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83

    琉尘坐在轮椅上, 脸上失去往日笑意,眼底寒芒,压得元仲平骤然失语。

    轮椅滚动而入, 他比元仲平矮半截, 气势却一点也不低。

    “元长老想处罚我院下弟子,是不是该知会我一声”琉尘挡在云晚身前,似笑非笑,眼角酝着几分不明显的愠色, “还是说, 元长老根本没把本尊放在眼里。”

    这番话让整个戒律堂的长老们噤音,更让元仲平喉咙发堵。

    元仲平的确不喜琉尘。

    他并非昆仑宗出来的弟子, 却堂而皇之坐上了玉徽院掌门的位置,后来大战爆发, 玉徽院战败,这让元仲平越发地对琉尘抱有成见,更别提今日, 云晚又瞒着宗门上下闯出祸端。

    元仲平将不满掩下, 端得冠冕堂皇“晚晚触犯门规, 该罚。”

    琉尘“哦那元长老说说, 她触犯哪条门规。”

    元仲平一条一条指给他“门规第三十五条, 弟子不得擅离宗门。”

    琉尘神态从容“门规第二百八十条也有提及, 若发生意外情况, 弟子可以无视门内所有条例。”

    元仲平的语气不禁压了下去“那她联合外来者打伤同门, 劫走妖族又如何辩解”

    “你只定她的罪,却不算她的功。”琉尘不慌不忙, “渺渺身中妖毒, 晚晚救人心切, 被你们绑在水牢的半妖是唯一的线索,若在用刑时死去,渺渺又该谁来救”

    琉尘环视满堂,冷言诘问“或者说,各位觉得比起门规,我徒儿的性命可有可无”

    这帽子扣得有些大,一直未做表态的其他长老们听不下去,终于说道“自然还是弟子性命比较重要。不过”对方顿了下,“晚晚未经宗门同意,擅自行动,杀了无极宗和飞羽门等几名弟子,要是他们找来”

    琉尘冷哼“本尊就怕他们不找来。”

    他抬起手,立马有两名弟子押着一名青年人进来。

    青年人灰头土脸,不敢抬头面对众人。

    他匍匐在地,刻意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分明是有所避讳。

    云晚注意到此人腰部的令牌,和那日进出“惊羽楼”的人戴得一模一样,可想而知他也是其中一员。

    “此乃飞羽门弟子,昨夜逃窜时被我的青鸟抓了个正着。”

    云晚困惑了一瞬。

    昨夜琉尘派了小青鸟过去

    她认真想了好一会儿,直到谢听云的名字浮现于脑海,顿时恍然也许是他昨夜逃走时抓到的,不方便露面,这才让琉尘找了个借口。

    “告诉他们,你所做之事。”

    琉尘的话语满是压迫感,让青年抖如筛糠。

    见他不言,琉尘面庞冷下,苍白指尖飞出一道术法,瑰红的坠心咒正中青年胸口,下手之干脆,令众人齐齐倒吸口凉气。

    坠心咒侵蚀体内的瞬间,青年便痛得满地打滚,不住哀嚎,连犹豫都没犹豫地就败下阵来

    “我、我说”

    “停我说”

    琉尘施咒的手稍稍顿住。

    青年死死揪拽着胸前的衣襟,牙关泄出几个颤音“我们、我们借惊羽楼之名,做了点地下买卖。”生怕昆仑宗把所有罪责降在飞羽门身上,青年急忙辩解道,“不单单有我,还有、有云天意,天蛛门的黎宏炜,八方观的许道,我们是想快点修炼,所以才才想了这等法子”

    他怕死,原本还算过得去的面容因惊恐显得狰狞可怖。

    “对了,惊羽楼后面还有一个掌管者,但是我们都没见过。长老明鉴,我们也是一时糊涂,不是有心不是有心做坏事的。”青年不住磕头狡辩。

    郁无涯停不下来,倏然起身,剑柄死死抵住他的喉结,厉声质问“那些半妖呢”

    青年知无不言,浑身哆嗦着“半妖半妖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没想到会被那只鹰妖和柳渺渺发现,所以才不甚出手伤了她,更没想到她会杀过来”

