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点41分。
沙沙沙沙
急促却节奏分明的脚步声靠近。
让黑暗又寂静的世界, 变得鲜活。
坐在顶层边缘的楼亮亮一回头，靠着清冷的月光，认出林熙冬, 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外套, 眼睛像是发着光。
他突然莫名有些庆幸, 还有人能找到他，更庆幸，来人不是袁元。
“你这看风景的方式，还挺独特。”林熙冬说着, 不带任何犹豫, 同他一般, 双脚悬空，坐在了大楼的最边上，“我不喜欢俯瞰这个城市, 我觉得站在地上看天空风景会更美。”
她有点恐高，不敢看下面, 她只能望着天空。
或许因为中秋快到了，月亮虽不够圆，却格外明亮。
又或许因为入秋，冷意有些刺骨。
“你喝酒了”空气中弥漫着点点酒精的特殊味道。
楼亮亮手里握着一瓶啤酒, 特意摇着手示意“嗯，不过这啤酒太苦了，我只喝了一口。”
在黑夜中，他的表情让人有些看不清是喜是悲, 可是看向远处的眼睛, 也闪着微弱的光芒。
“我也不喜欢俯瞰, 它会让我觉得那些人都像是蚂蚁, 那些微弱的灯光像是蜡烛的最后余光。”
“那说明你没买到假酒，啤酒就应该是苦的。”
林熙冬接过他手里的啤酒瓶，借着月色看清啤酒的名字“其实我们本来就渺小而平凡，所以趁着现在，多看看天空吧。咦，幽州黄啤，你去了一趟幽州”
林熙冬说出口的时候，就暗骂自己张昱墨上身，这特么说的什么鬼话，这不就特意让人家回想喝酒原因么
只是，有时候，语言就是那么神奇。
不同的人听，有不同的效果。
楼亮亮微微点头，把有些话说出口，感觉心中的愤懑像是通往了天空“7号床拔管那天，他和我说，他们幽州的黄啤最是香甜，喝上一口，胜似神仙，所以他死前最后的愿望，是在他建造的大厦顶楼，喝上一口酒，再看着这个城市的夜空。”
“我还特意问他，那你的家人孩子不想说说话么”
“他说，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结婚，家里人觉得他需要结婚，后来，为了结婚造了房子，背了债，他才出来打工赚钱。”
“他说工地里看过电视剧，常常在播爱情，他就很憧憬，不过后来他更想赚钱。”
“她一直说，一点都喜欢孩子，太费钱，又麻烦，为了养她，他每天浑身酸疼，连呼吸都特别疼，就算看她咯咯笑，都消不了的疼。”
“我也不喜欢他的孩子，皮肤有些黄，身上脏脏的，一点都不可爱，我给她洗手指甲的泥沙都花了不少时间，就为了让她可以摸摸她爸爸。”
“他本来不想来医院的，要不是工友们给他付钱。”
“可是他后来昏昏沉沉，就再也没见过工友们。”
“他说他的工友们也和我们一样伟大，说很早之前，有一个工友在他上方上工时，不小心从楼层滑下，可他在空中不是喊救命，而是让他闪开。”1
“他一直以为没钱就没命了，可他看到旁边病床，发现有钱也没命了。”
“他说做人好难，他以前没觉得对不起他老婆，直到孩子”
“那个孩子特别不可爱，我带她洗手的时候，她还想把手塞我嘴里，说很甜。”
“可我再去看她的时候，她变白，身体特别干净，可是我感觉更不喜欢她了，一点都不。”
“后来，我就了解到，这栋楼之前就有他的同事出事过，为了讨回他们的东西，但新闻被压下来了。”
“我今天其实没其他想法，就是想帮忙实现一下愿望，真没有其他想法，我就在想，如果是一个医生，他们是不是就掩盖不住了。”
轻笑了一声，在寂静的城市上空飘荡，像是在嘲笑自己胆小，“就刚刚我站到边上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晕，不小心准备向前走去。”
“不过，我立马就后退。”
能量值110 100
楼亮亮说的每一句话，都狠狠抽动着林熙冬的鼻尖，酸涩至极。
可看到能量值，她那么庆幸，又那么苦涩。
明明，她都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作为朋友，好好倾听就能够解决。
不等林熙冬说什么，楼亮亮自己视线都有些模糊，语气都柔弱了几分“小元老是和我说，我很聪明，可是我竟然想了最笨的办法。”
