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魍魉乡(终)

小说:太岁 作者:priest
    魏诚响一口气没松, 房门被人突然敲响,她差点当场崩溃,脑子和脸一起空白了一瞬。

    这空洞的眼神却让老九冷汗流得更快了这是鬼神的眼神啊

    老九只觉少女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里, 射出的是神明的冰冷目光。他一时为他的自作聪明后悔不迭,忙恭敬地一低头,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那个将魏诚响带到百乱之地的昭雪人。

    昭雪人笑容可掬地问道“九兄好不知贵教圣女可休息好了,在这里住得习惯不习惯”

    老九不能让太岁觉得他鲁莽还没用,于是努力定了定神,又成了混迹南矿的老油条“甚好, 多谢昭雪人兄弟。”

    “不平蝉不平则鸣, 昭雪人沉冤铲净, 大家都是同路人, 不必言谢。”那昭雪人简单寒暄后便开门见山道, “是这样, 我家主上听闻圣女驾到, 特意在望南楼设宴, 想给圣女接风洗尘, 不知圣女可方便”

    魏诚响倏地回过神来昭雪人的主子那不就是把南郊变成焦土的幕后黑手之一

    老九不敢自作主张,回头用眼神请示魏诚响。

    魏诚响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攥紧了, 这一次,她没有问转生木里前辈的意见, 只对奚平道叔, 这个人我得去见。

    “把脸遮上, 天机阁的人见过你, 免得撞见。”奚平盯住了吕承意, 对魏诚响说道, “去吧, 我给你兜着。”

    倒霉的吕承意不料自己一照面就把老底漏了个干净,他只觉自己灵感毫无征兆地被触动,突然有种被高手锁定的感觉。

    那强烈的危机感来自身后,还不是眼前这两个天机阁的人。

    奚平就看见他后背一僵,神识迅速小范围地探了一圈是的,奚平能感觉到对方的神识,即使吕承意探出的神识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人。

    难怪梁宸只剩一具枯骨,也要赖在转生木上装神。

    原来做“神明”是这样的滋味。

    在奚平眼里,吕承意一举一动都放大了无数倍。奚平一抬头能看见对方的正脸,垂下眼,眉心却能“看见”吕承意的任何一面细微的小动作,眼神的落点,探出的神识甚至隐约能“看”见他周身经脉中灵气涌动的方向。

    奚平又新奇又震惊,同时,他心里升起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这个“无常一”知道自己在梁宸的监控下吗

    一定是不知道的。

    只要还是个人,就不可能受得了这种监控,哪怕这俩老头有一腿。

    无常一此时以为一切尽在掌中,却不知道自己完全在别人的掌控下。

    那么这世间会有真鬼神么他此时此刻又在谁的注视下

    这事往深里想,简直能让人走火入魔。幸亏奚平天生心大,很快放在一边反正他不拜神也不信鬼。

    他试着收敛心神、平心静气,压住自己逮到无常一的兴奋。果然,吕承意很快就感觉不到他了,疑惑地放松下来。

    随后奚平见此人收回神识,隐晦地看向了一个人。

    唔

    正常情况下,这时候不应该观察一下林昭理的脸色吗毕竟筑基修士的灵感强,假如方才不是他的错觉,附近真有未知高手,筑基应该是最先感知到的。

    但“无常一”为什么看了安阳长公主一眼

    这一眼其实很可能是无意的,毕竟长公主是南矿第一把手,人又长得好似视线磁石,下属心神不宁的时候扫她一眼也正常。

    可不知为什么,奚平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便开口问道“吕师兄什么时候开始在矿上跑押送的”

    吕承意压下心里不安,回道“这说来话长了,有快两百年啦。”

    “哇,”奚平感慨了一声,“没心没肺”地扭头问庞戬,“师兄,那不是跟咱们梁总督的资历差不多了”

