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某处, 黑色的墨痕蔓延开来,模糊了那一行行写在白纸上的文字。
而此时此刻,大概是夏油杰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那个一级咒术师有些等不下去了。他皱了皱眉, 张口道“夏油先生, 您所谓的主意, 到底是什么”
话没说完, 病床上的被子卷一下子被掀开了,千田直美涨红了脸,脱口道“不是他”
众人“”
“非、非常抱歉。”千田直美死死抓着被子,茫然又痛苦, 愧疚又不安,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颤声道“我之前应该是做了噩梦, 误、误将梦中的一切当成了真相,所以才以为是这位同学是凶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呜呜我想起来,我想起来了害死小田他们的,是一个又像蜥蜴又像青蛙的怪物。”
之前还声泪俱下指控祢木利久是杀人凶手的千田直美竟然翻供了
一级咒术师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心头的小火苗一下一下地窜着, 他牙关紧咬, 看向千田直美的眼神极为不善, 一字一顿“千田小姐, 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凶恶, 千田直美被吓得一抖, 小脸煞白, 眼泪都被吓了回去。
“渡边先生。”夏油杰上前一步,挡住了一级咒术师瞪视过去的目光,冷声开口道“你吓到千田小姐了。”
“是不是你”终于有了称呼的一级咒术师猛地转过头,对夏油杰怒目而视。刚才还口口声声述说着祢木利久罪行的受害人突然改了口,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虽然他没有看出具体是哪里动了手脚,但有这本事搞事的,除了夏油杰,他不做其他怀疑
站在夏油杰身边的缘一看了渡边先生一眼,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对杰怀有恶意的人。
祢木利久也忍不了,他三两步冲了过来,挡在夏油杰的身前,对着渡边先生怒目而视,厉声道“你冲着夏油大人喊什么喊,老子都说不是我干的了,现在这女人终于将脑袋里的水倒干净了,你特么”
夏油杰的手搭在了祢木利久的肩膀上。
持续输出的脏话陡然一滞,祢木利久磨了磨牙,憋出了一句“你别想继续污蔑我”
祢木利久生气,渡边先生比他更生气。他对祢木利久怒目而视,恨声道“那你怎么解释受害人尸体伤口里的残秽”
按照祢木利久的说法,他可是压根没有见过其他五个受害人,只祓除掉那只三级诅咒,救下千田直美,叫了救护车后就离开了。
千田直美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自己改了证词会给众人带来多少麻烦,但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她不能诬陷那个少年。她现在想起来了,之前她差点就要被怪物杀死的时候,是他救了自己。
暗恨自己脑子之前不清楚,连救命恩人都能记成是凶手,千田直美鼓起勇气,小声地道“这位警官先生,真的不是他,是、是怪物害死了害死了我没有说谎,真的是怪物”
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直掉。
“我们知道了。”夏油杰温声安慰一句,转头就对渡边先生说道“我要求重新检验尸体上的咒力残秽。”
咒力残秽带有强烈的个人咒力气息,很难造假,但也不是不能造假。高层当睁眼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与其听他们给出的判断,不如他亲自来分辨。
停尸房中。
夏油杰看着解剖台上的尸体,看着浸透了尸体残缺处的残秽,都快气笑了。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证据什么时候「窗」的辅助监督和总监会下属咒术师连咒力残秽都不会分辨了”
这是祢木利久的咒力残秽
这群人仿佛在逗他
然而,渡边先生却表现得非常坚定,看向夏油杰的目光宛如一只正在睁眼说瞎话的骗子。他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夏油先生,你不必给祢木利久开脱,他自己还认不出自己的咒力残秽吗”
夏油杰怔了怔,下意识转头看向祢木利久,却正见缘一从祢木利久的身上拈起一根黑色的蛛丝。