    青年说着指向云晚,郁无涯目光一锐,狠狠朝着他的手腕打过去。

    “你们做这些事,门派长老可有所知”

    青年神色闪烁,拼命摇着头。

    他不敢回答,这让郁无涯更加起疑。

    昨夜他仔细搜查过,“惊羽楼”内部设立处决场,里面的妖族和道行不够的小魔修基本都被剖腹取丹,死状凄惨,想必生前遭受过折磨;还有未来得及带走的灵草,都来自魔渊。

    而且秘境隐蔽,以他们几人的修为根本难以设立。

    结果只有两个,这些宗门的长老们都知道“惊羽楼”,并且有所参与,现在被抓住的都是小喽啰;又或者,惊羽楼实则是魔界打入修真界的产物,而他们都成为利用者。

    无论其一还是其二,都令郁无涯不齿。

    郁无涯再次逼问“你说背后有个管事他是谁”

    青年惶恐“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各自管理着各自的区域,至于其他就不得而知了,我没有撒谎”

    坠心咒没有反噬,说明他没有说假话。

    郁无涯眸光沉了沉,缓缓把赤影剑收了回去。

    背地里已因他的话而议论纷纷起来。

    琉尘轻声打断身后的窃窃之音“晚晚擅自劫狱是不假,却也因此救了渺渺一命,顺便还捣毁黑市,功本就大于罪。元长老还要不分青红皂白,只凭一些捕影拿风就要擅自处置她吗”

    说着,视线若有若无流转在白珠身上。

    他眼神灼灼,白珠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躲了躲。

    证据确凿,元仲平纵使心有微词,也不好再把云晚送上斩魂台。

    他不说话就是默认,琉尘把胳膊递过去“起来。”

    两字温柔,云晚抬了抬眼,搭着琉尘的胳膊从地上站直身体。

    跪久了腿有些麻,琉尘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背,再次看向元仲平“我知道我这玉徽院不如从前,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愿日后元长老行事之前,先考虑一下我这个尊上。”

    玉徽院再怎么落魄也在四大书院之内,琉尘身为一方掌门,权力自然大过元仲平。他只是戒律堂小小堂主,若真的计较,见面也要称琉尘一声尊上。

    他依仗着地位压人,让元仲平脸色发白。

    琉尘笑了笑,显然是顺了一口气。

    “晚晚,我们回吧。”

    长老看样子是准备算了,这让一直等着看好戏的白珠暗自咬牙。

    云晚正要推着琉尘离开,看门弟子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好了无极宗宗主要硬闯护阁大阵,说要我们交出晚晚”

    云晚再次成为聚焦点。

    元仲平表情一变,率先走在了前头。

    “走,我们也去看看。”

    云晚点头,推着轮椅走在队伍后头。

    昆仑宗门前,无极尊者连同其他无极宗弟子气势汹汹地在门外叫骂。

    “让你们晚晚出来”

    琉尘往前滚动一些距离,自然而然地把云晚护在身后。

    “让她出来,给我儿偿命”

    无极宗很快将山门围堵得水泄不通。

    昆山弟子急忙抵挡,两方争论,场面乱得一塌糊涂。

    元仲平愁得脑袋都大了,但也不得不出去对峙。

    他自知理亏,好声好气安抚“真君,您先冷静些。”

    无极尊者失去风度,破口大骂“倘若死的是你儿子,你会说出这种风凉话”

    无极尊者一眼注意到后面的云晚,双目怒瞪,竟无视场合,拂袖扫出破元道法直冲她的命门。

    分明是下了杀意。

    琉尘抬手唤出妖琴长离,中指挑向银弦,裹挟着破竹之势的铮铮琴意化作水绿灵波,与破元道法相撞相抵,瞬间爆发出一道无形的冲击波。

    波纹震裂四方神树,刹那之间地动天摇,鸟叫鸦散,距离最近的弟子承受不住灵气碰撞,纷纷被掀翻在地。

    这是云晚第一次看见琉尘动手。

    他掌心的那把妖琴流转着诡谲奇异的光芒,当琉尘那双苍白的手指抚动时,光华就在指尖绽放。

    “无极真君,此为何意。”琉尘的眼底失去温度。

    无极尊者堪堪站稳,咬牙切齿狠瞪着云晚,恨不得当场食她骨肉,好消解伤子之痛。

    “你座下弟子伤及我儿性命,你若不把她交出来,今日我就踏碎你这昆仑山”说话间,无极宗弟子摆阵而立,昆仑宗自然不会容他造次,挡在门前,持剑做出应对的架势。

    他口气不小,阵仗也不小,云晚忍不住想站出来,却被琉尘拦下“明明是云天意伤我爱徒在前,无极真君倒先找起我们的不快了。”

