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太乙镇八方

小说:美人挑灯看剑 作者:吾九殿
    第一百六十七章太乙镇八方仙门万载, 太乙第一

    十二洲大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异象。

    苍穹之中, 十日与十二月同时高悬。城池之外,黑瘴势如涌潮。上与下之间,狂风怒号。烈火与暴雪同时席卷所有的常识,所有的经验,全都成了笑谈,飞禽与走兽,人与草木, 在这一刻, 竟然毫无差别,都在这错乱的鸿宇之间,渺小如尘埃。

    异象的集中点在西洲。

    以“十峰九河”出名的西洲大地, 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褶皱的山脉被一点点拉平, 嶙峋高山崩塌,深沟巨壑被填满。仿佛一条巨龙, 正在伸展它的身体。短短数息之间,海陆变化就已经胜过以往千年万年。

    震雷不休, 银电林密。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 城池外周的天空, 被黑瘴侵占满, 无数死魂厉鬼怨毒的笑声直贯大脑

    “上天啊”

    勉强逃进城墙后的走荒人与城民挤在一起, 呆若木鸡。

    几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身处人间, 还是身处地狱。

    唯一的慰藉就是, 有城神在, 有仙门修士在, 瘴雾与死魂就会被隔绝在城墙之外。但是,很快地,这一丝虚无缥缈的慰藉,也碎了个干干净净所踩着的大地正在剧烈起伏,立于大地上的人们,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在大海。

    泥土的潮头,高高抛起。

    在不知道是谁凄厉的悲鸣里,依山而建的城池,被山淹没了。

    而在别的地方,平原旷野上的城池,人们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就看见熟悉的城忽然少了一大半那一大半城区,连屋带人,一直坠进黑漆漆的裂缝里去了。

    十二洲拼合在一起的板块,仿佛成为了一张纸,一张薄脆的,正在开裂的纸。巨大的裂缝起于西洲北角,却一直延伸到清洲东南角。裂谷深不知几千几万丈,岩浆从地底涌出,灌满裂缝。自高空俯瞰,就像人间发了一场暗红色的洪水。

    血亮的河网肆意纵横地蔓延。

    裂谷在大地上斗折蛇行,如同亮红的闪电,转眼就撕裂到梅城附近。

    岩浆抵达城墙墙根的时候,左月生正在梅城暴动的城区中大踏步行走,两把深黑漆金的陌刀刀身满是鲜血。暴动已经被他以雷霆般的手段,给强行镇压了下来所有试图煽动难民和城民混战的御兽宗弟子和散修,都被他击杀了。

    陌刀挥刀最后,如鱼鳞排雪。

    收刀之际,刀身的金漆已经被粘稠的血迹给压过了。

    左月生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其中有多少人是罪不容赦的,又有多少是情有可原的。他只是想起不渡和尚在去坐镇金楼白玉船前,来找他喝酒,喝着喝着,忽然就沉默了。

    烛火下,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和尚,罕见地露出了点佛子的意味。

    眉目印火,大慈大悲。

    他说胖子,从今以后,我们都是罪人,都是囚徒,都要在良心的炼狱挣扎,煎熬。

    当时左月生抄了根鸡腿骨,砸过去说去你的,少跟本阁主来这套。想推销你们佛宗的大悲咒,去跟那群愚夫愚妇推销去。老子才不吃你这套。

    鸡骨头正中不渡和尚脑门,留下一道油亮亮的印子。

    他却不笑也不闹,只是低声说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佛陀难佑我。”左月生喃喃,大踏步向前,陌刀倒转,砸出。

    一面在大地震动中倒塌的墙壁被刀气扫开。左月生从墙下捞出被吓傻了的小姑娘。他走出两步,小姑娘趴在他肩膀上,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奶奶奶奶”。她抓着左月生的衣服,哭着说“救救我奶奶,救救她”

    左月生没有停步,没有回头。

    扫开墙壁的时候,他就已经看清楚了,粥铺的老妪年岁太大,已然在墙倒柱塌的瞬间,受惊吓死了。

    梅城的街道正在崩塌。

    一间间或繁华,或简朴的铺子,柱倒墙塌,那些被细心扫起洗净装满的梅花罐碎了一地,山桃白,千山雪,骨里红,金钱绿萼、跳雪垂枝林林总总,红的白的粉的花瓣被气流吹起,洋洋洒洒地飞向天空。

    像血,也像纸钱。

    人间过往的祥和,在今夜被撕毁了。小门小户,粥茶自足的安宁,就是这么易碎的东西。而左月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不渡和尚、陆净所有人都要担这一份因果。他们同样是粉碎这份安宁的推手。

    也许,他们可以对自己说

    这不是我的错,人心不足蛇吞象由来已久,代代积累到现在的苦果,想要掰正它,就必须要付出惨重的代价。牺牲,在所难免,我无法对所有死者负责。我是在救人间,我是为了人间的长远发展。

