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颜姑娘,还是因为你的信,”冯依依脸上带笑,说话带着几分纯真,“夫君说你是老师家女儿。”
几个女人坐着,手里端着自己的茶水。
娄夫人看去冯依依,脸上笑意淡了些“信”
“是,颜姑娘信上说颜先生身体不好,夫君很是担忧。”冯依依道,话语得体,“对了,我爹认识些药材商人,若是颜姑娘需要,尽管同我讲。”
颜从梦往娄夫人看看“我爹那几日身子不爽,我怕诏哥哥久等信不到,就写了一封。”
娄夫人听了没说什么,毕竟过年,儿媳妇又在。
但是心中对颜从梦的这种行为不赞同。娄诏成亲有了家室,你一个姑娘家写信过去,是想表明什么分人心
本以为书香之家的姑娘都懂事稳当,可这事实在不好看。
那厢,颜从梦似乎也觉察到气氛不对劲儿,笑着转开话题“娄夫人,明日家里请了哪个戏班”
娄夫人抿了口茶,抬手合上碗盖“和去年是一家,倒听说是排了新戏。”
娄明湘心思浅,柔声道“颜姐姐,明日也过来一起看戏”
“这,”颜从梦有意无意看去冯依依,“这样方便吗”
冯依依也是奇怪,这颜从梦是想听她的意见那她说不行,人真就不来了
她有时候就顶烦这种肚肠里的弯弯绕绕,你既喜欢,人家又邀请,爽快应下不就是了
“明湘,颜姑娘气质出尘,肯定更喜好琴棋书画。”冯依依道,明是夸奖,实则在说颜从梦来看戏,并非真心想来。
冯依依也没说错,颜从梦来娄家,本就是冲着娄诏。
“婆母,我先回房了。”
“嫂嫂,”这回娄明湘先说话了,脸颊微红,“你是回去看大哥送的礼物”
冯依依一愣,着实是把这件事情给忘了,于是只笑了笑。
从厅里出来,耳边是墙外的鞭炮声,孩子们追逐的欢笑。
秀竹怀里抱着西瓜大小的妆盒,闻着清淡的木香“小姐,刚才那就是去书院找姑爷的女人”
“女人”冯依依捂嘴一笑,“刚进门,你还夸好看来着。”
秀竹摇头跟拨浪鼓一样,极力否认“太远看不清,这近看,怎么能跟小姐你比”
“嘴甜。”冯依依回身冲着秀竹笑,“你这是护短”
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冯依依停步站在那儿。
“怎么了”秀竹跟着转回头去,脸当即阴下来,嘴里嘀咕一声,“阴魂不散”
跟在两人身后来的正是颜从梦,看那迈步的频率,就知道是追着过来的。
“冯小姐,你等等。”
冯依依对秀竹使了个眼色,后者撇撇嘴,先搬着东西离开。
颜从梦在离冯依依三步外的地上停住,脸上带笑“我不知道你也来了魏州,不曾准备礼物,过来说声歉意。”
“颜姑娘客气,这点小事还值当你追大半个院子”冯依依回以一笑,“我也不曾给你准备,毕竟头次相见。”
冯依依心想,颜从梦知道娄诏回来,会不知道她
颜从梦点头“还有,就是我给诏哥哥写信,真的是我爹不舒服。我就是问问,他在书院”
“颜姑娘,”冯依依开口打断颜从梦的话,“那你同我夫君可曾有什么”
“自然没有,”颜从梦连忙摇头,一张白脸闪过难堪,“我虽同他一起长大”
“没有就好了,”冯依依可不等颜从梦的长篇大论,讲她跟娄诏的过往,“你为何跑来说这些”
颜从梦松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那便好,别因为我让你们生出误会。”
“何来误会是颜姑娘你多想。”冯依依生的相貌明亮,眼中盛着简单的清澈,“我夫妻俩的事,会自己处理。”
颜从梦嘴角的笑略僵,袖下攥起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那就好。”
冯依依点下头,道“颜姑娘自行走走,我不陪了。”
说完,冯依依也不等颜从梦的话,直接转了身。
她与娄诏是出现了问题,可两人现在还是夫妻关系,何须一个外人插进来说些有的没的,坏她心情。
是真当她年纪小看不出来刚一进厅,就提出扶安城,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冯依依心中明了,这个颜从梦是喜欢娄诏。
深吸两口气,在原地又跳了两下,冯依依这才回到安临院。
正间,软塌小几上,摆着方才收回来的礼物。
秀竹从卧房中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小木盒,看见冯依依进来,两步跑了过去。
“小姐你看,真有。”秀竹双手拖着盒子送到冯依依面前。
冯依依解着胸前的斗篷系带,撇了下那不起眼的小盒子“什么真有”
挂好斗篷,伸手接过那小盒子,也就她的巴掌大小,上头一枚小小的铜扣。
秀竹跟在身旁,笑笑“当然是从小姐枕头下拿出来的。”
冯依依到了榻上坐下,这就是娄诏送她的新年礼似乎是他第一次送他礼物,以前都是她送。
手指一掰,那小铜扣就解开来,掀开盒盖,也就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枚簪子。
从里面取出来,拿到眼前。
簪头雕了两朵梅花,是整块的玉石做成。梅花簪头是黄色,簪身又是那种墨玉,真是像极了枝头开放的腊梅。
冯依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
“咦,”秀竹惊奇一声,手指小心指上那梅花,“小姐,这好像咱冯宅的那株老梅树。”