    “少血口喷人”无极尊者再次大骂,“晚晚早在擂台时就对我儿痛下杀手,又在夜里夺他性命你们若执意包庇,就别怪我不客气”

    琉尘等的就是这句话。

    郁无涯也很上道,直接把那个半死不活尚在残喘的青年人丢至无极尊者脚边,顺便踹了一脚过去“此人与云天意在背地里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被我师妹发现,无极真君要想怪罪,不妨先问问他,你的儿子做了什么。”

    无极尊者对“惊羽楼”的事情一无所知,自然也不清楚云天意背地里的勾当,听闻此言,当即看向青年。

    青年生怕死在昆仑宗,毫不客气地把所有锅甩给云天意,“云天意想快速提升修炼,所以囚了合欢宗女修,又在四处开设黑市,他做的坏事比我多,尊者要是不信,就去找天蛛门和八方观,他们都可以作证”

    四下哗然。

    耳后传来私语无数,提起的剑落也不是,放也不是,他总觉得老脸滚烫,同时憋在胸前的怒郁更重一分。

    云晚趁机站了出来,添油加醋好一顿数落“我为救师姐闯入到那家假的惊羽楼,没想到会不小心撞见云天意的丑事,他怕暴露就想杀我,我只是合理还手。”

    合理还手

    这四个字简直就是捅人的心窝子“你把我儿伤得百孔千疮,竟说是合理还手”

    云晚毫不知错,甚至冷生生一笑“那也要看看你儿子做了什么。”有琉尘撑腰,云晚底气也硬了不少,丝毫不畏地站出来,“伤及无辜是他;囚禁少女是他;利用他人之名行苟且之事也是他”

    “真君来找我要说法,我倒想问问被你儿子残害的那些人找谁要说法”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蒙振聩,无极尊者胸口一堵,险些被气得吐出一口血。

    “你们有什么证据只凭他一人所言吗”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郁无涯二话不说就从储物袋取出几本厚厚的账本,“这是近一月的进出,上面都有云天意的落款。”

    本子摊开,上面清晰记载着每一笔,且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

    云天意字迹好认,加上有灵意萦绕,旁人也模仿不来。

    人证物证具在,这是无极尊者从未想过的发展。

    当下有些难以接受,无极尊者眼前发黑,脑袋嗡地响了几声,他踉跄地退后两步,若不是靠着自身意志,该活生生被气晕过去。

    云天意自小娇惯,因是唯一的儿子,平日里做什么无极尊者也都由着,他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大本事,可怎么也没想到背地里会做出这等上不台面的丑事

    无极尊者气云天意,更气昆山的不近人情,又愤又恨,对他们的怨意近乎抵达顶点。

    郁无涯收起账本“秘境已被我设下保护阵法,许多证据都在其中,如果无极真君依旧不甘,我可以带你去一趟。”

    无极真君未语。

    琉尘此时开口“就是不知道这些内容传出去,会不会有损无极宗的声誉。”

    此言说得淡薄,无极真君听得浑身一颤。

    琉尘明显是在威胁他。

    无极宗的名声本就一落千丈,要是这种事再传出去,很快就会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对无极宗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无极尊者忽觉耻辱又无可奈何,硬生生把这口恶气吞回到腹中。

    他一招手,带领弟子什么也没说地离去。

    最后出山时,无极尊者又抬头看了眼身后的巍巍昆山。

    眼前的昆仑宗高耸于头顶。

    想当初无极宗也是与昆山齐名的大宗,曾几何时竟也要向他们低头。

    “尊上”

    无极尊者转过身,神色显得阴毒“总有一天,他们都要给我儿偿命。”