    的确,这么说的确没有问题。

    可这些哭声,这些血迹,难道就是假的吗

    如果,为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就能毫不犹豫地去牺牲许多人,并且不觉得自己为此负罪的人,是可怕的。因为,他们不为死去的人感到愧疚,也不会为此折磨,性命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

    而如果,明知不去做一件事,就会死更多人,却因为畏惧背负良心的谴责,而不愿意去做的人,是可悲的。因为他们求的是自我的安心,他们以仁善为名义,任由几千万人碾碎在埃尘里,这样的人,也不配称诸道义。他们只是自私而已。

    前者是屠夫,后者是懦夫。

    而他们呢

    他们是罪徒。

    一张写满字的纸被扬到左月生脚下,是不知哪个书庄哪个文人,在这些日子,引经据典,痛心难民之死的言语。

    左月生看也没看,直接从纸上踩了过去。

    风势渐大,卷着黑烟,层层而上。

    城池外,岩浆横扫瘴雾,将诸多死魂野鬼灼成灰飞,撞在了金楼白玉船释放出的结界上。刹时,声如江沸,火星四起。

    与此同时,天池山方向,八十一座高炉,同时轰鸣。

    左月生停住脚步,抬头看向天池山。

    天池山顶,明堂之中。

    又一个至关重要的上滑轴被推到正确的位置,明堂中横梁立柱不断变化,开错铆合,赤金色虚顶的“黄画图”旋转,与缥碧色实顶的“青画图”重叠出日月星辰的轨迹。九室十二堂的穹顶上,大半星辰已经运转到预定的位置,环绕正中的日月。

    就在北葛子晋要校准下一洲星辰的时候,悬浮在半空中的“太史法象盘”忽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盘中象征日月的金银圆珠跳动不休,紧接着,崩飞向四周。

    “怎么了”老天工大惊,急声问道。

    “法象错乱,日月失控”

    其他历师脸色陡变。

    他们虽然不太熟悉这件空桑太虞氏秘藏的历器,但对天象对应征兆的理解,要比老天工这种门外汉高得多。

    话音刚落,原本水平悬浮在半空中的矩形法象盘无规则地旋转晃动了起来。

    盘中飞沙走石,原本精致清楚的十二洲版图瞬间变得一团混乱。盘中部,发出了令人惶恐不安的石裂之声。

    “中钧”北葛子晋失声,“中钧不定”

    太史法象盘,是一件冥冥之中,与人间相对应的历器。一如鬼谷代代相传的“推星盘”一样,一定程度上,太史法象盘能够反映,并推算预测十二洲的天文地理变化。“南疆地震,消息未出,而中洲知焉”便是由来于此。

    如今,太史法象盘的变化,说明它失去了悬浮时保持稳定不动的重心。

    相对应的,就是人间十二洲的中钧,出现了动荡

    人间十二洲的中钧在哪

    空桑。

    在整个人间版图上,空桑居于其最中央,是周髀定天的模型下,名副其实的“中钧”之地。

    但现在,这个至关重要的中钧之地,出现了异变。

    北葛子晋的脸色一下子灰白如土,原本要校正下一颗星辰的手定格在半空中,如遭重创,好似成了个死人。

    他们,他们低估了大荒。

    又或者说,他们低估了过往万年,人间自己造下来的苦果。

    万年间百氏一点一点私更天轨,仙门或为大局,或为小利,不加问责的恶果,在今天彻底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原本,作为中钧之地的空桑,能够在龙首动,群山迁的天地剧变下,保持稳定。

    中钧定,四方定。

    可是,过去万载,空桑百氏却私更了天楔。

    私更一次两次的天轨,表面上的影响,不过是一城一池的兴亡盛衰。可实际上,日月移动,天轨错乱,四方之风跟着错乱,带起的是整个十二洲的地形在万年间潜移默化地更改洲屿边缘受异变的海潮影响,不断破碎,洲屿内部,高川成低谷,沟壑成内湖今日一砂,明日一石

    十二洲的受力平衡就这么被更改了。

    更为致命的是,空桑百氏为利农耕,曾经大举以神力进行过数次的“平荒”运动。

    所谓的“平荒”,平的并非大荒的“荒”,而是荒野的“荒”。

    空桑沃野千里,良田万顷,耕耘垦殖,其农收天成,为十二洲之最。在这基础上,逐渐演变成了天下的文化与经济中心,与其在地理的“中钧”位置相匹配。由此,空桑百氏“放牧天下”的野心才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在更早之前,空桑所在的地方,并非全然沃野一片。

    如果对比一下太古的地图和今天的地图,就会发现,人们口中的“空桑”比太古时期的“空桑”,面积翻了不止十倍。只有古空桑所在地区,是一片平原,其余诸地,多穷山高原。之所以会演化成如今的局势,是在中古晚期,空桑人口激增,百氏有感于地狭人稠,便提出了“平荒”计划