冯依依抬高,对着光线观察一番“像吗腊梅不都是这样”
手里玉石温润,造型也好看。
“小姐,我帮你簪上”秀竹问。
冯依依放下手,将玉簪收回盒中“不用。”
过年就是走亲访友,娄夫人在前厅迎了一波又一波来客。并没有因为娄诏入赘冯家,而故意将冯依依藏掖着,很多时候都会拉上一起。
冯依依喜欢热闹,看人家说的开心,自己也会跟着笑,来串门的夫人们很喜欢这个爱笑的姑娘。
因此半天下来,冯依依又收了不少东西。绣包有,压祟包有,约着去家中玩的也有。
娄家这边说说笑笑,却听说族里那边有些麻烦。
男人们喝酒到最后,总会有几个发疯的。
其中就有说,娄诏不再是娄家人,不该出现在这里;有的说,娄家白养了娄诏许多年,到最后成了别人家的孝子贤孙;也有出谋划策的,让娄诏脱离冯家,将来有了功名,那还是姓娄的荣耀
后面越来越乱,差点摔杯子打起来。
眼见此,娄家两兄弟也没继续留,撤身离开。
夜里,冯依依独自占了大床。
曾经偷偷下来看了眼,东间书房亮着灯,隐约是娄诏在写着什么。
。
翌日,正月初二。
又是冯依依想家的一天。这里人待她很好,可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一切。
秀竹说了后院的戏台如何如何,冯依依才稍稍提了兴趣。
从卧房出来,冯依依去了西间书房。
娄诏正坐在书案后,闻听动静,从书后抬起脸,看着一身浅红的女子走到跟前“收拾好了那一起过去。”
初二的早膳,是要全家人一起用的。
娄诏视线上移,落去冯依依的鬓间。梳着有些俏皮的流苏髻,两边簪着与衣衫同色的珠花,一条粉色的发带垂下,擦着耳边落在肩头。
她并未带他送的黄玉梅花簪。
娄诏合上书,椅子往后一推,长身站起,却见冯依依还站在那儿“有事”
冯依依两只手捏在一起,嘴角抿了下“我爹有没有捎信来”
轻轻的话语,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眼中带着期待。
娄诏绕过书案,正好站在冯依依面前“没有。”
冯依依哦了声,低下头去,转身往外走,背影纤瘦。
“要不,”娄诏开口,见着冯依依回过头来,眼中的失落还未褪去,“我让人去问问”
“好。”冯依依点头,眼睛亮了起来。
在前厅用过早膳之后,后院戏台子处开始热闹起来,娄家族里的小孩子最先跑回来,好奇的来回指指点点。
大约巳时,戏台上锣鼓开响,夫人姑娘们都各自找了位置坐好。
虽然不如早年风光,但是有些传承娄家一直在继续,没有多大规模,也图个乐呵舒心。
冯依依坐在正对戏台的一栋二层阁楼,这里不如台下看得近,却挡风,炭盆更是将这儿烘得暖融融。
阁里,娄夫人同几个夫人说话,冯依依和娄明湘坐在一旁,边听戏边吃着零嘴儿。
站在柱子旁的秀竹眼尖,轻轻碰下冯依依,眼神示意戏台下。
冯依依刚塞进嘴里一颗果仁什锦,顺着看下去,就见到了站在最后面的颜从梦,一身浅玉色衣裙,显得亭亭玉立。
“她不冷吗”冯依依撇撇嘴,喝了一口茶,冲掉嘴里甜腻气。
“谁”娄明湘问,随后也看到了,“颜姐姐怎么穿这么少不行,我的下去拉她上来。”
说完,娄明湘起身走出阁厢,踩着楼梯走了下去。
冯依依拍拍手上渣屑,也站了起来。
“小姐,”秀竹那手指偷偷拽下冯依依袖子,小声道,“你也要下去接她”
冯依依摇头,手轻拍自己肚子“零嘴吃太多,这里饱,我出去溜达溜达。”
“小姐你,”秀竹看了眼冯依依面前的大堆果壳果皮,颇为无奈,“那我陪你一道。”
冯依依摆手,从椅背上拿起斗篷“这出戏你没听过,留在这儿,我就去湖边转转,丢不了。”
怕秀竹不肯,冯依依又道了声,只想自己走走,秀竹才作罢,只说一会儿就去找她。
冯依依点头,沿着楼阁另一侧楼梯下来,离着湖更近。
方才颜从梦那打扮,她如何看不出加上那醒目位置,可不就是明着告诉别人,外面冷,赶紧请她进屋。
娄家的湖比冯宅的大些,而且并未结冻,一片水被风吹得波光粼粼。
冯依依是真吃多了,直着腰沿着小径散步。
前面水中一座水榭,由石拱桥连接岸上。若是夏日,四下荷莲开放,碧叶连天,想必十分好看。
冯依依踏上石桥,去了水榭。门是关着的,进不去。
于是,她绕到水榭另一面,这里背风,阳光也好,能看见岸边努力抽绿的垂柳。
她倚着朱红色的柱子坐在石阶上,小小的身子贴在哪儿,眼前就是茫茫湖水。
还是想家,想爹爹。
冯依依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想起身回去。
刚动了两下脚,就听见有人说话,而且正是朝着这边而来。其中一个声音她识得,正是娄诏。
石拱桥上,娄诏同一位中年男人并行,一步步下到水榭。
“你可想好了春闱只是第一步。”男人捏着自己下巴上几根稀疏胡须,是娄诏的老师,颜穆。
娄诏语气几分敬重,看着一片湖水“老师放心,我明白。”
两人立在水榭栏杆前,一高一矮。
颜穆满意地颔首,眼中几分赞许“这就对了,你当晓得自己要什么,继而尽力去争,甚至,不择手段”
娄诏单手负后,身子比旁边柱子还要挺拔,声音清润中染着微凉“我不会忘”
那个黄昏,半边天像被血染红,耳边挥之不去的惨叫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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