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没有离婚, 名义上她还是汉斯的妻子。
在黛西告知叶棠汉斯死讯的几天后,执政官才慢吞吞地核实了汉斯的身份,并通知叶棠让她去市政府的停尸间领尸体。
克劳迪娅还在病着, 葛罗莉娅和辛德蕾拉的感冒也才刚好。叶棠没有让女孩们儿跟着她一起去见她们的父亲最后一面。她则在领到尸体后立刻命人将尸体运到郊外, 在郊外把汉斯的尸体连带搬运尸体的人的衣服一并焚毁。
奥斯纳布罗克是一个坚信“落叶归根”,奉行土葬的国家。死者只要还有尸体,就会被放入棺材之中, 并被下葬到墓地里。人们相信被下葬的人的灵魂会被墓地上的十字架所净化, 进而在反省自身所犯下的罪过后被天使引导下至天上。
叶棠火葬了汉斯的这一举动被解读为对丈夫的厌恶、以及让丈夫堕入火焰地狱永不超生。随后叶棠这位海德林夫人被冠上稀世恶女、绝代毒妇的名头,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对象。
对此, 叶棠没有一句解释之言。
她能说死人就是细菌培养皿, 就是万毒养蛊盅吗她不能。
她能说冬天啮齿类动物、比如说老鼠因为食物缺乏所以特别活跃,下葬死人约等于给啮齿类动物、给这些动物身上的吸血虫寄生虫了自助大餐、让无数病毒得到了新的载体吗她不能。
塞翁失马的是, 因为苏豪区的人都知道汉斯带回一个十三岁大的私生女的事,没有人觉得叶棠烧了亡夫的尸体有什么不对。不拘贵妇平民, 但凡听说叶棠烧的前夫做过什么, 妇女们都对叶棠的做法拍手称快。
街边的歌女甚至编了一首短歌反复唱「我亲爱的丈夫啊,愿你能在火焰中安息吧。你的所作所为让我遍体生寒, 现在我要用这火焰温暖你的铁石心肠。不要问我们何时再见, 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你下你的地狱,我上我的天堂。」
歌曲很短, 词也非常易记。歌女每唱一遍就能有好几个妇女记住,数天后不管是低级女昌馆里的女支女还是为贵妇们的沙龙聚会助兴的吟游诗人,所有人都会唱这首对负心汉带着威胁之意的短歌。
有剧作家听了短歌,得知了海德林夫人身上的八卦, 还以此为蓝本写作了一出夫人复仇记。
这不是重视版权的后世, 对于以自己为蓝本的种种同人创作, 叶棠无甚感想。她既不为丑化自己形象的歌舞剧生气,也没空去管是不是有剧作家在为她正名。
为了证明细菌的存在,她写了信给研究微生物的学者,表示愿意资助对方的研究,并希望对方能够制造出显微倍数更高的显微镜。同时,叶棠还努力动用关系找寻更好的医生与更有效的药物来为克劳迪娅治疗。
但这个该死的时代一切的沟通都是那么的慢。
奥斯纳布罗克的始终要慢那些顶级列强国家好几步,这里不光电话还没普及开来,就连电报机也非常稀有。兴修的火车铁路在冬天停工,而火车还要等着来年春天海运畅通之后被一部分一部分的分运过来。
对,奥斯纳布罗克这个盛产粮食的农业型国家还没有能力造出自己的火车。
等待的时间总是煎熬。克劳迪娅就像一朵从枝头被人剪下的玫瑰,她每一天都在被h1n1蚕食着生命力。叶棠能为她做的事却少得可怜。
葛罗莉娅与辛德蕾拉的精神状态也不大好。因为姐姐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两人的情绪也忽高忽低。叶棠得安慰两个孩子这一切都不是她们的错,还得说服她们不要因为照顾克劳迪娅而弄坏了自己的身体。
加上汉斯死后被汉斯拖欠货款的人纷纷上门,商队的人也要叶棠给个说法。叶棠与黛西开在女王路的店也需要继续推出新款和有人掌舵背后的风向,叶棠可谓是心力交瘁。
