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木兰低低地叫了一声。她扑在叶棠膝头, 话音未落,眼泪已是长流。
“好孩子”
叶棠弯下腰来,回抱着木兰, 睫毛上也沾了些水雾。
叶棠并没有因为木兰是“花木兰”就不担心她的安危,相反,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总是竭尽所能地去做有可能帮助木兰的事情。即便这些事能帮上木兰的可能性只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而木兰, 她也没有因为阿娘忽然变了个人一般冷静而认为阿娘就全知全能、什么都做得到。
在木兰看来, 她的阿娘不过是因为放心不下她,这才强迫自己拾起了已经扔下十几年的坤道身份。阿娘会进入平城大营也好, 阿娘会跟在拓跋浑身边也罢,起因都是因为阿娘与她约好了她要与木兰一起实现她们两人的梦想。
诚如叶棠默默地为遮掩木兰的性别而作出了护胸与护腿一般, 木兰为了不让叶棠担心,也在努力建功立业。她知道在没有书信往来的情况下要向阿娘传递出“我在这里我好好的我没事”这样的消息有且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成为话题中的人物。让千千万万张嘴去替她告诉阿娘她最近都做了什么, 她是否平安。
木兰的心意叶棠接收到了。她为木兰骄傲自豪的同时, 却也担心木兰太过逼迫自己。
古往今来, 名将皆难一蹴而就。许多伟业都需要十年乃至数十年的时间才能完成。木兰三年就能升任万夫长, 她实际所经历的危险只怕要比传闻中多个十倍、百倍。
母女俩紧紧相拥,光是想到对方为了不让自己操心忧虑就更感觉怀中的温度可亲而珍贵。
饶是叶棠几辈子度过的时光加起来已经数百年,她仍是平复了好久才能对着木兰说话不露哭音。
用手指抹掉木兰脸上的泪痕,叶棠直接撩起自己的道袍当帕子给木兰擦脸。
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田里磕破了膝盖, 一瘸一拐地哭着回家时阿娘也是这般先用手指给自己抹泪, 随便再撩起衣摆给自己擦脸的木兰顿时破涕而笑。
木兰一笑, 叶棠也跟着笑了。母女二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 终于都有了安心的感觉。
牵着木兰的手让木兰起来坐到自己身边, 叶棠一边抚摸木兰的秀发, 一边轻声问“拓跋焘怎么会把你安排到骠骑将军这里来”
说到这里,刚才还哭得有些累了的木兰精神了。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失笑道“阿娘你绝对想不到可汗让我来做什么”
木兰以为“花木对女冠子无香子深情不渝”这种八卦至多也就当年与她同一个营做新兵的人知道。倒不想召见了她这个小小万夫长的拓跋焘开口就是一顿彩虹屁将她吹到天上飘着,跟着又说自己十分想要木兰为自己尽忠。
摆出一副为了收买木兰忠心的模样,拓跋焘如此道「朕听闻你心悦骠骑将军身边的坤道无香子。朕有意成人之美,奈何那无香子效忠的并非朕本人,而是朕的阿弟。阿弟既是朕的臣子,更是朕的亲人。朕不能越过阿弟去命令无香子嫁予你为妻,所以」
「花木啊,若是你真的心悦那无香子,朕可以给你一个到她身边去的机会。可能否打动佳人的芳心,让她愿意还俗嫁予你为妻,这可就看你自己的本事能耐了。」
听着木兰的叙述,瞧着木兰活灵活现地表情,叶棠捂着嘴细细地笑出了声。
她完全能想象拓跋焘那故作好心月老的模样。
然而帝王哪里会发什么纯粹的善心呢拓跋焘的思考逻辑大概是这样的你不愿意进宫给我当夫人让我白女票你的能力,那没关系。但我也不允许你继续跟在拓跋浑的身边,把拓跋浑培养成能与我对抗的男人。
既然有个小将三年来始终倾心于你,那把这小将放到你与拓跋浑的身边。便是你不为这小将所动,拓跋浑也决计不会相信你与这小将之间什么都没有。到时你与拓跋浑的决裂指日可待。更何况烈女怕缠郎,出家人又如何被一个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的小将追求,便是枯木也要逢春,铁树也会开花。
“可汗拐弯抹角说了一堆,竟是让我劝阿娘跟着我私奔他还说一旦我能说服阿娘与我私奔,我要财要物要人他都会给”
木兰边说边摇头“可汗就这么怕阿娘留在那骠骑将军的身边吗”
“他不是怕,他不过是想用最小的成本解决日后可能会成为心腹大患的问题。作为一个帝王,拓跋焘的选择非常正确。这一点木兰你可要学习学习。”
闻言,木兰露出了哀怨的眼神“阿娘,我不喜欢这种玩弄人心的作法。”
话虽如此,木兰却没说她不学这样的处事方法。
“木兰你未身在局中,所以在你看来这是玩弄人心。可你若是这局中之人,哪怕你看清了可汗这局,又真的会恨可汗吗”