林熙冬果断抓住了楼亮亮外套的衣角“确实挺笨的，我刚也很笨。”
“刚载我过来的器械科新来的同事，还在教育我，让我以后别为了一个人，浪费时间和感情，不然都不配做医生。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嘴，差点就想跳车。”
“可现在我觉得他还挺有道理，反正你是挺需要听听的，不然按照这个程度，你以后做圣夫了，袁元要是不做圣母都配不上你。”
深呼吸了一口，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虽然，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更不想讲什么大道理“反正你现在没想法就好，那你先给袁元打个电话，她很担心你。”
说着，她也拿起了电话，这个烂尾楼盘有三栋，她是因为系统直奔楼顶，可张昱墨不是，她又不好直说，虽然她也不想说，所以估计他正在一层一层爬楼梯
“我没想麻烦你们，对不起。”楼亮亮拿出关机的手机，这时候声音倒是有些颤抖，“我有点怕给袁元打电话，所以我还挺庆幸，是你找到我。”
或许因为这个怕字，林熙冬也放松下来，有些八卦“话说，我一直以为你和袁元是情侣，你就没告白过”
能让一个陷入情绪的人回到世间，只有一个在他心里极为重要牵挂的人才可以。
“我还没钱。”
“哈”林熙冬听到那么朴实的回答，有些出戏，“袁元好像也没有那么爱钱吧”而且特别好养活，每次她给一块巧克力，就可以奋斗不息，一直往前冲。
“她说要嫁给一个有钱的人。”怕林熙冬误会，楼亮亮还补上了一句“那时候她看的小说还没有霸总，我记得是一本什么小子真帅，主角是校霸，所以我觉得不是小说影响的。”
“虽然可能是戏言，可我不想让她失望。”
果然很了解袁元，连校霸人设都知道。
可是，林熙冬很认真补充了一句“那应该是有钱的校霸，等下，我先和他们说下吧。”
电话里，她能听到张昱墨和罗鹏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能听到沈凯的惶恐，也能听到袁元没有找到人的哭腔。
“没事了，他就是有点笨。”
笨到想用自己的命，改变一点世界的颜色。
林熙冬打完电话，站起身子，拍了拍衣服“走吧，我们先去接袁元他们，她刚刚还念叨着老三烧烤，今天放纵一下，你这箱酒才不算浪费了。”
她今天，就想喝点酒放松下。
张昱墨看了眼手表，2341。
他可能就不应该答应留下来吃烧烤。
看着桌子上，两男两女都已经喝上头，还只是一箱啤酒，他看了眼和他一样没有喝酒的楼亮亮“两位女士可能需要”
话音未落，就看到满脸通红的林熙冬狠狠拍击了桌子，指着张昱墨的鼻子说“就算我每天剩下的2小时吃喝拉撒，嬉笑怒骂，可那才是我生活的全部，所以我不允许你来剥夺”
天知道，张昱墨真的一点都不准备用她的时间。
至少现在是这样。
“你冷血无情”说着，林熙冬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表情恶狠狠的模样，一晃一晃，靠近张昱墨，手则指向一侧，“他娘要不是你说你没朋友，我今天铁定当场跳车”
“其实你人还是不错的。”
“就好好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连安慰人都不会，不过看在你来老三烧烤吃是免费，以后你算我一个新朋友吧。”因为张昱墨就是给这家烧烤分享产品链的人。
“慧慧，元元，亮哥，小罗，小沈，还有债主老张，哎呦，我有六个朋友了”
“你呢，一下就就交了我们四个朋友，不客气。”
“这做朋友，讲究求同存异，知道什么是求同存异吗来我悄悄告诉你。”
说着，林熙冬已经要扑过来。
满身的酒气，与平常不同的闹腾，张昱墨倒是反应迅速，嫌弃地拎着她肩膀的衣角，阻止她身体的靠近，有些无助望向楼亮亮“那个，你和林医生比较熟，不然”来接一下。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还有，债主老张，为什么他听起来很奇怪