    这话像是呢喃,又像是云万山对自己立下的血誓。

    无极宗离去之后,委于地面的青年还在承受着坠心咒之苦。

    他满心侥幸,想等昆仑宗放人。

    一抬头,却对上赤色剑刃。

    青年立马惊恐地瞪大眼睛,未等叫喊,就见红光闪过,他脸上的恐惧还没来得及收回,身体就应声倒下,脖颈处是一条深邃见骨的红痕。

    “即为从道者,却行恶人事。”郁无涯眸光收冷,“该杀。”

    郁无涯重新收剑,转身对元仲平抱拳行礼“此事蹊跷,疑点重重,请长老允许弟子下山,将事情调查清楚。”

    院长老捻了捻指尖,颔首同意。

    郁无涯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去,路过云晚身旁时,又停下脚步多看她一眼,而后收回目光,长影很快消失在山峰之外。

    该走的人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师徒两自然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云晚正要推着琉尘的小破轮椅离开,再次被元仲平叫住。

    “慢着。”

    云晚只能被迫止步。

    元仲平目光逼人“你的徒弟似乎还没告诉我,当夜的闯入者是谁。”

    云晚手指一僵,没等说话就见琉尘吹响哨子。

    天边飞来一抹碧色,那小东西飞得歪歪扭扭,摇摇晃晃,最后没稳住身形,一跟头扎入到树坑里,它艰难地把自己的小脑袋拔出来,晃去头顶泥土,扑腾着翅膀飞到琉尘膝上。

    “啾”

    小青鸟脆生生叫着,埋到他怀里撒娇,顺便还把落在鼻子上的土蹭在了他纯白无垢的衣衫上。

    “小青和晚晚关系好,见晚晚有难,便冲去救人。”琉尘一点也不在乎脏掉的白衣,温柔地点了点小青鸟碧绿色的长睫,轻柔一笑,“它只是想救师妹,能有什么坏心眼元长老该不会连不懂事的宠物都要责罚吧”

    元仲平阴沉着脸不语。

    “既然不会,琉尘告辞。”

    元仲平忽然开口“晚晚闯祸是真,就算戒律堂不降责,疏玉君身为尊上可不要做徇私舞弊之事。”

    琉尘笑了笑“元长老放心,待回玉徽院,我自然会罚她。”

    说完又瞥向白珠,“不过有些弟子讹言惑众,更该罚。”

    白珠身子一抖,死死地绷紧了唇瓣。

    云晚没有看她,推着琉尘走出戒律堂。

    小青鸟左顾右盼,懵懵懂懂地跳在云晚肩头,不多时又被天边的小母鸟吸引,眼睛一亮,展翅追去。

    云晚推着轮椅走出好久,直到四下无人,才老老实实感谢“多谢师父来救我,师父你真好”当时要不是琉尘及时赶来,云晚真觉得自己要全村吃席了,还好最后只是虚惊一场。

    想到无极尊者的脸色,云晚眉飞色舞,很是畅快。

    路两边的龙兰香开得正好,花叶已攀上石墙,浓郁茂盛,艳丽绽放于春色之中。

    琉尘赏着花色,还不忘打趣“现在倒是懂得说师父的好了”

    云晚这回没有顶嘴,嘴巴甜甜地“您是世上最好的师父”

    他浅笑出声,而后一脸正色“晚晚,既入我门下,就要将万事考虑周全。”

    云晚抿了抿唇,知道这是要挨训了。

    他的视线落了过来,语气也是慢条斯理地“杀人要学会毁尸;行事要懂得灭迹,千万不要落人把柄,无端给自己引来麻烦。”

    原本以为会迎来一顿斥责的云晚愣了愣,睫毛抖了两下,有些诧异“您就只说这个”

    “不然呢”

    云晚着急地说“您不怪我冲动也不想知道那些半妖的下落”

    琉尘看向她的眼神中有几分深意“那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

    云晚心一紧,猛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也许琉尘对她所做的一切都心知肚明。

    琉尘没有继续多说什么,收回眸子“走吧,家里还有个讨债鬼等着呢。”

    从前有个谢听云,整日为非作歹讨人嫌;现在好了,收来一个小徒弟也让人不清净。

    琉尘叹了口气。

    他这辈子就没享福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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