说句不大好听的话。在郊外监督搬运尸体的人好好把汉斯的尸体烧成灰,已经是叶棠最近做过的最轻松的事了。
黛西瞧见好友面庞上隐着的憔悴,实在不忍心对她雪上加霜。可威尔逊大公的耐性也不是无限的。他说想见叶棠,不管叶棠是不是准备好了都得去见她。
拉起好友的手,从女王路的服装店里接走叶棠的黛西柔声道“安娜,我知道你很累,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去做”
听到威尔逊大公召见自己,叶棠有一瞬的愕然原来黛西的“出资人”是这一位。可这一位不是身体糟糕到据说是随时没了都有可能。黛西和他在一起柏拉图之恋对于普通女性来说可是一种煎熬啊。黛西没事吗
黛西不知叶棠的怔然是在为她担心,她以为叶棠紧张,便侧过身去抱了抱叶棠。
“放心吧安娜,那一位是十分温和的人。即便是我们这样的平民,在那位眼里也并不卑贱。你只要放轻松,用平常心与他交谈就行了。”
噢既然能让黛西这样维护他,那位大公一定是黛西非常心爱的人。那么即使两人无法从物理上结合,心心相印的关系也能让黛西感到幸福吧。
叶棠放下了心,她回抱一下黛西,在黛西的肩头点了点头。
去往大公宅的路有点远,为了隐蔽双方的身份路上也得绕绕圈、换换马夫、换换马,将车身上明显的标志拿下,用黑色的绒布盖上车身,遮掩车身的具体形状。
冬天地上湿滑,马车也跑不快。叶棠在马车上颠着颠着,不一会儿就有了睡意。
闲极无聊想着心事的黛西肩膀上一沉,回头一看发觉叶棠竟是靠着自己睡着了。她好笑地抿起唇来,稍微拉起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到叶棠的身上。
直到马车停到大公宅的门口,黛西才叫醒了叶棠。
叶棠初醒时面容中还带着些少女般的朦胧。等到了威尔逊大公的面前,她已经变回了一贯的沉稳模样。
这让本来还担心着她的黛西放下了心来,在叶棠站到威尔逊大公面前后轻轻地退到了一边。
“晚上好,夫人。”
威尔逊大公咳嗽两声,朝着叶棠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阿德里安与杰克立刻为叶棠搬来了无靠背的小圆椅。
“晚上好,殿下。”
叶棠拎着裙摆向威尔逊大公行过礼,这才坐下。
即便是坐在没有靠背的小圆椅上,她的姿态也很优美。这是没有长时间的训练很难形成的习惯。
与国王同色的眼眸里带着探寻之意,威尔逊大公直奔这次的主题。
他的健康状况之糟糕,已经到了随时晕厥过去都不足为奇的地步。不能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就听完自己想听的所有内容,之后所有的事情就又都要拖延很久了。
“夫人应该明白我召见你的原因吧你不是想说服我吗那就现在,在这里,在我面前,说服我。”
像是感觉不到威尔逊大公所释放的威压,叶棠轻飘飘地回答“好的,殿下。”
她的这份胆识让阿德里安忍不住笑不愧是小豹子的母亲,这份临危不乱的沉稳,仿佛潜伏在草丛中准备伏击比自己体型大个三、五倍的猎物的母豹。
“首先,殿下,国家是靠国民上缴的税金来运作的。国民的减少意味着税金的减少。虽然从税金的总额来看,全体贫民所缴的税金不过是一位贵族的千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但贵族之所以能缴得起这么高的税金,本质上是因为贵族在驱动着包括贫民在内的国民为他们工作不是吗”