    吕承意心里一突,一抬头,正对上庞戬那双刀锋似的眼,他又忍不住看了安阳长公主一眼。

    不过狗活两百岁都能学会打算盘,人自然也成了精怪。

    吕承意猝不及防地挨了奚平一个敲打,却只是一顿,随后便滴水不漏地笑道“不敢当,梁师兄是南矿第一批驻矿管事,早年为家国牺牲过的。我资质差,道行也低微,哪里配和他比梁师兄调回金平可也有几年了,近来可好”

    庞戬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多谢关心,我前些日子刚去看过他,挺好。”

    三人一番寒暄暗潮汹涌,旁人却不知道梁宸已经被劫钟收了。赵振威热情地说道“一听殿下召唤,我就知道是天机阁的大人到了,早在思北楼定了桌酒席给二位接风洗尘。矿就在这,也跑不了,庞大人,奚世子,咱半仙毕竟没辟谷,还是以食为天”

    安阳长公主半开玩笑道“倒显得我不周到了。”

    赵振威长袖善舞,一点磕绊也不打地接了长公主的玩笑,三言两语就张罗了起来。庞戬已经放出了因果兽,无可无不可地随了主便,摘了不见光镜,让赵振威领着,往“思北楼”走去。

    “这百乱之地,鸟都不来,唯有咱们大宛驻地车水马龙,”赵振威一边走一边介绍,“尤以望南思北二楼闻名,做的都是从孤本古籍上抠下来的南阖特色菜望南楼更地道一些,思北楼按着咱们宛人口味稍有改良。不少别国人费尽心机弄一张通关文牒到咱们矿上来,就是想来尝尝这南国旧味哎,诸位师兄,咱们到了。”

    只见热闹的驻地小镇上,离码头不远处有两座酒楼,一座朝南,一座朝北,中间隔着一条街。

    二楼檐牙相对、露台相望,飘出来的酒香混在一起,是传说中的南阖花酿。

    这时,奚平灵感一动,一辆马车正好与他们在路口相汇。

    魏诚响含着灵石,正见缝插针地打坐吐息,忽然听见转生木里的前辈说你现在往马车外看一眼,小心不要露脸。看一个穿灰长袍的中年人。

    魏诚响一惊,倏地睁开眼,依言将车帘掀开一角。

    第一个撞进她眼里的却是个锦衣青年,虽然只露出侧脸,五官却几乎晃花人眼,那人与苍茫破败的百乱之地格格不入。

    魏诚响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心道“哪里来的金贵人,这样好看”

    然而这念头只匆匆一闪,她怀抱血仇、步步惊心,能轻易吹皱少女心的杨柳风已如过眼烟云,魏诚响很快便将视线从那青年身上拔开,搜寻穿灰长袍的中年人。

    缀在一行人最后的吕承意只觉怀中转生木一热,他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一眼,对上了一个少女的目光。

    魏诚响冲他一笑,吕承意几不可查地一点头,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车与人擦肩而过。

    “叔,”魏诚响兴奋地在心里问奚平,“穿灰衣服的就是你吗”

    “放屁,”奚平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让你看的是无常一给我记住这张脸,这是他真脸。”

    魏诚响“”

    不早说,白笑了。

    老九只见“圣女”挂上车帘,一张小脸上笑容迅速消散,又绷成了冷若冰霜的样子,不由得一阵胆战心惊,心说“圣女现在还是凡人身,方才要不是她掀开车帘,我都没察觉到一前辈就在附近太岁果然在她身上”

    他越发恭谨,到了望南楼门口,先一步跳下车去,以手搭阶,伺候圣女。

    魏诚响不客气地踩着他下车,就听门口迎他们的昭雪人低声道“望南楼是咱们兄弟的产业,安全,雅间早备下了,请。”

    马车挡住了魏诚响瘦削的背影,一街之隔的思北楼,大掌柜亲自出来接贵客进门。

    赵振威介绍道“思北楼是咱们驻矿办匿名出的资,自家地盘,咱们要用,便不接待外客,没有闲杂人等。”

