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这叶槭流觉得问题有点大。
之前奥格虽然体弱多病, 好歹还是囫囵整个的,现在怎么只剩个头了这还能发挥什么主观能动性
事已至此,再多困惑也无济于事, 叶槭流只好试着滚了滚,很不幸, 因为他卡在了砖瓦里, 他现在还滚不动。
不远处的黑影们越来越近了,叶槭流一数有五六个,不知道是敌是友, 这让他迟疑了一下。
从奥格那次的经验看,就算被叶槭流操控的身体毁灭了也不会影响到他自己,也就是说他随时可以放弃,只要他闭上眼睛,就可以回到他的身体,继续在密大的生活。
从安全的角度,放弃其实更合适。像奥格这样的例子总是罕见的, 万一这具身体里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又察觉到了叶槭流的存在,而且并不像奥格那样简单好骗
在意识到自己身处一个怎样诡异神秘的世界之后, 叶槭流才明白自己最初接触奥格有多草率。假设他当时连接的是施怀雅, 恐怕他早就被套出了真实身份,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被抓进裁决局了。
虽然不是出于自愿成为“邪神”的,但叶槭流的身份的确天然处于七神和裁决局的反面,没有神灵会喜欢异教徒, 更别提异教徒信仰的神, 所以他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想到这里, 叶槭流已经打算自己这次入梦纯粹观察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余光瞥见自己不远处有一张破碎的挂画,挂画边缘被烧得焦黑卷起,只能大概看清楚上面的图案。
碰巧,叶槭流前几天才在课堂上见过这个图案。
辉光教会三大教之中信仰代表灯的神灵“守夜人”的教派。
叶槭流意识到了什么,向四周望去。果不其然,他在废墟里发现了更多的残骸,上面无一例外,全部有着辉光教会的标记,叶槭流甚至看到了一块碎裂的圣徽,金色的底色上,提灯上的眼睛空洞地盯着天空。
难道他在辉光教会的一个分部里可辉光教会好歹是三大教之一,就算是分部,怎么会被搞成废墟这么惨
叶槭流无端想起自己入睡前的念头,当时他在想怎么发展一个三教会的信徒不会是因为这个念头,他才会出现在这里吧
想到这个可能,叶槭流有了决断,开始检查起自己所在的这个呃,头。
他粗略检查了一下,很快有了奇妙的发现。
说是人头并不准确,应该说是“人类大脑和部分器官和机械义体”。除了大脑和一部分唇舌咽喉,这个脑袋剩下的部分全部都是机械义体,代替皮肤的是记忆陶瓷,细节处打磨得完美无暇,光从外表看,绝对看不出这个红发女孩的精致容貌其实是人造的赝品。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个女孩还只是“濒死”,而不是真正死亡。
眼下她的大脑正在沉睡,叶槭流察觉不到她的意识,只能感觉到大脑皮层还在传递微弱的电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苏醒。
叶槭流刚萌生出这个念头,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他抬起眼睛,发现是刚才还在不远处的黑影,而他也看清了这些黑影的真面目。
这些黑影都是机械造物,只是外表没有覆盖上记忆陶瓷,金属骨架全部裸露在外,细长的利爪和武器嵌在骨架之间,像是游荡在梦魇里的怪物。
它们看起来也没有丝毫机械造物的精密美感,反而像是把金属零件歪歪扭扭揉在一起,充满了让人厌恶的扭曲感,光是看一眼都会让人生理性反胃。
好在叶槭流现在没有胃,也没什么别的感觉。他看到这些机械造物围在他身边,嵌在面孔里的灯管像是眼睛一样闪动红光,让人生出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其中一个机械造物举起锋利的圆盘锯,锯齿飞旋,向着叶槭流切下
千钧一发之际,叶槭流猛地从地上弹起,躲开了高速旋转的圆盘锯,跳到了机械造物的身上,迅速攀爬到它的背后,纤细的刀锋高高举起,紧接着狠狠扎进了机械造物的数据处理中枢。
