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些天龙是古真东国人, 说古真东语，我想如果你们是他们的后代，应该也听得懂古真东语。”
“这边的人类因为年代太久, 经历了这么多年，古真东语已经不再使用了，可是天龙的寿命比人类长很多, 寿命长的话，或许可以活到现在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 我猜你们应该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扯着嗓子说了半天，杜楠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一边说着, 他一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沓纸来。
“他们最后去的地方我刚好去过，我父亲还因缘际会画了那个地方的画面, 因为画面太惊人, 我一直将那些画带在身上，你们看，他们确实履行了约定。”
“他们带着国王, 去了没有任何生灵可以活下来的死地”
“他们也履行了另一个约定。”
“痛痛快快打一架。”
“至死方休”
杜楠说着, 将手中朱子轩画的、秘境中龙骨拉棺的画拿在了手上, 高高举了起来。
水太大, 他也不知道这幅画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待多久, 然而
就在他将画举起来的时候，头顶瓢泼的水忽然变小了, 紧接着
温热的水
滴落在他的头顶
杜楠这才睁开眼睛水太大, 他的眼睛一直没法睁开。
睁眼开, 对上的就是头顶无数大眼睛。
是天龙群用自己的身体, 他们将他的身体和画笼罩在身下了，他们的视线集中在他手中的画上，雨水同样浇在他们的头脸之上，然而能雨水没有温度，泪水却是有温度的
杜楠赶紧将手中的画调整角度，方便天龙看的更清楚一些。
然后，他们的眼泪便到了雨水也不能混淆的程度。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巨大的眼眶中滚落，砸在杜楠的身边，砸在石壁上，砸在石柱上，砸在整个义龙台上
杜楠看到他们从海中游出，长长的身体缠绕在义龙台的石柱之上，顺着前辈留下的痕迹蜿蜒过去，有的龙身不如石柱上留下的龙痕宽，而有的则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前辈
盘绕在石柱上缓缓上升，直到龙头行至石柱顶端，盘踞在那里，所有天龙口中再次发出一声长吟。
和之前的啸声不同，这次的龙吟声高高低低的，宛若长长的呜咽。
抱在大杏郎身上，杜婴婴在这个时候说话了
“放下吧，我知道打了这么多年放下不容易，这么多年你打我我打你的，新仇旧恨，说要放下肯定不容易。”
“不过村长这边，除了村长老爷子以外，在场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知道你们之间的旧事儿。”
“村长老爷子的爷爷也是临终前才把往事告诉他。”
“为的就是让旧恨尽可能不留在年轻人们的记忆里。”
“所以，村长老爷子他们这边只有今天这一次的新仇而已。”
“而你们活的岁数大点，记忆好点，新仇旧恨都在你们心里。可是你们现在也知道了，当年的事儿说不清了，可也不是人家的错。”
“新仇旧恨都放下，肯定更不容易，可是合该你们这边做。”
杜婴婴说完，抬起头对孙子道“把我说的话翻译给他们。”
点点头，杜楠就把他奶说的话翻译成古真东语，说给了头顶的天龙们听。
半晌，盘踞在距离石壁最近的那头黑龙张开巨口，发出一声长啸。
这次的啸声很特别，不似龙音，倒更像是人类的音节
“他说啥”杜婴婴再次发现语言不通的麻烦了。
杜楠愣住了，半晌抹了一把头脸上的水，大声对众人道“他说他们如今已经将海底能打开的界门全都打开了，古真东国有百境千界，原本除了这里，全都沉没在海里，如今各个界门已开，顺着他们搅起的漩涡来到了这里，而如今的漩涡已然是天然形成的，不受他们控制了”
杜婴婴
真东界众人
倒是杜楠忽然懂了些什么他们之前遇到的两次漩涡，应该就是这些家伙带出来的吧或许他们本来也没发现那里还有一个界，只是打开界门搅动漩涡的同时，将那边的界也破开了
所以那边的水才少了好些，义龙台才露了出来
当然，也可能是那边的界门原本就偶尔会被打开，海水渗入别的界，义龙台早就露了出来
总之，这些事情现在已经说不清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活下去，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又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站在石壁之上，杜楠发现海面再次上升了，天上的水和地上的水，眼瞅着就要相接了
