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小说:文豪拯救世界 作者:
    王尔德别的不说, 信誉方面表现绝对良好,说看完了手上这本书就开始写,就绝不会看完一本又一本, 没完没了地拖延时间。

    哪怕他心里仍残存着茫然与不知从何而来的抵触情绪,看完书后也当真拿起笔, 开始书写那个关于金丝雀与暴风雨的故事。

    那并不是一个让人觉得愉快的故事,金丝雀愚蠢得令人发笑, 飞蛾扑火般妄想着不属于自己的命运,但王尔德却一边写着一边因为这个故事而无意识地微微扬起唇角,似乎觉得这个故事有趣极了。他写得很快,仿佛堵在他心里某种污浊隐晦的东西,随着文字酣畅淋漓地尽数泼洒到了纸面上。

    就像那时他砸烂了颜料盒撕碎了画布折断了画笔,独自站在一塌糊涂的画室中央, 竟觉得满地流淌的颜料美得惊心动魄他永远也画不出来的, 把灵魂撕碎了洒落满地出去的美。

    几缕没有束起的金发垂在王尔德的脸颊,蓝宝石般美丽的眼眸微垂, 金发蓝眸的青年俊美如古典油画中描绘的大天使,微笑的面庞中透着悲悯仁慈、圣人似的光辉。

    可惜稍晚一些进入梦境的欧亨利没有在这个笑容里感受到半点温暖慈悲, 反而因为这个笑容搓搓手臂打了个寒颤,一脸嫌弃地搬着凳子坐到离王尔德远一点的地方。

    “我可真怀念七天前的那个王尔德先生。”欧亨利嘀嘀咕咕, 摸出了自己的文稿纸装模作样地添了几个字作为有编制有良心的官方社畜, 赶死线都快成为他的另一个职业病了,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都忍着难受强迫自己写了些东西。

    “我先声明,”欧亨利对二叶亭鸣道, “虽然我写的故事读起来很乏味, 但我可没有半点敷衍您的意思。”

    “这些就是我见到的与我渴望的, 我追悔莫及再也没办法挽回的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罢了。”

    以他的职业和经历,他应该要写一些更有趣的东西才对。欧亨利自认为审题能力一流,也的确能写出那种扣人心弦惊险刺激的故事,只要他随便挑几个执行过的任务,高科技加异能力搭配高官富豪们的恶心阴暗面,稍加修饰就是一部精彩动作片,他自己想象一下都觉得热血沸腾。

    情报官的生活就应该那样才对,每一天都像三流小说里的桥段,与平庸世俗毫不搭边。

    但欧亨利最后只写了些平庸世俗无趣至极的事情,甚至有的没头没尾只一个闪回的场景寒风里卖花的老人,战场上捡拾遗物维生的孤儿,失业的男人和酒馆里卖笑的舞女他们都是永远不会被看到的底层人物,发不出自己的声音也不会被列在任何文件计划中做参考值,只是大时代下的背景板一角。

    那都是战争中平凡到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画面了,似乎有些人诞生的意义就是牺牲,可不管阅读文章的人相不相信,正是那样平凡寻常的东西,压垮了欧亨利自以为冷酷坚硬的心。

    当他站在孤苦无依的老人面前,听着失去父母的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又或者面对着遍地残尸分不清谁是谁的战场中时,他没有办法问心无愧地告诉自己这场战争是正确的,他的所作所为是正义的。

    老贝尔曼、杰米威尔斯、苏比、比利德利斯库

    欧亨利一个一个默念自己披上的身份,他多希望自己可以真的变成这些人啊,浑浑噩噩庸碌度日,终日只为自己的温饱与生存奔波。

    若是在没有战争的年代,那会是多么幸福的一生。

    欧亨利的笔尖划破了纸张,他盯着自己写到半截的故事沉默许久,扭头问二叶亭鸣“我能来点酒吗”

    威士忌、伏特加,或者其他什么酒都行,哪怕梦中他依然病态般地要求自己保持着清醒,酒精也能给他一个失控的借口。

    “当然,如你所愿。”对小甜菜不过分的要求二叶亭鸣从来有求必应,敲敲桌子给欧亨利了几瓶酒助兴。

    “谢谢。”