他的视野里,不计其数的数据正在飞快变化,义体部分被拆分成一个个细小的机械零件,解构图纸的投影在视野一角旋转,机械造物也被细细拆解成图纸零件,标注出每一处可以攻击的弱点,世界在他的眼中彻底透明。
分析,解构,重组,早在刚才检查时,一串串数据就在叶槭流的意识里如水般流动。刹那间,他的思维处理了海量的杂乱数据,最优解决方案被一一分析提出,接着被这具身体精准无误地执行。
每一个零件的用途都被详细标出,接着在叶槭流的意识里组合成全新的零部件,相应的数据被发送到“身体”的各个角落,接收到信号的机械零件也开始迅速改变组成,当看清黑影时,他的形态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构成脖颈的机械迅速解体,组合成一根根纤细的金属足,每一片的角度都经过了最准确的调整,细细的刀锋看似不起眼,却能以最省力的方式插入机械造物的缝隙,轻而易举破坏它们的控制中枢。
刀锋刺穿中枢,火花迸溅,机械造物猛地弹起,灯管剧烈闪烁红光,倏地熄灭,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了动静。
四周的机械造物目睹了这一幕,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毫无停滞地从废墟上跃起,举起形态各异的武器,齐齐攻向地上的叶槭流。
然而叶槭流比它们更快,他从中枢芯片上抽出刀锋,丝滑得如同从奶油里抽出刀刃,视线在机械造物上略一停留,瞬息间数据视野分析出了所有武器的轨迹,接着他金属足用力一弹,以精妙至极的方式,险之又险地穿过了四面八方袭来的武器。
金属相撞,机械造物的攻击落了空,叶槭流凌空扑向一具具机械造物,在它们的身上飞快奔跑跳跃,火花弧线接连在夜幕中闪烁。
一秒之后,叶槭流落在地上,周围几具机械造物齐齐静止,随后轰然倒地,再也没有了动静。
这也
解决了几个敌人,叶槭流这才有了余暇,带着些许惊叹,新奇不已地检查自己现在的身体。
人类的身体总是有极限的,就算叶槭流分析出了所有细节,没有经过日复一日的训练,他也不可能完美掌控自己的身体,然后精准无误地实现大脑的指挥。
奥格的身体则干脆不符合物理定律,别说叶槭流,就算奥格自己控制得也不完美,大多数时候只是依靠伤害豁免硬抗。
然而就算是直接操控奥格的身体,叶槭流也没能这么流畅地行动过。
精巧、准确、稳定,机械的优点在叶槭流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比起开着奥格突突,现在叶槭流的体验才更加像是在玩游戏,一个念头出去就能一套连招不带停的。
但是现在他能利用的零件实在太少了点,光靠小刀突刺效率确实低下。
叶槭流刚有个念头,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几具机械造物上,顿时有了灵感。
他跳过去,举着小刀锋忙活起来,很快卸下了不少零件,拆的同时,叶槭流脑内也分析完了组合方案,不一会给自己拼出了上半身,下半身则改造成了几根更大的金属足,看上去就像是人形的蜘蛛女郎。
嗯,不错不错,再拆几个就可以做手了叶槭流现在已经完全来了兴致,拼模型拼得兴高采烈。
他环顾四周,很快看到了废墟上更多的机械造物,顿时双眼放光地冲了上去。
这具身体的意识一直没有清醒,叶槭流也很自然地就接管了这具躯体,挂机脚本没上线,他干脆自己开着账号冲锋陷阵去了。
机械造物的运动模式被叶槭流彻底洞悉,复杂的地形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阻碍,他走最短的途径,穿过一拥而上的敌人,尖足如同毒刺般一一点出,随着他和机械造物擦肩而过,身后一片乱七八糟的倒地重响。
叶槭流快乐地跳回去,继续忙活他的手工活。
不够好的零件全部替换,再装上新的肢体,很快叶槭流给自己安装上了双手,不过只要轻轻一甩,他的手就能够无缝延伸成狭长的金属刀刃。下半身叶槭流暂时没有修改,在这种崎岖的地形里,蜘蛛形态的金属足更适合移动。
他把一地的机械造物拆得七零八落,总算拼凑出了半具身体,虽然看起来不太像人,但总比之前只剩脑袋的状态好点。
叶槭流试了试新打造的双手,像是兴之所至,随意地轻笑着说“希望你能对我的作品感到满意。”
意识里沉寂许久,终于荡开了一道呆板的念头。