黑龙猛地从龙柱上弹了出去，他向天空的漩涡游去，张开巨爪，他向海上的大漩涡狠狠撕去，然而，就被撕裂了一秒，那大漩涡很快又恢复了旋转，其他的天龙亦从石柱上下来，回到海面，试图阻止漩涡，然而任凭他们撕的龙爪破了，龙鳞片片自身上脱落，这巨大的漩涡只有越来越大，根本无法被他们扭转分毫。
看着眼前的一幕，村长叹道“或许，业火的出现就是个预兆吧。”
“预兆着命运将尽。”
“早一点晚一点而已。”
“当年国王囚禁了业火，更有天龙带着他和业火出去，然而真东国还是被灭了国，而如今”
到了这一刻，真东界众人反而安静了下来，浮在水中随着巨浪上下颠簸，这种身下头上都是海的感觉真是十分奇妙，果然，大海是他们的归宿。
而海中的野龙亦像他们一样，纷纷自海水中探出头来，这一刻，它们亦是安安静静的，不去攻击人，也不攻击其他的龙，只是充满敬畏与好奇的看着周围的天气。
当归，便是在这一刻醒过来的。
眼里的黑色火焰依旧在燃烧，然而他这一次却是站了起来。
抓下身上固定自己的小杏郎，当归自杜婴婴的背上离开，纵身一跳，便跳在了石壁上。
他落在了杜楠身边。
雨很大，可是他的身周竟是没有雨的。不止如此，他身上原本的水眼瞅着也没了，放眼望去，所有人都被水浇的湿淋淋之时，他居然是干爽的。
是因为火，当他忽然跳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杜楠注意到了他身上的火，就像身周描画了一层薄薄的黑边，他周身是火，黑色的火，然而他却将这火控制的极好，不会烧到身上的衣服，却能烧尽接近他的水珠。
杜楠看到他站在石壁之上，先是向周围看去，然后向下看去，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一行眼泪忽然自他的眼眶中滑下来。
这便是他身上唯一的水意了。
他哭了。
张开口，他慢慢道“。”
“人也好，龙也好，都是我的国民。”
杜楠的脑中自动出现了这句话的翻译。
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是了，当归体内的业火是古真东国国王用己身禁锢的那朵，倘若业火可以将一丝情思带入现在囚禁业火之人的体内的话，那此时此刻，这个人莫不是
国王
然后，杜楠就感觉自己旁边之人轻轻背在了身上，紧接着，他竟是背着他纵身跃下了石壁，潜入海中，直游到石壁的底部，下一秒，杜楠看到他直直用掌在石壁底部用力一击，那经历这许多年、又经历如此大风大浪而屹立不倒的石壁竟然齐根断了
紧接着，杜楠见他伸出两只手臂，抓着石壁的边缘，竟是把这高大沉重的石壁举了起来。
高挑瘦削的人，巨大的石壁，两者截然不成比例，可是这奇幻的一幕当真发生了。杜楠眼瞅着“当归”举起石壁，额头青筋暴起，然后用力一掷，将石壁用力投出去的瞬间，他亦从口中发出一声暴喝“”
小龙小心
却是一句示警的话。
他是用古真东国语说的，天龙们自然听得懂他的话，听到示警后反射性避开的同时，便看那巨大的石壁从旁边破空而过，直朝天顶漏水最快的那个漩涡插去，也不知道他投掷的力道有多大，但见那石壁不但没被那漩涡中的水流推出来，相反，石壁还将水推回去了非但如此，在齐根没入漩涡之后，周围的水汽眼瞅着竟是反向流动了起来，开始从空中向空中的漩涡钻去，当水汽扭转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海上的漩涡也越转越慢，就在此时，站在义龙台之上，“当归”修长的手臂向左右探开，左掌呈“咬”状，右掌呈“尾”，在水中，他缓慢地打起一套拳来。
这套拳杜楠有点熟悉。是他在这里学过的一套健体拳真东界人人皆会，因着在这里生活的缘故，自然也交给了他，传说中是古真东国国王自己创造的拳法，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天练习这龙拳的缘故，杜楠觉得自己身体变强壮了许多。
而同一套拳法，由“当归”打出来格外不同。
他打的极缓慢，却稳健。渐渐地，杜楠只觉得有一条龙仿佛盘踞在他的双臂之上，不，不是仿佛，而是真的出现了一条龙一条水龙
在海水之中，经由当归的拳法引导，一条海水做成的水龙成型了
而它还在越变越大
游曳在杜楠身后，红娿若好奇地看着那水龙越来越大，从只有自己的头颅大小，逐步变成了一条和它一样粗细的龙，又过了一会儿，变成了它的三倍大小。
“唔我最近翻译水下发现的古书，有一本史书提到过，国王是当年古真东国第一武道家来着。”浮在水上，敦仪道。
“是国王国王来救我们了”海水之上，被自己的丈夫负在背上，莲花阿嬷喜极而泣。
作为从长辈那里听来许多国王对他们所做善事故事的人，她从一开始就觉得国王是好人。