祢木利久坚持自己没有杀人,他跟咒术总监会的人和冉教的咒术师一同去看了凶杀案留下的证据。
在受害人的断肢残骸中,他看到了他的咒力残秽。
负责本次缉拿行动的渡边健次郎指着尸体上的残秽,厉声发问“你还想狡辩吗祢木利久”
祢木利久无言以对。
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中。
难道,真的是他杀害了这些人
亦或是,他的心中住着一头凶兽,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它对那些年轻的生命露出了獠牙。
他是凶手,他必须
缘一搓碎那根黑色的蛛丝。
黑色的墨沾在他的指腹上,散发着奇怪的气味。
“我”之前还一脸呆怔仿佛正在怀疑人生的祢木利久一个激灵,手一抬,立刻向渡边先生怼了回去“我当然认得出来自己的咒力残秽,可这踏马的。”小少年强行停顿了一下,忍住自己说脏话的冲动,十分恼怒地道“这是我的咒力残秽吗”
说着,他的身体直接燃起了宛如蓝色火焰的咒力。
“这当然”渡边健次郎的表情凝固住了,他看了看一脸愤愤的祢木利久,猛地扭头看了看解剖台上挂着残秽的尸体,懵了。
“不是”
所以,是他们看错了
渡边健次郎连忙叫来几个咒术师,纷纷得出了跟之前截然相反的答案来。
尸体上残留的力量,压根跟祢木利久没有关系,两者区别甚大,比起人类残留的力量,更像是诅咒撕咬留下的。
奇了怪了,他们之前怎么一门心思觉得这就是祢木利久的咒力残秽。
“这”渡边健次郎虽然很想继续怀疑这是夏油杰搞的鬼,但眼下的情况,似乎更像是有人想要陷害夏油杰手下的咒术师结果没有成功。
难道真的不是祢木利久杀的人,而是有人伪造了现场想要陷害他
这特么是哪个高层出的昏招啊
不怪渡边健次郎下意识怀疑上了高层,实在是出身世家的他其实也知道咒术总监会高层那群人的尿性,觉得他们完全有可能干得出来这样的事情来。只惨了他这个莫名其妙撞上了夏油杰枪口的人,成了被高层们丢出来的棋子。
渡边健次郎面上阵青阵白,在夏油杰的冷眼下,不甘不愿地向被冤枉的祢木利久道了歉。还有后续的补偿流程,夏油杰不向渡边健次郎这么一个小卒子要,他准备去跟烂橘子们聊聊。
不过,这次的案件,不能就这么算了。
夏油杰拿出手机,一个电话打到了横滨的武装侦探社。
感谢他当初用假名假身份在横滨的时候收到的那张武装侦探社名片。
“祢木利久的嫌疑虽然已经洗清了,但这次案件从采证到审讯,疑点重重,我怀疑有人从中作梗。”无视渡边健次郎难看的脸色,夏油杰挑眉,意味深长地道“我认为,应当请来异能侦探江户川乱步先生前来调查真相。”
缘一从千田直美和祢木利久身上拈起的黑色蛛丝一定有问题。
“这是我们咒术界内部事务。”渡边健次郎疯了才能同意异能侦探一个非术师掺和进这个案子里,他不满地看向夏油杰,强调道“术师不应向非术师暴露术式力量和诅咒相关的真实,以免”
“以免让得知真相的非术师产生与咒灵和咒术师相关的负面情绪。”夏油杰浑不在意地接下渡边健次郎的话,神情冷淡,“放心,雇佣江户川乱步的委托费,我们冉教包了。”
“夏油杰”
“渡边先生。”夏油杰淡淡道,“我们冉教的人,差一点成了总监会误判的牺牲品,我们只想要一个真相,这很过分”
“你”
你好,这里是武装侦探社,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
电话接通了。
正巧江户川乱步闲得在办公室里抱着零食发呆,听说这边有一桩十分棘手的凶杀案,还跟政府一个神神秘秘的部门有关,武装侦探社那边十分痛快地接下了案子。
“利久,交给你一个任务。”夏油杰拍了拍祢木利久的肩膀,“你去协助江户川先生查案子。”
“好。”祢木利久用力点头。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那么缺德,针对他搞陷害。
又瞥向眉头紧皱十分不赞同的渡边健次郎,夏油杰凉凉开口“渡边先生要是不放心,可以跟过去,观摩一下名侦探查案过程。要相信专业人员啊。”
江户川乱步的实力,夏油杰当初在横滨的时候就见证过一回,非常厉害,不是一般侦探能够比拟的。将渡边健次郎丢过去,夏油杰十分期待他和他身后的高层被那位名侦探扒得底裤都不剩。
暂时将这个麻烦转交给武装侦探社,夏油杰独自回到冉教,身后缀着无人能够看到的缘一。
缘一站在本殿中,有些怔然地看着端坐在神龛上眼睫低垂,眉目温柔的伊邪那美命,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他的目光下移,落在母神身边那两个年幼的神子,他看了看跟这一世年幼自己容貌相同的幼神神像,又看了看眉眼秀美明显带有夏油杰影子的幼神神像,忍不住弯起唇角,低声道“真可爱。”
幼年版的弟弟真可爱。
“笃笃。”
夏油杰轻叩矮桌,装作没听到缘一的话,冷静地道“缘一,过来坐。”