“谢、谢。”她的念头像是机械音一样,每个词之间都有一个微小的停顿,“感、谢、使、用、这、具、身、体,祝、您、愉、快。”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具身体原有的意识从沉睡中苏醒了。
叶槭流没有从中辨认出任何情绪,就仿佛他真的身处一具没有情绪的机械造物之中,甚至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感,也并不好奇或者恐惧,就好像她只是什么可以随意使用的街机,投一枚硬币就能够随便打上一局游戏。
见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叶槭流感觉如果他不先开口,恐怕他也不可能听到对方开口了。
“也同样感谢你的慷慨。不过我也有些好奇。”他轻柔地问,“你是怎么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困境里的呢”
沉默片刻,对方回答“因为,仪式,出了差错,您拒绝了导师的献祭,您的意志让仪式的参与者扭曲,他们与召唤出的分机融为一体。”
咦,这是认错神了啊,辉光教会的献祭仪式,见证者只能是守夜人吧叶槭流可不打算假装七神,万一哪天被发现,就不只是死得惨那么简单了。
他的语气越发轻松“我恐怕我不是你想的那位朋友,你可以把我当做因为一点兴趣无意中途径的旅人。”
不过说起来,这就是仪式召唤的反面案例啊,因为出了差错,直接炸掉了一整个教会分部叶槭流唏嘘起来。
但能造成这样的结果不久前进行的献祭仪式恐怕级别不低。
大概是没料到自己猜错了叶槭流的身份,女孩沉默了一下,回答“希望您能拥有愉快的体验。”
这到底是什么自助贩卖机的语音叶槭流心里嘀咕,感觉有点棘手。
“你在这场仪式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问。
这次,女孩停了片刻,才回答。
“这具身体是,祭品。”
她话音落下,叶槭流的眼前也开始有破碎的画面闪烁。
随着画面渐渐亮起,他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剧院舞台,布景是黑沉沉的暮色,红发绿眼的歌唱家身着华服,站在舞台中央的聚光灯下放声高歌。
她的声音丝滑如同夜莺婉转,花腔女高音的华丽和力度在她的歌声中完美呈现,在剧院结构的共振回响下,如同来自缥缈的夜之国,几乎超越了人声的极限,台下观众如痴如醉地徜徉在她的歌声里,直至帷幕落下才从中清醒,齐齐为谢幕的塞纳河夜莺献上雷鸣般的掌声。
在掌声中,歌唱家走进后台,鬓生白发的中年男人正在等她。
“仪式三天后开始,等会的发布会上会宣布你引退。”他看也不看自己的女儿,转身就走,“导师对你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这次的仪式绝对不能失败。你知道重要性的,对吧,费雯丽”
费雯丽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跟在父亲的身后,她精致秀美的面孔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一件瓷器打造的面具。
画面变幻到了一处庄园,四周点燃了高高低低的蜡烛,柔白的纱幔悬挂在房间四角,费雯丽在其他人的帮助下躺上祭台,白裙下并不是少女的双足,而是冰冷的刀刃。她的父母站在旁边,穿着主教的长袍,身后是穿着一模一样白袍的教徒,所有人都在用崇敬而激动的眼神望着台上的祭品。
教堂里响起了低低的诵念声,费雯丽躺在祭台上,望着天花板,她的父亲弯下腰,吻了吻她的眉心。
“你是我们最完美的造物,我亲爱的女儿。”他眼神柔和,“你要知道,你生下来就是为了这一刻成为容器。”
零星的画面像是气泡一样破碎了,叶槭流也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
之所以费雯丽所说的第一句话会是“感谢使用这具身体”,是因为她真的全心全意把自己当成了献给某个存在的容器。她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活着的人看待,而是毫无抗拒之意、甚至欣然地把自己当做了物品。
而具体是谁使用她,她并不在意,或者说并没有去想过,就如同物品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想到这里,叶槭流垂下眼,半是无奈半是叹息地笑了声。