当归站在石壁上说的那句话不止杜楠和那些龙听懂了，敦仪也听得懂，他听了，也和周围的真东界人说了。
他们可不懂什么是仙台火，他们只知道当归体内的火和当年国王体内封印的火是一回事，所谓的一缕情思莫不是国王的灵魂
当归早不醒晚不醒，偏在他们遭难的时候醒了过来，这是国王看到他们有难，醒过来救他们来了啊
虽然人们仍然浸泡在海水之中，然而他们心中充满了雀跃欢喜。
青哥儿也很雀跃欢喜，只不过他的雀跃欢喜又比其他人多了一些，双眼紧紧盯在舞拳的当归身上，他眼里慢慢燃烧出渴望的火焰。
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强，等到再大一点，他大概会比阿爸、阿爷还要强，他以为那就是强的终点，而今他才知道，原来还有更远的终点。
不修仙，身体的强大还可以有另一个更远的终点
在众人与龙兴奋的注视中，当归臂中的龙最终成型了。
那可真是一条庞然大物
整个义龙台都容不下它那庞大的身躯，当归的身体和它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见，它就这么盘旋出现在义龙台之上，依从当归双手的指引，它在海水中缓慢的盘旋着，盘旋着，直至在之前的漩涡旁搅动出一个不次于它的大漩涡，就在此时，当归右拳摊开成掌，将这条巨龙缓缓推出
两个漩涡缓缓地撞击在了一起
激烈的水花四溅之后，两个漩涡的转速越来越慢，渐渐地，水面竟是平息下来。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海上的人们不由得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人们离开危险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寻自己的亲人，杜婴婴倒是好说，孙子就在瞅得见的地方，眼瞅着没危险，她便赶紧清点起自家的其他人口来。
大小杏郎自然是在的，一直以来，大杏郎和小杏郎配合得当紧紧箍着她哩倒是大杏郎树枝上的鸡少了一只。
杜婴婴正皱着眉在海面寻找，就见旁边一条细细瘦瘦的龙顶着一只鸡朝她游过来，不止鸡，他身上还顶了两个娃娃，先把娃娃交给各自的家人，紧接着又把鸡顶到杜婴婴面前。
杜婴婴心里称奇这龙不是那些古真东国天龙，那些龙可不知道这些孩子是哪家的，更不会连鸡都能准确送给自己，可是说他是家龙，又未免太聪明了。
“谢谢你啊”将鸡重新放回大杏郎的枝上，杜婴婴对他道了声谢。
那龙就咧开嘴，竟是回了她一个笑呵呵的表情。
这个表情，让她想到某个人啊
杜婴婴正在这么想，忽然听到之前自龙身上抱走一个孩子的女人道
“是那叫刘天龙的后生，村里杂货铺的掌柜，刚刚我娃被水冲走的时候，他忽然变成了龙，把孩子救下来了。”
因着一直关注孩子的下落，她看得分明，那刘天龙原本是颤巍巍勉强浮在一块船板上的，然而看到孩子被冲走，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龙了，然后就把孩子救了。
之前大部分人的视线都在当归身上，可是她因着担心自己孩子的下落，却是一直注视着刘天龙的。
众人大惊。
“原来你真是天龙啊”
那细细瘦瘦的天龙形态的刘天龙便不好意思似的笑了笑，半晌竟是口吐人声了“我也是才确定。”
虽然言语含糊，不过却是人言。
有了这一出，加上刚刚从死里逃生，一时间，人们竟是都笑了。
看到他奶他们都没事，杜楠松了口气，抱紧了胸前的当归。就在出掌飞出那条水龙之后，当归便重新闭上眼睛陷入了昏迷。
就在他准备给当归换个姿势，改抱为背，向他奶游过去的时候，海上忽然异相再起
刚刚恢复平静的海面上，不知何时竟是又出现了一个个漩涡。
数不清的漩涡各自扭转着，越搅中间的圆心越向下陷，人们眼瞅着身边的水面竟是短短时间下去了好大一截
这是水要退了吗
人们正在懵懂，敦仪已经醒过味来了“不好之前涌入的水要退了，接下来怕是会有大吸力，会把我们连人带水卷到其他界去”
几乎就在他说话的功夫，人们已经感受到来自各个方向的吸力了，大力的水流将他们向四面八方撕扯着，赶在众人被水牵着四散分离之前，杜婴婴抱着大杏郎大声道
“走散了也莫急，大伙儿到小苍界兔耳村集合报我杜婴婴的名儿，到时候准有人接待你们”
“杜楠，活着啊活着”
先给众人了个集合地点，叮嘱孙子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杜婴婴便被漩涡卷走了。
其他人也一样。
而杜楠自然也是如此，只来得及听到奶奶的半句叮嘱而已，他便被卷入一个漩涡了。
死死抱着怀里的当归，杜楠心里默念他奶的话，紧紧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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