缘一连忙走过来,他坐在榻榻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神情专注而温和地看向夏油杰。
夏油杰抿了抿嘴唇,他有太多想要问缘一的问题,可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问。犹豫了一下,夏油杰决定将问题抛给缘一自己,缓声道“缘一,这些年你就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说些什么
缘一慢慢地笑了起来,眉眼温和,轻声道“杰,我很想念你。”
夏油杰看着缘一,看着这个曾被教导几天格外投缘的前人类,而更加久远之前,他们更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夏油杰强撑起来的气势漏了大半,他低声道“我也很想念你。”
他是伽罗那杰永远无法抚平的伤口,是他神生最痛苦的回忆之一,亦是他最珍惜的家人与兄弟。
他有多爱母神和迦具土,就多恨伊邪那岐。
顿了一下,夏油杰轻声道“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食骨之井。”缘一看向夏油杰,轻声道“人类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我看到你爬出食骨之井,就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来,眼前的青年究竟是谁,是曾经给予了他关怀与帮助的夏油杰,还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伽罗那杰。
想起来,他们在久远的过去都一起经历过什么。
意识到他为何会从未来的时间穿越到了现在。
不得不面对他们再一次分别的现实。
继国缘一的世界是透明的,目之所及,世界直白又丑陋。他被困在自我认知与现实的错位中,直到夏油杰的到来。
迦具土的世界同样是透明的,目之所及,尽是不断纠缠环绕的法则与因果之线,密密匝匝,宛如蛛网一般网缚住天命的日轮之主。他同样被困在自我认知与因果线的错位中,直到他听到了那个心跳。
他的兄弟,他的半身,他的伽罗那杰。
是弟弟。
与伽罗那杰依偎在一起,世界对他展露的真实似乎都不再那么刺眼。他学会闭上眼睛,只专注倾听伽罗那杰的声音。
终于,终于到他们降生的那一天了。
迦具土睁开了眼睛。
虽然在他心里,伽罗那杰是弟弟,但他说他想要当哥哥,宠溺着弟弟的迦具土自然不会与伽罗那杰争夺最先降生的名额。
可是,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条未来的因果线。
循着那根被鲜血浸染的因果线,他看到了被杀死的伽罗那杰,看到了因此而本源神力失控,烧伤了母神并被十拳剑斩杀的自己,看到了堕入了黄泉之中失去了一切的母神,也看到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伊邪那岐。
不可以
命运并非不可改变,因果本来就在时刻变化。往往只要一个选择,便会造就出不同的未来。
迦具土先一步降生了。
他不仅先伽罗那杰一步降生,还拨动了因果之线,推迟了伽罗那杰出生的时间,还伪装出了与伽罗那杰相似的神力波动。
伊邪那岐急不可耐地杀死了他认定的新任天之御中主神,还在母神试图保护他的时候,杀死了母神。
母神带着伽罗那杰堕入黄泉之中,她依旧成为了黄泉津之神,但这一次,她保住了一个孩子。虽然他未生先死,虽然他出生在诸神避之不及的黄泉污秽之地,但新的命运沿着另一条因果线延续着。
还会见面吗
御神体与神魂被撕裂的痛苦中,迦具土恍惚地想着
我不想死。
我还想要见他们。
我的母亲。
我的兄弟。
濒死的迦具土握住了一条游离在命运之外的因果线。
火神大人
迦具土大人
来自于生灵的敬畏与信仰不断修复着他残破的神魂,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恢复一点意识的他本能地抓住了一线的生机。
未经黄泉轮回,他转生成了继国缘一。
再然后,他遇到了夏油杰。
初次见面便觉亲近投缘,分别多年,始终不变。而在这具人类的身体逐渐步入衰老,死亡即将到来的时候,他越发思念夏油杰。
暌别五十年,终于再见之时,属于迦具土的记忆在继国缘一的灵魂中苏醒。
是杰啊。
即使没有同源的神力气息,他的神魂依旧能够认出他最重要的弟弟。
但是,没时间了。
他又一次看到了充满了杀机的因果线。
亲手将夏油杰送回到五百年后,缘一用这具垂垂老矣的身体斩杀了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他知道他们是被谁派来的,也明白对方想要除掉他的急迫心理。