    一街之隔,仙人往南,邪祟朝北。

    街上人来人往。

    行商带来货物,就地出手,再将南疆奇货带走,因此到处都是摆摊的。离望南思北楼不远处还有个杂耍台子,两个百乱民在那台上的铁笼中卖力地互相撕咬。然而本地人早不觉得新鲜,驻足者寥寥,收赏钱的伙计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矿工的孩子们不知从哪弄来一个风筝,牵着线一通疯跑,风筝却还是往下掉,砸到了一个清河泥的苦力身上。那苦力背着重物,未及躲闪,脏兮兮的帽子给风筝砸了下来,露出一张畸形的面孔也是个百乱民。三成的百乱民生下来就像没有神智的疯狗,其他虽然长得没有人样,但多少还算是人,可以自愿拔去牙齿指甲,去各国驻地干苦力或是牧灵兽。

    矿上的顽童们见惯了百乱民,也不害怕,抢回风筝,撞了那苦力一个趔趄。苦力蜷缩着不吭声,等顽童跑远,才小心翼翼地捡起帽子戴上,目光落在此时胜负已决的铁笼里。苦力与喘着粗气的胜利者对视了片刻,又麻木地背起东西,继续往前挪去。

    顽童们兴高采烈的声音沿街传来“贱民贱民”

    “唉,这帮没家教的恶童。”望南楼的店小二殷勤地对魏诚响说道,“姑娘留神脚下台阶。”

    魏诚响没理会,目不斜视地走了上去,有人替她拉开雅间门,一股澎湃的灵气汪了出来,四壁、地板、屋顶都画满了繁复的法阵,瞬间消弭了南疆淡淡的暑气。

    一个颇为富态的男子起身相迎,笑道“不平蝉,神交久矣”

    昭雪人们恭敬地低头行礼,口称“主上”。

    “在下千日白,”那富态男子道,“九先生,六十姑娘,快请入座。”

    老九代替圣女寒暄道“白老板一杯雪酿灌醉了金平城,给这年节添了好喜庆的一把烟花,好大手笔、好大气魄啊”

    “不值一提,”千日白“哈哈”一笑,连连摆手,“不值一提辛苦六十姑娘了,大老远护送我门徒南归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你家太岁可好”

    魏诚响睁大了眼,恍惚间,她透过眼前一身贵气的男人,看见了烧焦的女尸闭不上的嘴。

    少女的五官像锈住的车轮,在面纱下面缓缓推出了一个有点鬼气森森的笑容“多谢,太岁让我给白老板带好。”

    再送你上路。

    思北楼里,奚平三言两语成了赵振威的亲师弟,分享了“罗仙子不做人轶事”八百条,相见恨晚。

    两人抱头痛陈潜修寺清修之苦后,奚平随口栽赃庄王“我说我就不是那块料,都是我那表兄,死活要把我塞进潜修寺。”

    赵振威自然顺着他说,也摇头叹道“世子肯定比我强,我才不是那块料。只是家父为了让当年的大选仙使看我一眼,真是绞尽脑汁,又是搜罗名株又是遍寻青矿田我在灵石床上整整睡了一年,天天做恶梦,唯恐仙使看不上,辜负父母期望。”

    奚平闻言,倒了杯酒,杯口放低三分,亲热地与赵振威碰了下杯“唉,师兄,咱俩可真是同病相怜,有缘”

    都欠了姓陈的人命呢,你说巧不巧

    充满南阖特色的菜肴流水似的上席,奚平嘬着花酿,一边听安阳长公主痛陈南矿苦邪祟已久;一边听千日白针砭时弊,大放厥词。

    赵振威起身敬酒,表示开年第一趟押运船,也是他调来南矿后第一次带船队北上,惶恐不已,全仗林师兄和奚世子。奚平这混子是个场面人,顺势跟着一起敬林昭理,表示自己就是个凑数的。

    安阳长公主也叹道“林师兄这一走,我以后更无人仰仗了我也敬林师兄吧。”

    吕承意见状忙起身作陪“矿上真离不开师兄。”