可话还没说出来，另一个满身匪气的袁元，单脚踩在了石凳，用食指点着楼亮亮胸膛，很有气魄“你要是再吓我，我就我就哇我能怎么办，我怎么那么笨”
说着，袁元直接蹲在地上扑腾了起来，像是落水的孩子，更像是撒泼要糖的孩子。
楼亮亮只能上前架着她半个身子，防止她倒地，虽然他也算高大，可托着袁元已经有些狼狈。
尤其，闹腾的时候，还试图扯他头发。
无奈看着张昱墨，满是无奈的笑容“我们应该庆幸，那两个比较安分。”
说的是桌上沈凯和罗鹏两个人，也差不多喝了半箱，却乖得很，一个傻乐数着手指，嘴里嘟囔着他已经做过多少例断指，一个努力吸着空气中烧烤预留的香味，一脸满足，口里念叨着各个菜单。
“或许应该庆幸，是你还在，不然他们现在可能是另一个模样。话说，我还是建议，医生不要距离患者过近。”张昱墨努力控制林熙冬的靠近，那麦香的酒精味，从她身上一点点散漫，鼻尖都有些痒，“在国外医院听到的祷告总会比教堂多，所以刚刚听他们形容你圣父，我觉得不太贴切，你应该努力让自己成为神父”只有神父，才能脱离出这些苦难。
他其实还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前一秒还有轻生意愿的医生，后一秒，轮流被大家嘲讽嫌弃，像是一点事情都没发生一般。
可他又觉得应该如此。
荒诞又温馨，或者就是他们的生活。
和他常年在实验室里面对冰冷仪器的不同生活。
和他与家人相处的不同生活。
或许，是因为朋友那他交几个朋友好像也不错。
生活就那么奇妙，张昱墨自己都没想到，他一回国，还能做安慰人的角色，这是他很多年不曾体验过的行为。虽然，似乎，他的安慰被人很嫌弃。
他本意是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楼医生不在，他不希望林医生不应该过于沉浸。
只是，他可能没掌握沟通这门技巧。
楼亮亮能听懂他的安慰，不过此时更多注意都在怀里的人儿，有些吃力地抱起袁元，双手有些打颤“我争取我争取，神父是不错的职业。那个我先带袁元回宿舍，张医生可以看一下他们么我等下也会叫人来帮忙抬林医生。”
“好。”
等楼亮亮叫来护士，把林熙冬搞定的时候，他内心的八卦精神升起，毕竟和袁元在一起久了，有这类精神难免，“那个，债主是什么意思啊”
他今天也是见识了，平日里冷静的林熙冬，把自己喝醉后，是怎么样子的人。
“没什么，林医生买了我的房子，她欠债。”
张昱墨表示，他要收回林熙冬是让人舒服的女人这句话，他之前怎么会觉得这是一个优秀冷静的医生呢都说酒品如人品，林熙冬竟然是一个闹腾的人。
“原来如此。”楼亮亮心情舒畅许多，第一次没那么贴心，直接撑起比较轻松的沈凯，“今天，谢谢你，老张，不如小罗就靠你了”
张昱墨获得了一个很久后都绕不开的昵称。
“不客气亮哥。”张昱墨点点头，虽然他想不通自己比楼亮亮大，为什么不叫墨哥，而是老张，“唔，我怎么感觉罗医生小罗的肉很松软，不像是他说的肌肉”
饶是体力相当不错的张昱墨，撑起来也有几分累。
“哈哈，我偷偷和你说，小元的腰也是，她还说每天跟着林医生锻炼，说已经浑身肌肉呢。”楼亮亮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出了声音。
“所以你嫌弃你女朋友胖”
就在刚刚吃烤串的时候，袁元拿着啤酒，当场做了最简单的告白，张昱墨也算爱情见证者。
“那到没有，我觉得女孩子瘦其实不好看，而且我一直觉得瘦这个审美属于畸形，你看那些引领时尚的杂志哪一本不是喜好特殊的男人他们能懂什么是女性美丽”
“观点我赞成，但我预估你女友bi指标还是需要有些优化，健康才是美丽。”
“你还挺委婉。”
两个才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人，莫名聊地很轻松。
除了，背两个大男人还是费点体力。
然后身体热了，心也热了。
或许夜色微凉，可人心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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