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娄江平剑横扫, 将两只扑面而来的蛊雕劈开,落地时全身痉挛,险些直接跪倒。
紧跟而至的几个人情况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除了仇薄灯,大家的形象都格外狼狈, 面白如纸, 衣服武器不断向下滴血。烛南是清洲最大的城池, 九城以“烛城”为正城, 其余八城为辅城。他们所处苍华城坐落东正位,为辅城之一,但哪怕是辅城, 南北长也足有四千二百八十二丈,而四人带着昏迷的仇薄灯几乎横穿了整座苍华城,期间蛊雕扑袭, 秽煞阻路,血战不休, 无喘息之机。
要是没有陆净这个行走的丹药仓库, 他们早就半途力竭了。
“等本公子回药谷, 就去把我哥闯木人阵的记录给破了。”
陆净一落地就在“呸呸呸”地狂吐口中的黑色鸟羽。
娄江看了他一眼。
四人中修为也好,经验也好, 陆净都是最拉跨的一个, 原本安排他断后是不得已之举。因为他必须引路,不渡和尚背着仇薄灯, 半算子必须保护脆弱的左右翼。没想到陆净竟然真的扛了下来,一路上, 他们没有遭到任何来自背后的攻击。
娄江一开始不放心, 还有分神在关注他。
起初, 陆净挥舞双刀招架得的确非常狼狈,有一次娄江都准备回身支援了,结果在蛊雕即将冲破后防线的瞬间,陆净竟然野兽般扑起,无视缠绕风刃的利爪,像条挂在蛊雕身上饿疯了的野狗,撕咬扭打。一人一鸟从半空中滚落,砸在屋顶上,陆净把刀从颈骨与脊椎相连的地方捅进去,成功切断那只蛊雕的脖子。
打那之后,铁青的双刀在他手中变成了一对野狗的獠牙,拼命三郎般永不回防,刀法极丑,却格外实用,隐隐有自成一流派。
疯疯犬流刀法
不过常人用不了这流派。
陆净能当拼命三郎永不回防是因为他是个仙门二世祖。看似普通的里衣其实是上等的银丝甲,所以他能舍身扑向蛊雕,而不是被蛊雕的利爪开肠破肚而普通人也根本无法像他那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后,猛磕丹药,转眼又是条生龙活虎的好汉,又能气势汹汹地再损个八百
尽管如此,陆净的表现还是说明,他其实有着非凡的潜力,只是以前声色犬马掩盖了他的天赋。这让娄江记起,在枎城陆净也是这样,一开始逃命的时候,陆公子的轻功身法“鹤步”连入门都没有,瘴气一涌死亡威胁下,迅速地就蹦到了登堂入室。
难道这就是仙门二世祖成才的正确打开方式把他们丢到没有长辈护卫的绝境里,让他们为了小命不得不开发潜能
“在哪”半算子问。
他们横穿整座城,最后抵达城西辅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娄江缓了一口气后,领着众人走近城门。走到近前,众人发现,这处城门长约一丈四尺,高一丈一尺,极其狭窄,入深四丈二尺,顶部拱券层暗灰色,里外都设有玄铁浇铸的菱形铁栅栏封死。原来这里不是供人通行的城门,而是一处水关涵洞。
“这是要越过水关出城”陆净猜测。
“不。”娄江说,“要到海底去。”
“从这里走”
娄江点点头,他在水关涵洞附近的城墙上摸索了一阵子,找到一块城石。烛南的城墙极其厚重,是用整块整块的黑石砌成,每一块都足有上万斤重。娄江在黑石上刻了一个阵法,黑石缓慢地向里移动了一尺。
咔嚓。
仿佛什么机关被触动,随即众人就听到绞索被拉动的声音,水关涵洞的玄铁门缓缓地升高。
“快走。”娄江迅速掠回,把一块避水令挂到仇薄灯身上,“水关很快就又会关上。”顿了一下,他急忙又问,“你们都会避水诀吗避水令我只有一块。”
不渡和尚和半算子点头,陆净表示他虽然不会避水诀,但他有避水丹。
“有钱就是好啊”不渡和尚十分艳羡。
水关一开,阴冷的寒风瞬间刮了上来,伴随隆隆如瀑布的水声,想来那玄铁门还有某种镇风隔声的作用。半算子手持推星盘,当先跳了下去,不渡和尚背着仇薄灯紧随其后,陆净第三,娄江押后。
陆净刚刚跳下去,就听见头顶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
他向上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娄江和一个黑衣人搏斗着,一起掉了下来
水关涵洞竖直向下,仿佛一口竖井,他们跟着瀑布般的水流一起向下落,视野极其晦暗,四面无处可着手。一时间明知事情不对,也没办法协助娄江。好在不多时,几个人就一起在黑暗中砸进深潭中,被寒冷的水淹没。
大梵音伴随水声轰鸣响起,陆净从未觉得秃驴是如此地有用带着他就等于带着一片十二时辰,随喊随到随需随照的圣光
圣光普照。
陆净看见距离他不远处,娄江与黑衣人扭打着,在水中厮杀,两人忽起忽落,变化极快。陆净怕误伤娄江,一时间无从下手,只能提着双刀焦急地浮在水中。关键时刻,一样方形的东西流星般划过,精准地砸中黑衣人的后脑勺。
黑衣人掐住娄江脖颈的手松开,娄江一剑捅进他的小腹,然后揪着他同几个人汇合。
“怎么回事”
半算子一伸手,召回自己的推星盘。
刚刚就是他将推星盘当做暗器丢出去,给了黑衣人一关键的闷棍。想来要是仇薄灯醒着,一定会感叹这道士深谙打架斗殴“功夫再高也怕板砖”的真理可怜推星盘堂堂十二洲三大名卦,到他手中,没能上推星轨下演地相就算了,竟然还沦落到充当板砖的地步。