    林昭理被一群人高高地捧着,其中还有安阳长公主这样的绝代佳人,飘得一塌糊涂,很把自己当回事地说道“殿下放心,我去内门走个手续,走完自会向师门请下山令,怎么也会把矿上的事帮您料理妥当再走。”

    然后就指点起江山来。

    奚平垂下眼,就听见那一边,不平蝉的老九对千日白道“这次的押运船比往常更要森严,还有筑基大能随行护送。”

    千日白脸上笑容浅了几分“九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不对这批货下手,从长计议”

    “不,”老九正色道,“一前辈让我问白老板,敢不敢险中求富贵。”

    “怎么说”

    “南矿的玄隐外门狗内斗,那姓林的筑基目下无尘,得罪人不自知,”老九一字一顿地说道,“有人想在途中要他的命。”

    千日白眼角一跳。

    “白老板要是有胆量,咱们里应外合,趁水浑,摸了这条大鱼。”老九往南看了一眼,像是能看穿墙壁,跟对面的“无常一”接上头,“得的灵石按之前太岁与诸位商量的比例分,灵契为证。若是合作得好,咱们不平蝉和昭雪人以后不妨结义金兰。”

    奚平像是被齁甜的花酿腻住了,低头灌了口茶水,余光瞥见正高谈阔论的林昭理,只觉林师兄的鼻子长得很妙,心说“百米内两座酒楼,足有一个巴掌的人想要你命,老哥你都不打个喷嚏吗”

    得罪人不自知也就是说,林昭理在查矿上内鬼家贼,但这“家贼”显然是个他没想到的人。

    有人想在途中要他的命他是被某个人点名护送灵石的

    这时,被庞戬派出去搜矿山的因果兽回来了,十多只分身凑成一只,顺着庞戬剑鞘上的花纹爬了上去。

    庞都统和圣兽不知交流了什么,因果兽懊恼地摇了摇头,随后消散了。

    奚平毫不意外,人家连怎么做掉林昭理都想好了,罪证看来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他一垂眼,从眉心“看见”吕承意隐晦地望向了周晴,这一次,周晴的视线刚好和吕承意对上。

    安阳长公主长睫往下轻轻一压,用眼神点了下头。

    那眼神冰冷极了,哪还有半分“六神无主”

    奚平恍然原来如此。

    他那被美貌冲昏的头醒过神来以后,就一直觉得安阳长公主身上有什么不对劲。这会儿终于知道是什么了周晴话里有个矛盾。

    梁宸他们最早一批的驻矿管事都是经脉有损,进不了天机阁才给安置在南矿,从他们之后,算是给南矿定了基调虽然同属于外门,但驻矿办是低天机阁一等的。

    这样一帮驻矿管事,就算集体失心疯,吃了熊心豹子胆合伙排挤长公主,周晴能忍他们二十年

    这性情未免也太柔弱可欺了,跟她自己讲的那个“看上了什么就必须要得到的刁蛮公主”对不上。

    她迫不及待地答应庞戬搜矿,根本不是憋屈久了,是做好了准备,有恃无恐。

    那么吕承意方才看长公主的两眼就有解释了第一次他察觉到自己被未知高手锁定,怀疑天机阁还带了别的帮手,用眼神询问长公主来了几个人。

    第二次他听他们猝不及防地提起梁宸,又去看长公主脸色,是担心天机阁和长公主一对来意,拆穿他的谎言。

    奚平吃了一口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感觉这一桌菜里没几道不是甜口的,腻得人倒胃口。便懒得动嘴了,挟了块荷花酥给安阳长公主,卖乖道“我娘就爱吃这个,只是怕食多动少衣带紧,不敢多用,晴姨天天为矿上的事操劳,多吃点。”

    周晴欣然接过去,顺势问候起永宁侯府。

    奚平拿出平时哄他母亲的本事,将长公主哄得眉开眼笑。

    晴姨啊,你还不如不套这层关系,单纯色诱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