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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管风琴上方洒落的月光中, 灰尘如同精灵般漫漫飘舞。
费雯丽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并没有因为诡异的一幕而产生情绪波动。
圣骸殿堂的角落里, 静静摆着一台古典的留声机, 留声机上已经放上了唱片,唱片在唱片盘上均匀地旋转, 唱针不知何时搭上了唱片, 随着唱片盘的旋转,唱针也在唱片上一圈圈行走, 细碎的低笑声也随之流淌出来, 在寂静的黑暗之中蜿蜒成河。
看清楚了声音的来源,费雯丽却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水晶展览柜。
深邃的黑暗中, 水晶的展览柜表面仿佛镜子, 映出了费雯丽微微荧光的幽绿眼睛。
勉强能当做镜子用费雯丽凑近展览柜,让眼底的幽光照亮镜面,淡淡的金色涟漪在镜面上荡开,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镜面中的景象,眼底也荡起了层层叠叠的金色, 仿佛纯净的火焰。
她在心中无声地向镜子询问
“我接下来的行为会触发警报吗”
展览柜表面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但费雯丽从镜中看到了模糊的景象苍白的管风琴依旧寂静无声, 圣骸殿堂里无风无光, 并没有任何异常。
灯之准则经常与梦境或是预知联系起来,晋升到第三等阶后, 费雯丽也拥有了相关的特性, 能够利用镜子进行一些简单的占卜和预知。
有点奇怪, 圣骸殿堂没有警戒吗因为不在“约德”的保护之下, 所以也不会有访问记录吗好像有点简单过头了费雯丽略带疑惑地直起腰,从展览柜上收回视线,水晶表面的异象也迅速消失不见。
原本费雯丽还在想该怎么不被发现,但现在她觉得,这些可能本来就为她准备的。
她一步步走向角落里的留声机,金属碰撞的铮然声响在殿堂里回荡,被留声机里越发嘹亮的音乐声掩盖了下去,当费雯丽走到留声机前,留声机里又一次响起了沙沙声,像是切换电台时的杂音,接着一道字正腔圆的男声响了起来
“小偷,小偷快报警警察在哪里把这个该死的家伙带走”
这种咬字清晰的说话方式在现实中不太常见,有点像是在念台词费雯丽默默看着它表演,等它喊完,才自顾自说
“不会有人过来的。”
唱片“”
唱片沉默了片刻,又一次切换了频道,换成了好奇的童声
“你是谁”
不等费雯丽回答,沙沙声响起,频道又换了一个,语气沧桑地说
“算了,这不重要,你走吧,别再回来。”
这应该也是一件遗物吧别的遗物都有防护措施,看起来一触碰就会触发警报,但它好像没有留声机保养得很好,应该有一两百年的历史,但它只是普通的留声机,特殊的是唱片它似乎没有完全死去,但也没有办法直接说话,只能用电影和电台的选段来回答费雯丽大概摸清楚了这件遗物的说话方式。
唱片表面并没有多少特别的雕饰,甚至也看不出来曾经是一块骨骸,圆心的位置贴着泛黄的圆形贴纸,上面印刷着蓝色珐琅纹章彩蛋,彩蛋表面遍布着花草银纹,哪怕只是一张陈旧的贴纸,依旧美得让人目眩神迷。
费雯丽在留声机周围找了找,很快在留声机上发现了一块小小的黄铜铭牌,上面用拉丁语镌刻了一行文字,费雯丽艰难地回想了半天,总算从模糊的记忆里找出了这几个单词的意思。
“白昼的叹息”这应该就是这件遗物的名字。
“我不打算走。”费雯丽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遗物,也有些好奇,忍不住多问了几句,“你是什么道路的遗物你能做到什么”
留声机里沙沙了一会,很快传出了慷慨激昂的男声
“这里是996赫兹,启明星电台,为您播报最新战况今日,无影之林的夜枭已经越过了荆棘之途,预计将在三天后和蛮王的军队在死之深渊外的平原上相遇”
听着电台的播报,费雯丽深思片刻,做出了判断这应该是件垃圾遗物。
费雯丽手里有好几件这种垃圾遗物。虽然她是辉光教会的使徒,但她接触过的遗物并不算多,通常遗物的作用是为持有者更多的战术选择,但在辉光骑士的保护下,她的生活平稳而又安定,完全没有需要她亲自战斗的时候。
为女主人浴血奋战是骑士的荣耀,如果局势糟糕到需要使徒亲自和敌人战斗,对保护她的辉光骑士而言是一种深深的耻辱。