“死一个两个贫民、十个百个贫民是没什么。可如果死去的贫民是几千人、几万人呢谁去铲掉路上的积雪谁去搬运每天都被扔出来的垃圾谁去下葬堆积的尸体”
“平民当然也可以去做贫民的工作。可不扑灭西班牙流感,去做贫民所做的工作的平民也会被西班牙流感所感染吧。到时候平民的工作又是谁来做呢让染上西班牙流感的平民继续服侍贵族们吗还是说要血统高贵的各位自己下厨、自己打扫、自己修剪花园中的树木”
“保护贫民就是保护平民。保护平民就是保护贵族。保护贵族就是保护国王陛下,保护这个国家。”
没有半分的畏惧之意,神色间却也没有不敬。叶棠就事论事,语速够快,但言词也够清晰。
“陛下也希望能作为一位明君流芳百世吧我相信各位贵族也同陛下、同他们的祖先一样,希望能做被人记住其英名的贵族,而不是寂寂无名地被历史的洪流所淹没,最后什么都没能留下。”
“试想一下现在民众们都受着看不见的死神的威胁,人人都担惊受怕,害怕死的下一个人就是自己。而这时候,贵族们主动伸出了援手,从看不见的死神手里保护了民众,民众们会怎么想呢”
“”
沉吟片刻,威尔逊大公对叶棠的话不置可否。
他承认,这位海德林夫人的话确实很有煽动力,他完全能想见贵族们被她的这番说辞所打动,肯稍微有所行动的模样。
但同时,从出生就被卷入宫廷事物的他也清楚沽名钓誉只是一部分贵族的爱好。贵族大多只看眼前,不会为了尚未发生的情况杞人忧天。说贵族是棺材里抓痒不知死活也好。总之不到人口锐减到贵族想雇佣仆人都雇不到的地方,只怕贵族根本不会在乎外面的一般国民都死去了多少。
真正能打动贵族的既不是什么人性之光,也不是什么流芳百世或是未雨绸缪。而是
“其次殿下,您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吗”
叶棠的声音又飘进了威尔逊大公的耳洞里。
好机会
威尔逊大公稍微感兴趣地抬起视线。
“这是我们卖人情给周边国家的好机会啊。尤其是赛兰公国。”
“土地面积极小的赛兰公国是纯靠贸易来发展的国家。赛兰公国本身的粮食产量让它无法自给自足,其他的产业、例如纺织业、重工业赛兰公国也很难发展。赛兰公国只有渔业相对发达,但赛兰公国周边的国家、比如我们奥斯纳布罗克在渔业上就不逊色于赛兰公国吧所以赛兰公国的渔业其实并没有太强的竞争力。”
叶棠的书不是白看的。她花在看书上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意义。
“越是依赖贸易发展的国家越怕瘟疫。因为瘟疫的爆发会导致贸易线路被切断。如果不切断贸易线路,则贸易国家会在瘟疫的极速传播之下为瘟疫毁灭。”
以黑死病也就是鼠疫为例,历史上鼠疫曾在贸易往来频繁的君士但丁堡爆发,之后沿着以君士但丁堡为中心的贸易线路通过商船、水手侵入巴尔干半岛、北非、中东、耶路撒冷、佛罗伦萨、巴黎、伦敦
其中君士但丁堡、巴尔干半岛、佛罗伦萨、热那亚共和国几乎因为鼠疫直接毁灭。许多村落直接绝户,大城市里每天光是死亡人数就超过一千。
赛兰公国只是一个小小的岛国。一旦春天到来,海运解禁,作为贸易线路中继点的赛兰公国就会迎来各国的商船。赛兰公国将变成罗布罗海上最大的感染源,也会是罗布罗海上受西班牙流感影响最大的国家。
不会马上杀死宿主的h1n1自此会开始它的大航海之旅,届时h1n1将在全世界遍地开花。细菌的高速分裂与快速进化会让这位瘟疫骑士无比强大,迎来浩劫的将不仅仅是人类家禽、家畜、宠物,一个也别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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