“这个家伙,”娄江一把扯掉黑衣人脸上的蒙面布,语气森冷,“一直在尾随我们。”
“这不是你们山海阁的那个什么阁老的孙子吗应玉桥靠,果然这小子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借助佛宗牌光照,陆净看清了跟踪者的面目。
“他怎么做到的”不渡和尚皱着眉,“贫僧自喻灵识过人,可并未察觉到他的踪迹。”
娄江在应玉桥身上搜了搜,最后扯出面青黑色的护心镜“随影镜,启用后能如幽影随行。他靠这个一直跟着我们,直到刚刚进水门的时候,被玄铁门上的阵法给破了身形,才暴露了。”
“奇怪,”半算子若有所思,“他这身打扮,不像是一时起意的跟踪,倒像”
“从一开始就盯着我们。”不渡和尚接口。
“盯着我们干嘛”陆净疑惑,“难道是因为之前被我们狠狠打脸了,所以怀恨在心,试图暗中下黑手。”
“不。”娄江脸色难看,“我怀疑他可能一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这小子知道”陆净话说到一半,猛然领悟到娄江的意思,“你是说,他爷爷,那什么应阁老是内应”
娄江点头。
几个人对视一眼,寒意爬过脊背。他们记得刚刚祭起本命法器抵挡雷霆的人中,也有应阁老。如果应阁老真是内应,他会在什么时候暴露在什么时候动手
“得赶紧通知你们阁主”陆净问,“你不是带着传递消息的聆神吗”
“传不了,”娄江摊开手,只见聆神在他掌心碎成了两半,“刚刚被应玉桥这个叛徒毁掉了。”
陆净咒骂一声,对着应玉桥那张阴郁的脸就是凶狠一拳。他只是打算出口恶气,没打算现在杀这个叛徒。但应玉桥猛然睁开眼睛,他眼睛的眼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漆黑,黑雾从他身上涌了出来,触手般扑向周围的几个人。
四人和应玉桥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异变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黑雾淹没,被剥夺了视觉,眼前骤然漆黑一片。
娄江感觉到手中一空,应玉桥带着他的剑挣脱了控制。隐约根据水流的变动,能够察觉到应玉桥似乎是朝陆净发动了进攻。娄江想出手制止,但耳边仿佛有无数女子凄厉的哭声在回荡,把人的神智往深渊拖去,动作顿时被放慢了无数倍。
是业障
应玉桥竟然在这一刻转为了邪祟
陆净大概是四人中唯一神智勉强保持清醒的,因为他的腕骨被应玉桥冰冷如死人的手死死抓住,力道之大,让陆净整个脸庞都扭曲起来了,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手腕已经断掉了应玉桥拔出娄江捅进他腹中的剑,割向陆净的咽喉。
他必须自救,可真正直面业障,陆净才明白为什么入邪者在十二洲人人喊打,那是无边的怨毒和恶意扑面而来,把人的骨髓和灵魂一起冻住。
陆净动弹不得避无可避,只能等待死亡。
刺骨的冷气在潭水深处爆发,所有人只觉得有无穷无尽的恶鬼尖啸着呼嚎着奔涌而出。水流为之搅动,他们被强烈的冲击拍在冰冷的石壁上。可包括陆净在内,四个人竟然都还活着除了气血翻涌,他们甚至没有受到什么真正的伤害
发生了什么
他们同时抬头,朝潭水中心看去。
涵洞连接的与其说是潭不如说是一口巨大的蓄水井,汇积着整座城的暴雨。此时丝丝缕缕的墨色在井水中离合聚散,仿佛清水中滴进一滴浓墨。水墨的来源并不是应玉桥,他被剑钉死在另一边的井壁上,已经彻底死了。
仇薄灯静静悬浮在水中。
漆黑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开,鸦羽般的睫毛依旧是低垂的。素白的脸庞像纸像雪,像所有没有生命的冷色。
他并没有醒。
娄江在撞上石壁的一刻想清了应玉桥身上的业障从何而来。
在知情人中,应玉桥的声名其实很差,他私底下以虐杀艺伎婢女为乐,据说被他杀死的女子尸体堆起来可成山丘。因为死者都是些卑贱的凡人女子,有应阁老的地位权势在那里,一直没人说什么。如今想来,或许应玉桥选择目标时,从一开始就考虑到这一点。
应玉桥身上的业障已经深重,但与仇薄灯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
仇薄灯并没有醒,不渡和尚的菩提还锁在他手腕上,只是丝丝缕缕冲破镇压的业障爆发出来,应玉桥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钉死石壁上了,两者差距岂止千里如果菩提解开,仇薄灯身上的业障恐怕“尸山血海”也不足以形容了吧
恐怕要整片洲陆,亿万苍生的覆灭才会积聚起那样深的业障。
他们正在保护一个怪物。
一个背负无穷无尽罪孽的怪物。
寒潭彻骨。
仇薄灯的红衣随水娓娓垂下,又徐徐展开,业障从衣袂边沿向四周溢散,犹如一朵盛开的极恶曼珠沙华,绮丽的花瓣边沿弥漫罪孽的墨色。第一眼看过去,谁也不会觉得他是一个会嬉笑怒骂的活人。
那是一抹诡艳的孤魂野鬼。
可是搞什么啊
哪有昏迷不醒也会本能救人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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