既然不需要战斗,叶利钦祭司当然也不会给她太过强大的遗物,他会带一些遗物作为给费雯丽的礼物,放在费雯丽的梳妆台上,这种遗物基本上也和装饰品没什么区别,唯一用途就是妆点费雯丽的美貌。
它们的共同点是没有战斗方面的特性,基本上功用就是“让持有者皮肤更加光滑”“让持有者变得越发美貌”“让持有者拥有优雅的姿态”费雯丽把它们统称为垃圾遗物。
“白昼的叹息”也是一件这样的遗物吧,它似乎只能唱唱歌念念广播,没什么用,丢掉又有点可惜,难怪被放在圣骸殿堂的角落里虽然这么想,但费雯丽对于“白昼的叹息”其实挺有好感,甚至开始思考怎么给自己加上留声机的功能。
想了想,费雯丽有了个想法,认真地问
“你想要出去吗我可以悄悄把你带出去。”
在决定夜游时,费雯丽就做了两手打算。如果没被发现当然很好,可以摸清楚自己的实力,以后夜游也会更方便;如果运气不好被发现了费雯丽觉得她完全可以更出格一点,正好试探一下叶利钦祭司的底线。
现在她就打算做点更出格的事,比如说把圣骸殿堂的遗物带出去。
费雯丽这样想着,却听到唱片先是沉默,接着骤然流出一串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声
“哦,别告诉我这是你的真实想法,看看你,又脏又丑,炉膛上的灰都掉进茶杯里了”
费雯丽“”它好像看不起自己。
在表达了对费雯丽的嫌弃后,“白昼的叹息”又话锋一转
“一切都是交易只要你能给出更高的筹码,你可以拥有世界上的任何东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费雯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轻声问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约翰的头。”留声机里传出了婉转优美的女声。
这句话有点难懂,费雯丽联想了半天,总算有点摸清楚“白昼的叹息”的意思了。
第三等阶之后,灯的欲望会不定期吸取脑内的知识,如果没有足够的知识供欲望吸取,天命之人很可能直接变成痴呆,但就算不断学习新的知识,也仅仅能够维持欲望,不足以让欲望升级。
想要提升欲望,则需要摄食他人。
“你想要人”费雯丽盯着唱片看了一会,问道。
“越多越好。”唱片矜持地回答。
“”费雯丽冷静地检查了一下周围。
确认圣骸殿堂的大门重新合拢了,所有遗物都好好地待在展示柜里,她重新回来,又利用镜子进行了占卜,确认这里的动静不会传出去不管为什么,这对她来说是有利的,这就足够了。
她检查周边的时候,“白昼的叹息”也等得有些焦急,费雯丽一回到留声机前,它就迫不及待地怂恿道
“机不可失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遗物还要吃人,但是你的要求太多了费雯丽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按在唱片上。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在这里制造出的声音似乎不会传出去,也不会触发警报,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下来探查。”费雯丽平铺直叙地分析给“白昼的叹息”听,“而且应该也不会有人因为破坏遗物来惩罚我,哪怕我掰断了一件遗物。”
“”唱片瞬间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
它惊慌地大叫起来
“救命救命”
求救声在殿堂里阵阵回响,叫声之凄厉,简直让听者伤心,然而它只是一张不能动的唱片,无法从费雯丽手中逃脱,很快便身不由己地被费雯丽从留声机上拿了下来,留声机里的惨叫声也戛然而止。
费雯丽双手捏住唱片两端,手指用力。
只听见清脆的“咔嚓”一声,遗物硬生生被她掰成了两半。
她把两半唱片重新放回唱片盘上,默默看了一会,并不意外地看到两半唱片之间的裂痕渐渐消失,重新变回了完整的唱片。
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破坏的,按理说遗物不可能这么简单被掰断,看来这件遗物还可以自我修复费雯丽之前就猜到了一点,现在这一猜想也得到了证实。
一缓过气,“白昼的叹息”立刻尖声控诉,分贝高得简直能刺穿耳膜