    欧亨利开了一瓶威士忌,也没有倒进杯子里,直接对着瓶子灌进去一大口,脸颊立刻就红了起来。

    “真是好酒。”他赞叹道。

    在他的身边,拉格洛夫小姐的身影缓缓出现。

    “看来我们来得有些晚了。”拉格洛夫小姐笑盈盈道,差不多同时凡尔纳也出现在了大厅里,这个少年人依旧不怎么适应进入梦境时的突然光亮,闭着眼睛踉跄两步,险些一屁股坐在欧亨利的腿上。

    “小心点。”欧亨利扶了他一把,“我的大腿可只给漂亮的姑娘坐。”

    凡尔纳局促地向他道歉,又被拉格洛夫小姐拉到的身边,小小的尼尔斯跳上了他的肩头,熟稔又亲昵地贴贴他的脸颊打招呼。

    “别管他。”拉格洛夫小姐说道,坐下后无比自然地拿起凡尔纳的文稿,给他修改起了语法错误。

    她是所有人里写作进度最快的,几天前就全部写完只等上交了。除此之外她还像老师一样辅导凡尔纳写作,让一头雾水的凡尔纳顺利找到写作方向,写出了一篇还算不错的好文章。

    虽然文笔稍显朴素,故事也平铺直叙没什么起伏,但胜在情感真挚以情动人,再加上他的年龄不大也没怎么读过书,口语式的直白表达更能让人共情,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他内心的孤独与恐惧。

    拉格洛夫小姐很喜欢凡尔纳,他们是七人里唯二会约定时间见面的人,拉格洛夫小姐还会关心凡尔纳的日常生活,交代他天冷添衣好好吃饭,叫欧亨利忍不住调侃他们像是一对母子。

    凡尔纳听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拉格洛夫小姐却不怎么在意地下笑道“就跟您有职业病一样,总不能要求我完美无缺。”

    凡尔纳的年纪小经历得又少,让他写他也只能写写父母过世前后的回忆,薄薄两页纸就榨干了他为数不多的词汇量,全靠拉格洛夫小姐给他修改润色。

    而拉格洛夫小姐自己则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一个一个写下了她教导过的学生们。

    拉格洛夫小姐很久很久没有回忆那些事情了,她刻意让自己不去想起,政府也为她了一些特殊手段来淡化过去的伤痕,以至于她冥思苦想许久,也写不出全班孩子的名字。

    那时候她只是个刚入职的小学老师,满怀希望地教导着自己教师生涯中的第一批学生,每一个都那么的可爱懂事,如同天堂里落下的小天使。

    异能力啊战争啊之类的那些东西遥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

    直到一枚炸弹落在她的学校里,把她美好的天堂化为了火海地狱。

    拉格洛夫小姐差一点就死在了爆炸中,濒死的她唤醒了尼尔斯,尼尔斯召唤雁群把她救了出来。她在异能力显现的瞬间就知晓,只要她告诉尼尔斯自己要寻找人的姓名,在心里面想着他的面容,尼尔斯就会骑上他的白鹅,在地图上告诉她对方的所在。

    尼尔斯还可以召唤出雁群,那些体型庞大战斗力惊人的鸟儿既能把她叼出爆炸后的废墟,也能眨眼功夫飞跃海洋跨越高山,不管目标藏在刀山火海还是密室陷阱,它们都能把人带到她的面前。

    可是那一天,拉格洛夫小姐一遍又一遍念着自己每一个学生的名字直到嗓音嘶哑,一次又一次拼命回想着那些可爱的小脸,但无论如何尼尔斯都只是用悲伤的表情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尼尔斯找不到亡者的灵魂,她所有的学生都死在了爆炸中,那段灰暗记忆里唯一的色彩,是她手上脸上裙摆上,怎么都洗不掉的斑驳猩红。

    大抵从那时候开始,拉格洛夫小姐就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死去了,只留下一个填满仇恨的空壳,要她将这该死的战争狠狠扼死。

    “哦,对了。”咬着笔杆推敲文字的王尔德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二叶亭鸣说,“奥威尔出差去北极了,估计要很晚才能来,海涅最近也忙得要命,德国那边又盯他盯得很紧毕竟他的血统不那么干净,所以他也不确定今天能不能有借口睡一觉过来。”