但是,不可能。
神魂终于在那一刻复苏,让他看到回到兄弟身边的可能,缘一怎么可能让他们破坏。
借着那一战,缘一舍弃掉了那具老迈的身体,将神魂藏在断掉一截的日轮刀中。他故意让断刀掉入食骨之井中,借着食骨之井自带的时空间波动隐藏起来。
这一藏,便是五百年。
他等到了五百年后的夏油杰,用因果之线拉着他和五条悟穿越了时空,来到五百年前的战国时代,见到了过去的继国缘一。
命运的因果缔结成环。
缘一的神魂在日轮刀中沉睡,沉睡对于神明而言,是最好的疗伤手段之一。他虽然很想见见夏油杰,但他并不愿在弟弟面前暴露出自己虚弱的一面。
他希望在杰的眼中,他的兄长永远是最强大的。
然而
伊邪那岐是真的讨厌。
感知到了逼近的腐朽神力,缘一挣扎着从沉睡中醒来。
久远之前的一幕再一次上演。
不管多少次。
缘一坦然地想道
不管多少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越过他手中的日轮刀,伤害他最重要的弟弟。
他抱住了夏油杰,本源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居然是那个时候”夏油杰微微一怔,难怪那时候的缘一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说出来的话也怪怪的。他原本以为是缘一那五十年里活成了小老头,所以看到十七岁的夏油杰时才会那么慈爱。
夏油杰抿了抿嘴唇,沉声道“之后发生什么事情”
缘一看向夏油杰,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回答问题。”夏油杰叩了叩矮桌,“你当时表现得太急了。我刚爬出食骨之井就看到七八十岁老头子的你,还没有整理好心情就被你一通五十年,过得很好给堵得说不出话,紧接着就被你推下了食骨之井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因为夏油杰以为终有一日会在黄泉相见,或是可能遇到他的转世,夏油杰虽然察觉到了缘一举止奇怪,但他并没有深思,只是有些惆怅。
现在,确定缘一就是迦具土,不是人,还一直沉睡在他从食骨之井里捡到的日轮刀里夏油杰并不喜欢阴谋论,但当时一定发生了相当糟糕的事情。
他和悟穿越战国的契机,一是自带时空间能量波动的食骨之井,二就是那把夏油杰之前没能看出什么端倪的黑色断刀。
现在,有关断刀的秘密解开一角,正是缘一那把日轮刀,未来的缘一一直沉睡在刀中。
时间轴难以跨越,是因为改变所带来的代价太过高昂。他的过去编织在了本不该踏足的战国时代,恐怕正是为了见到在那个时期转生成人类的缘一。
是未来的缘一促使了他去往战国时代,换言之,跨越时间轴的代价,是缘一支付的。
是什么让缘一用这么迂回的方式与他重逢
还有,正像是当初奴良滑瓢吐槽醍醐源氏的,缘一作为战国时代最强大的剑士,曾经庇护了源氏那么多年,他们不至于连他留下的一点遗物都保留不好。
结果,缘一的日轮刀断在食骨之井之下,刀鞘则辗转到了奴良组的手上。
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缘一不是寿终正寝,被源氏的人侍奉着下葬,而是死在了外面,还极有可能是战死的。
关键问题来了是谁杀死了缘一
夏油杰的眼神幽深而晦暗,透着慑人的冷意。
缘一“其实是六十七岁。”
他当时才六十七岁,才没有七八十岁。
夏油杰“缘一”
六十七岁是重点七八十岁只是虚指,虚指
缘一抿了抿唇,默默将“当时再过两个多月就六十八岁”的解释咽了下去,小声地道“不敢。”
夏油杰懵了一下,回顾了一下他之前的问题,他才意识到缘一这句“不敢”是在回答上一个问题。
你敢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不敢。
换算一下,缘一当时交待遗言似的来了那一堆很好勿念再一推,就是故意的。
夏油杰的嘴角抽了抽,这话说得,等于没说。
他是要问敢不敢吗
他问的明明是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矮桌两边,同根同源的兄弟俩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好半晌,夏油杰开口“不能说”
缘一“也不是不能说,就是”
“就是不想说。”夏油杰扭头,不去看缘一,而是看向本殿外的庭院。
冉教的院子修得真别致,不愧是他的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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