“这是谋杀你这个”
“我明天还会来看你,”费雯丽面无表情地提醒它,“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后天也会来,我可以每天都来。”
对待坏唱片不需要仁慈,费雯丽心想。
“所以你可以先想想明天你想要提出什么要求了。”她说。
唱片“”
沉默片刻,颤颤巍巍的抽泣声从留声机里流淌出来。
伦敦,欢腾剧院。
看到站在大厅里环顾四周的黑发灰眼的男人,叶槭流怔了怔,很快意识到马德兰老爹的来意。
之前老爹的确说过会抽时间来剧院看看叶槭流向着他走过去,而听到脚步声,马德兰也收回视线,落在了叶槭流身上。
“我想可能要麻烦你向我介绍一下这里。”马德兰说。
大概是为了不引人注目,马德兰没有穿裁决局的黑风衣,身穿便装的他少了分裁决局局长的冷厉严肃,多了分岁月沉淀出的风度翩翩,语气也显得比以往更温和。
“当然。”叶槭流没有拒绝的理由,带着马德兰向剧院深处走去。
周围光线暗淡了下来,深红的墙壁仿佛凝固的血,两个人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层层回荡,越发显得剧院空旷而寂寥。
“我记得几周后你就要开学了,那时候你应该无法继续兼顾学业和裁决局的工作。”路上,马德兰提起了叶槭流的学业。
叶槭流点了点头,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微微偏移,出神地望向墙上定格的阴影。
最开始他会去伦敦裁决局的实习,只是想趁着暑假赚几周薪水,填补一下日常开销的黑洞,只是没想到忽然之间,裁决局乃至于整个伦敦都深陷阴谋的漩涡之中,如果他足够聪明,他就应该及时从这片泥淖中抽身,上学就是个很好的借口,他本来就不是裁决局的正式员工,以学生来说,他做得已经够多了。
但另一方面,无论他抽身与否,他都不可能不受到半点影响。
叶槭流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的马德兰,嘴角微微勾起无奈的笑意
“恐怕是这样,只能希望请假不会太难了。”
听他这么说,马德兰却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只是沉吟了一声。
“有什么问题吗”叶槭流注意到他像是有话想说。
马德兰微微颔首,没有说话,走了一段路,才缓缓开口道
“我有注意到,你对于裁决局的工作并不算非常热衷。”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太像是会为裁决局的工作请假的样子,所以让他产生了怀疑是吗叶槭流并不意外老爹的观察力如此敏锐,但也难免觉得有些头疼。
乌有之地的剧本已经证实了卡特和欢腾剧院有关,而作为知道卡特拥有多少假面孔的人,在马德兰老爹的心里,卡特拉斯维加斯可能是剧院周围的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了叶槭流。
让叶槭流来说,从马德兰的角度来看,这个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无论是西里斯还是大伦敦表演秀,其实都和叶槭流关系匪浅。
是他最先提出怒银之刃可能藏在下伦敦,是他发现了刃教藏身的区域,是他带着警探们去看表演秀,是他发现了进入下伦敦的河道,是他最先提到了卡特拉斯维加斯仔细看下来,每件事似乎都和叶槭流有点关系。
更重要的是,叶槭流看得出他是乌有之地主角的原型,马德兰当然也听得出来。
一个作家不可能不对主角投注更多心力,如果卡特真的是乌有之地的作者,要在这出他亲自谱写的剧目里扮演一个角色,还有哪个角色比主角更合适
身份可以被替代,面孔可以进行伪装,当卡特成为某个人时,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他不是那个人。如果不是叶槭流很清楚自己不是卡特拉斯维加斯,他也很难不产生怀疑。
特别是作为刚接触奥秘不到一年的天命之人来说,我的晋升速度还是太快了点如果老爹真的对我产生怀疑,开始对我进行调查,那么很多事我都会做不了,甚至可能被发现我就是怀特信仰的那个邪神,得想办法打消他的怀疑才行叶槭流内心略微警惕起来,表面上却自嘲地笑了笑
“还有一些私人理由。”
