
池尤不急不慢地道“我的病虽然断断续续的没好,但身体也没有那般的差劲。更何况做这一行的,身手更加重要。”
“哪一行”
池尤忍不住笑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这一行,当然就是”他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捉鬼做法的神公神婆了。”
江落看着他,想起了腰间的那三颗痣。
年少时候的池尤可比以后危险疯狂的池尤好对付得多了。江落没准可以趁机从他这里,将三颗痣的秘密给套出来。
池尤忽然道“明天就是你嫁过来的第三天,你该回门了。”
他本来以为江落会很高兴,毕竟能从池家逃离出去,哪怕只有一天时间,对江落这样的普通人而言都是难得放松的好机会。但江落却平平淡淡,眉眼间甚至还有些许冷漠,“是么。”
池尤有了些兴趣,“我也陪你去趟江家,正好见见岳父岳母。”
江落讥诮,“岳父岳母”
他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很快,这场春雨就变小了许多,但迟迟没有结束的迹象。凉亭里虽然能挡雨,但却挡不住四面来袭的冷风。江落趁着雨小的时候道“趁着这会跑回去吧。”
池尤没有异议,“好。”
话音刚落,江落便率先跑到了雨里,甚至没给池尤一个缓冲的时机,便已经远远到了十米之外。
青涩的雨水之中,他的背影逐渐朦胧。
池尤看了看雨水,又看了看地面污浊的水洼。他面上闪过厌恶,也跟着跑了出去。
他明明晚了许久才跑入雨中,却很快就追到了江落的后方。
池尤没打算跑到江落的身前,而是跟在江落的后头,探究又好奇地看着江落。
刚开始,池尤只是单纯地在看江落的骨相,在琢磨着江落的奇怪之处。但雨水渐渐将江落的衣衫打湿,薄衫贴服身躯,劲瘦紧实的腰线和修长笔直的长腿在奔跑中越发明显。
他的注意力被稍许转移。
青年的魅力彰显得淋漓尽致。少年人从未了解过的旖旎气息在大雨之中隐晦地出现、收敛,那就像是角落里腐烂的水果一般,无人知道它在何处熟透烂红,却有一股甜腻味道暗中浮沉。
男人的腰肢、大腿,这都是最平平无奇的东西。
没有丰腴的线条,也没有馨香的柔软。却在此时,奇异的有了性感的魅力。
池尤顿了顿,移开了视线。
十分钟后。
两个人彻底湿透地回到了池家,从廊道中往房间走去。江落和池尤并肩走在一起,他脑袋后仰,双手慵懒地从后颈往上束起滴水的黑发,突然侧头往池尤看去,“你为什么看我”
池尤和他对视,他好像也在奇怪不解着什么。
江落却觉得池尤这目光隐隐约约有些熟悉,他曾经在长大成人的池尤眼神里见过这样的神色。江落有些狐疑,又有些好奇,他直接问道“你在想什么”
池尤终于收回了视线,却唇角扬起,“我们该去洗澡了,否则会感冒的。”
江落“”
你可真够敷衍的。
江落洗完澡出来后,却没有在房内看到池尤。他问丫鬟,“池尤呢”
丫鬟道“少爷有事外出了,让我告诉您,他晚上再回来。”
江落看着屋外阴沉沉的雨天,在这种天气外出
他皱起了眉。
在江落休息时,其他几个穿成丫鬟小厮的人也在偷懒。
下雨天,很多活都做不了,这让秦云几个人着实喘了一口气。
厨房里,连秉和段子正在躲闲,搬个凳子坐在门边无聊地看下雨。厨房的管事看不惯他们这样子,臭着脸道“你们俩,赶紧把这些脏东西拿出府外扔了,不就下点小雨,拿着工钱在这光吃不干”
这个管事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一天下来,连秉和段子见他过来就头疼。两个人连忙起身收拾垃圾,冒雨走向后门。
这会不过下午两三点,天色却黑得犹如夜深时分。连秉力气大,他率先将成袋的垃圾扔了出去,回头想帮段子的时候,段子狼狈地摇摇头,“你先回去吧,我这袋垃圾脏,里面还有汤汤水水,已经把我衣服给弄脏了,别再把你给弄脏了,我一个人就行。“
连秉也闻到了他身上的馊味,他同情地看了眼段子,“那我先回去了啊。”
连秉走后,段子用力往门外拉着垃圾。但大雨之中,这袋垃圾却越来越重,他的头发也遮住了眼睛。好不容易,段子将垃圾拉出了门,他费力地将这袋垃圾扔到了垃圾堆里,但随着垃圾扔出去的,还有他两条血淋淋的胳膊。
段子眼睛倏地睁大,他脸色惨白,惊恐地看着那两条刚刚还在拖动垃圾的手臂。
原来不是垃圾越来越重,而是胳膊被扯掉,越来越没有了力气。
段子声音发抖,他嘴唇大张着,叫也叫不出来。他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却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什么,瑟瑟发抖地转头一看。
瞳孔骤然紧缩。
连秉久等段子没回来,又出去找了他一趟。但整间房里只有两支蜡烛,他拿着一支出去,借着蜡烛黯淡的烛光看路,“段子”
“段子你在哪儿”
连秉喊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找到。他只好回到了房间,纳闷地等着段子回来。但等着等着,连秉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丫鬟们出来扔垃圾。今早的雨总算停了,丫鬟们低声说着话,把手里的脏东西一件件往最上头一扔,不知谁扔了一件重东西,让其他的几袋垃圾倏地从上方滚落,其中一个黑乎乎的垃圾滚到了一个丫鬟脚边,她随意看了一眼,刚想骂声“晦气”,却突然神色一僵。
她僵硬地转过头,再次低头往脚边看去。肮脏的积水中已经被鲜血微微染红,被黑发包裹的脑袋赫然是段子的头颅,他双眼泛白,死死突出的眼睛快要跌落眼眶,维持着最后的恐惧神色。
丫鬟“”
“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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