    将空桑附近的地方削平,逢山移山,遇沟填沟。

    这么一翻大刀阔斧的动作下来,空桑平原向汤谷以南和以西,扩张了不止两倍。

    中洲天府诞生了。

    可是,原先的千里沃野,之所以会是平原,是因为承载扶桑与日月之重,深处的土层坚硬无比。后来,百氏新辟的这些“沃野”,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薄弱如此的中洲,怎么担当得起定鼎十二洲的重任

    “中钧不定,”北葛子晋甚至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中钧不定,何以更天”

    他残喘于世,为的不过是不过是想着,神君更天,四极立八方定,他能在这其中尽一份力,以此来挽回一点空桑百氏这么多年造成的罪孽。可眼下,却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

    做错的,就是做错的。

    挽回不了,弥补不了。

    北葛子晋一口血喷洒在地,整个人顿时万念俱灰,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竟已了无生意。

    “还没死呢,嚎什么丧”

    有人揪起他的衣领,一耳光狠狠将他抽醒。

    “继续。”

    “没办法继续”北葛子晋目光空洞,似哭似笑,“你没看见吗中钧不定中钧不定,大地就会因为西洲的拉伸变化,旋转崩裂就算我们把星表核对完毕,就算我们定下了准确的星锚也没有用”

    他说话间,血从口鼻间不断涌出,却毫不在意。

    一切都完了。

    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西洲要毁灭,人间要坠荒

    所有人都要死。

    浑浑噩噩间,将他拽起来的人,反手又是一耳光,将他抽得脸颊侧转。

    “那是你们百氏下的空桑”老天工一字一顿,眼中几乎要喷火。如果不是顾忌这明堂星图,只有这病得快断了气的北葛废人会用,他早一斧头把这小子的脑袋剁下来了,“别忘了,现在是谁在空桑”

    现在是谁在空桑

    北葛子晋如梦方醒。

    “太太乙”

    空桑正在龟裂。

    西洲天地伸展拉平,带动整个十二洲开始旋转,而天旋地转的可怖压力,被汇聚到中钧之地。以往流速缓慢的汤水,此时涛浪不歇,宽阔如湖的江面泛起一个个漩涡。龙卷风刮过一望无际的沃野良田,留下一道道丑陋的褐色深沟。

    好似大地的伤疤。

    风大得将百斤重的石头,都被卷到天上。

    太乙上下在这么大的狂风里,环绕空桑,列成大阵笔直站立。从长老,到弟子,个个手握刀剑,无一退后。

    太乙掌门裴棠录一件青衫,沿着石阶拾级而上,视线扫过每个弟子的脸庞。作为一位老被抱怨抠抠索索的掌门,门下的弟子,才是他最在意的家底。太乙九九八十一峰,虽然他不认识所有的确,但他记得每个峰脉去年有多少弟子,今年有多少弟子。

    新增了多少,殉道了多少。

    一笔一笔,在他心底,记得清清楚楚。

    都有数。

    今天,汇聚到十二洲中钧之地的,是太乙留守空桑所有人,上至长老,下至弟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大阵按辈分站立,长老立于外,弟子立于内,除了大阵阵眼外,都是越年少的在越里边。

    新入宗门没多久的弟子站在最里边,脸上难免带了几分紧张的神色。站在他们面前的师姐师兄回头,笑吟吟地对他们说“小不点们,怕不怕呀”

    师弟师妹们鼓着脸,老大不高兴。

    他们今天都是要做大事的人,师兄师姐怎么能还是这逗小孩的语气。

    想是这么想,握刀剑的手个个紧张得关节泛白。

    “哎哎哎,别包子脸嘛”师兄师姐们趁大阵还没正式启动,飞快地伸手,在他们头上用力揉了一下,“师姐师兄罩你们啊别怕哈”

    师弟师妹们用力打掉他们作乱的手“我们才不怕”

    裴棠录手捧镇山剑,穿过大阵,抵达阵眼。

    他最后一次环视整个大阵,扫过大阵里边那些或紧张或飞扬的弟子他们都还很年轻,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他的视线扫过大阵外围那些或枯槁或盛年的长老他们已经不再年轻,已经是太乙的肩膀。

    所有这些脸庞,加起来,成为天地的脊梁。

    若人间无中钧,则太乙为中钧

    飓风咆哮,沃野龟裂,山冢崒崩,滚石如洪。

    十二洲正在崩裂,正在毁灭,正在新生,正在涅槃。十二洲旋转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压来,天与地,万物与众生的重量,汇聚在这千里之地。要将一切碾做尘埃,碾做齑粉。面对这恐怖的力量,太乙九九八十一峰,巍然不动。

    裴棠录脸庞上掠过一丝淡淡的骄傲。

    仙门太乙,无叛徒无弃徒无懦夫

    虽过万载,此心不改。

    “起阵”

    他大喝一声,双手持剑,剑尖向下,贯穿石层。

    剑名

    定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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