马德兰瞥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丝洞悉和透彻,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那个身具征服之力的年轻人我记得他是你在密大时的朋友。”
作为被马德兰仔细调查过的对象,叶槭流很清楚老爹恐怕比他还要了解他经历过什么,甚至于更清楚加西亚身上的谜团。
纽约裁决局没将加西亚和怒银之刃的刺客联系起来,但在下伦敦时,马德兰亲眼看到过加西亚,甚至和他正面硬拼了一记,那之后,加西亚的身份对裁决局来说就不是个秘密了,所以叶槭流没想过隐瞒这件事。
他没有深入想下去,只是垂下眼眸,平静地点点头,说
“我不清楚他进入密大的理由,不清楚他在怒银之刃的身份,也不清楚他为什么会从密大消失我没想到我会在下伦敦见到他。”
开口的瞬间,叶槭流的大脑就高速运转起来,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同时模糊了许多细节,中间停顿了一下,留出足够引人遐思的间隙,才继续说下去,总之把一个被背叛的朋友的形象演得栩栩如生。
况且这也不完全算是演,只是技巧性模糊了一些事实叶槭流在心里自嘲地想。
不过这不是审讯,马德兰也没有把他当做犯人,反而沉默了片刻,才说
“这不是你的问题。”
这句话更多的是安慰的意味,叶槭流觉得老爹恐怕想了很多,于是他继续作忧郁状,力图让老爹想得更多点,把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开。
他们渐渐走近了后台,隐约的说话声从门里飘出来,马德兰在门前停下脚步,看向叶槭流道
“不久之前,怀特又一次出现在了伦敦。他和西温艾瓦之间爆发了一场战斗,最终战斗以西温艾瓦的落败告终,虽然她及时从怀特手下逃了出去,但应该也留下严重的伤势。怒银之刃在伦敦没有第二个半神,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嗯,”叶槭流微微点头,“加西亚略萨很可能会暂时代替西温艾瓦领导这批刺客。”
说这句话的同时,他的内心微微一松,知道马德兰老爹的关注点已经顺利转移了。
“我猜你有自己的打算。”马德兰停顿了下,说,“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听听你的想法。”
这个问题叶槭流本来就考虑过不止一次,他没有多少迟疑,说
“怀特帮了我们一个忙,接下来只要让加西亚略萨无法领导怒银之刃,卡特的剧目也就不可能顺利上演,无论他和苍白之火以及怒银之刃之间有什么合作,那时候都无法实现了。”
感谢自己还是有点怪怪的叶槭流边说边在心里嘀咕。
“你打算怎么做”马德兰问。
“首先要找到他们,怒银之刃现在应该在上伦敦,只是不知道他们的下一步动作”叶槭流说了一半,忽然停下来,意识到马德兰到底在问什么,“我会再一次见到他。”
一个被叶槭流回避许久的问题终于避无可避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我不知道。”沉默片刻,叶槭流说,“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不是所有信徒都能够蒙受神灵的宠信,无论加西亚最开始为什么叛逃,他都主动选择了回到怒银之刃,回到了将军的麾下。虽然最开始叶槭流是抱着挖墙脚的心思,想要把加西亚挖回来当他的信徒,但那个雨夜后,叶槭流反而很少再想过这个可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再见到加西亚之后他会怎么做。
他的目光微微偏移开,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游离,没有什么焦距,也没有落点,像是没有脚的飞鸟。
马德兰没有催促,只是等着叶槭流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年轻人闭上眼睛,流露出些许笑意,温和而毫无波澜地说
“如果没有别的选择,那我大概也只能杀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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