“我想你应该知道,作为旁观者,我并不会停留太久。”他几乎是温和地问,“不过我不确定,如果我离开了,还会不会有谁来使用你。毕竟你们的仪式似乎失败了,不是吗”
叶槭流话音落下,他几乎是立刻感觉到费雯丽的情绪有了个极其微小的波动。
她迟疑了很久,才说“请求您,继续使用这具身体,它会很好用,也很有价值。”
叶槭流不为所动“这是个交易的请求吗”
费雯丽“是的。”
“那么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叶槭流微笑着问。
说话间,叶槭流扫了眼眼前浮现的墨绿桌面,感觉自己这次生意大概率是要亏本。和奥格不一样,费雯丽能用于交易的卡牌少得可怜,除了大脑就只有声音,真是几近于一无所有,就算是叶槭流,也想不出他还能怎么放贷。
不过如果不这么问,叶槭流觉得费雯丽大概会继续放空思维当个工具人,更别说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乃至成为信徒了。
“”
不出所料,费雯丽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叶槭流并不着急,他时间很多,但他也发现了一个新问题。目前遇到的机械造物,虽说都是人类扭曲而成的,但光靠这些,叶槭流感觉他永远无法把费雯丽的身体拼凑完整,就好像少了什么关键的部分。
被带走了吗说起来仪式失败之后,是什么把费雯丽的身体拆得只剩个头难道这片废墟还有什么有自我意识的东西吗叶槭流思绪逐渐发散。
他等了很久,费雯丽依旧没有想出回答,叶槭流想了想,决定再推一把。
“或者说,谁能为你付出代价”
谁能付出代价费雯丽呆呆地想。
她不习惯进行这样的思考,过去的二十一年,从未有人要求过她进行思考。
父亲和母亲对她说话时从来不需要她回答,他们只是在和自己说话,就如同所有人一样。
他们总是把情绪投射到她的身上,却没有意识到他们只是在和他们自己说话。所以费雯丽选择当一面镜子,她静静地反射所有的情绪,无论他们因此感到愤怒还是喜悦,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费雯丽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父亲和母亲从小就告诉她,她是为了某个存在准备的容器,她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她接受了他们所有的安排,除了她没有办法去信仰他们口中的存在。
物品当然不会有信仰,无论使用者是谁,对物品来说都不重要。
这样活着很简单,不用思考,不用做出决定,不用面对矛盾。她相信父亲所说的话,安静地等待着帷幕落下的一天到来。她是最完美的容器,生来就是为了被使用,没有谁会选择拒绝她。
可她被拒绝了。
生平第一次,费雯丽感到有些茫然无措。
如果物品没有人来使用,它又有什么价值可她脑海中的声音要求的是她的自我,她又从哪里去找到她根本没有的东西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槭流终于听到了费雯丽的回答。
她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这个词,声音干涩得不像是名动巴黎的“塞纳河夜莺”。
“恩慈的神啊,我愿意献上我的全部,”她像是梦游一样,缓慢地说,“请求你不要全然将我抛弃,求你清洁与赦免我的罪,我将自己倾投于你的怜悯,请求你宽恕我的懦弱和不信奉我主的名。”
这一次,靠着三言两语诱骗了一个新信徒的邪神毫不羞愧地接受了这番祈祷,同时熟稔地翻开了桌面上刚刚出现的卡牌。
信徒费雯丽
描述人们总是能从费雯丽的镜子里找到想要的答案,她却无法从中找到一样东西。
身份你的学生、祭品、护卫、拥护者也是你的所有物。
职业辉光教会使徒
有沐浴辉光之人在等待她,她本该成为其现世教会的首领,或许现在依旧可以作为你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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