    王尔德发现写作的确有助于放松精神,让他能没什么压力地暴出自己跟奥威尔和海涅的亲近,提及他们三个在各自国家的尴尬处境。

    他自己就不用多说了,战争开始后连花园里散步都被严格限制,说是人不如说是个画画机器。而奥威尔则是由于异能力的无差别作用而被防备,不仅一年里大半年被派到各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出单人任务,不时还要被叫去喝茶谈心,确保他依旧忠诚,没有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用奥威尔自己的话来说,假如他的异能力不是在战争时期被发现,估计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至于海涅,一个犹太人在德国政府被孤立戒备还需要其他原因吗异能力没觉醒前海涅甚至被迫害到流亡法国,异能力觉醒后又被德国给绑回去为国效力,纵使海涅发自内心地热爱着自己的祖国,也很难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遭受的一切。

    他们三个在被二叶亭鸣邀请之前,已经通过各种巧合搭上了线,那时候他们只是知晓彼此的存在,隐约感觉对方有着跟自己相近的念头,还处在来回试探和内心动摇的阶段,但是再接着那么发展下去,终有一日他们也会为了结束这场战争而结成联盟。

    “虽然人来不了,不过他们俩都写得差不多了。”王尔德翻出奥威尔和海涅的文稿纸递给二叶亭鸣,“他们说你想看可以随便看,不过我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再看特别是奥威尔的。”

    出于对这两位为人性格的了解,王尔德大略翻过他们的文章,不管是奥威尔那看完叫他难受了好一阵子的精神污染,还是海涅完全颠覆形象的刻薄笔锋和黑暗审讯室故事,王尔德都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这两人不是不能来,而是一时冲动写出来的东西过于暴露内心,导致不敢面对现实所以故意不来。

    毕竟他看完奥威尔的文章后,对自己全天候被监视的状态过敏到呼吸困难叫了医生原本他都已经靠着自我催眠治愈了洗澡上厕所都有人跟着的尴尬症。

    海涅的文章王尔德倒是看得挺痛快的,严肃的德国佬在文字上半点不见严肃,变着花样地把德国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骂了个酣畅淋漓,王尔德保证但凡这里头一行字被德国人看见,海涅都得叫那些被戳到了痛处的德国人弄死。

    但是,读起来是真的很爽,叫王尔德都蠢蠢欲动想给自己的祖国也写点什么了。

    正在他们说话之际,塞万提斯终于姗姗来迟,这位先生也是咕咕咕俱乐部的一员,七天过去了书没少看文章一个字没写,看到二叶亭鸣摸了摸鼻子,也说出了跟王尔德几乎相同的发言。

    “我会写的。”他用骑士宣誓一样的庄严语气说道,“我应当感谢你,让我看清了内心的胆怯。”

    “但逃避乃是可耻之事,我绝非那等软弱懦夫。”

    我会写的,下次一定好吗。

    二叶亭鸣微笑,为他送上了文稿纸和笔,“既然如此,就请您尽快动笔吧马上就要到凌晨了,就只有您还一点都没写呢。”

    塞万提斯深深看了二叶亭鸣一眼,接过了纸笔。落笔前他像是一下子控制不住地手抖,在文稿纸上留下几个墨点,但他只是随意地擦了擦纸页,握着笔如握着剑,以一往无前的气势书写下文字。

    这是一场在他灵魂里进行的生死搏杀,塞万提斯要杀死那个懦弱胆怯犹豫不决,蛊惑着他向战争认输的自己。

    用他正在书写的这个故事,这个荒诞无稽黑白颠倒、越是罪恶越是被崇拜的世界里,一个懦夫成为了英雄的故事。

    懦夫说我杀死了神明。

    用我的剑、我的刀、我的拳头、药店里的砒霜或者其他你能想到的一切可以作为凶器的东西。

    他对邻居这样说,对村长这样说,对市长对国王乃至在神明面前,他都这样说。

    当然了,我亲爱的老爷,你也可以当我在说谎。懦夫说。

    那我也已经犯下了亵渎神明,不可饶恕的罪行。

    在这个罪恶即为荣誉的世界里,杀死神明的凶手与亵渎神明的骗子,都是英雄的同义词。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