木兰一愣。旋即理解了若她真是“花木”,那她无疑是遇到了一箭数雕的好机会。成则美人怀中抱,得了可汗的青眼,还能得可汗给的财物与人力。就是自己失败了,追求未遂对一个男人来说也是无伤大雅。世间文人钟爱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风流美谈,痴心男子又是最最受女人欢迎。日后没有十个也定然有八个贵女愿意为她红袖添香。
能在短短三年时间内升任万夫长的“花木”绝非一根筋不会转弯的庸才。那么“花木”一定会明白这对于他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就算三年来“花木”对无香子的感情早已经变淡,亦或是转移到了别的女子身上。单看可汗给的条件“花木”都不会拒绝可汗给的这份差事。
像是要把不好的情绪连同肺中的空气一起尽数排尽,木兰深深吐气。等她重新吸气,她眼中也再无对于计谋的排斥。
计谋算计得往往不是人,而是人性中的弱点。一个好的计谋永远是阳谋,就是被算计的人知道自己是在他人掌中起舞,也舞得心甘情愿。
如此,才会有人源源不断地愿意成为策士执行计谋所需的棋子。
“阿娘,你是不是已经有对策了”
叶棠颔首“自然。”
拓跋焘的目的不出叶棠的所料。在等待着木兰来找自己的这段时间里,叶棠已经想好了今后要如何行动。
她附耳对木兰低声轻语,木兰便也随之微微点头。
拓跋浑前脚得赐裨将,后脚就逃也似地回到了草原上。拓跋焘也不气拓跋浑说走就走,连一次也没有与他安排的贵女相看。
贵女与贵女的家族也不敢出声拓跋焘安排给拓跋浑相看的贵女是他的皇后赫连氏的妹妹。赫连氏本是夏国公主,夏国为拓跋焘所灭,之后赫连氏就与其他的夏国宗室一起被软禁在北魏。拓跋焘迎娶赫连氏为皇后之时就有意让赫连氏的两个妹妹也成为自己的妃嫔。
但因为拓跋浑,拓跋焘暂缓了将赫连氏的两个妹妹一并收入后宫之中的行动。拓跋浑躲回草原上不愿意与赫连氏的大妹妹相看对拓跋焘来说不是什么大事。哪怕耽误了赫连氏大妹妹的花期,他也能拿赫连氏的小妹妹与拓跋浑相看。拓跋浑要是不满意赫连家的双姝,拓跋焘也不介意继续找能让拓跋浑满意的佳丽。
跑回草原上的拓跋浑压根儿想不起什么贵女不贵女的。他气苦得很。
但凡这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无香子与那花木是天雷勾动了地火,那是怎么黏糊腻歪怎么来。
骑马从来不需要人帮忙的无香子这会子像是瘸了腿,这上马要花木扶,下马也要花木抱。这搬点东西拿点儿兵书的小事不管轻重总是要花木帮忙,活像花木之外的男人全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残疾。
花木无怨无悔得很,随时随地都屁颠颠地跟在无香子身边,就差晚上也睡进无香子的营帐里了。
无香子以前从不干什么让人会想起她也是个女人的事情。现在可好,她出去外头一趟都能想起从外头摘捧野果拿帕子包着回来。美名曰“滋味甚好想给大家尝尝。”实际上谁不知道她就是为了能拿几个果子给那花木润润唇舌。
毕竟前面的三年哦不,现在是四年了,无香子从来没有摘过一次野果回来。
在拓跋浑开始表现得对无香子另眼相待以前,拓跋浑麾下过去也不是没有想与无香子这女冠子亲近亲近、好一起打发寂寞时光的男子。这些男子来硬的会被无香子打成残废,来软的会被无香子穿小鞋。私底下将士们没少八卦说那无香子定然是个石女,要么就是有磨镜之癖,这才不要男人。
现在看到花木直接从无香子的手上叼过野果,将士们才纷纷感叹敢情不是无香子不喜欢男子,是她早已心有所属,为那人守身如玉。
想到对方不过是个还要再过几月才到十九的小子,将士们又开始嘀嘀咕咕这无香子是不是专吃嫩草还是说那花木真的如同传闻中一般本钱惊人,什么女人到了他手里都得被他化成绕指柔啊
闷在主将营帐里的拓跋浑只想把竹简一撕两半儿。
无香子专吃嫩草那她怎么不吃自己这棵嫩草想当年自己也是青葱水嫩的十几岁虽然现在他也二十出头了不能再算毛头小子了可是
不,不,这或许不是无香子的问题那就是说
拓跋浑朝着自己的胯间看去。
难不成他是输在这种天生的地方了吗可无香子都没看过他那活儿又怎么能确定花木就是比他强难道说她看过花木的了
好好一个年少有为的骠骑将军满脑子全是带颜色的废料。看他一会儿张牙舞爪,一会儿以头抢地尔,贺兰景真怕拓跋浑会得失心疯。
“将军,你何必如此你再是这般,无香子也注意不到你的异状。你也看见了。她一颗心全在花木身上。”
贺兰景被拓跋浑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叹了口气,又劝道“无香子惯是心志坚定、心意坚决。她如今已与花木一道,将军再是自苦也不可能让她回心转意。将军何不拿得起,放得下”
拓跋浑被贺兰景说得有些烦,他冷笑一声,反口就问“那你呢我的好裨将。你嘴上说得如此轻松,怎么瞧着那两人的视线又是不甘又是带怨”
“贺兰景,别再端着你那副假模假式光风霁月的模样了现在的你光是让人看上一眼就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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