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贺平乐拖着车, 车上有一个人和四袋米面,来到城中一家小道观门前。
道观上写着云真观三个字,但观门紧闭, 门庭萧条,一点都不像有香火的样子。
在米铺前看到的那株银杏树原来就是从这家道观外墙延展出去的,春日初临,枝叶还未长出几片, 看着就更萧条了。
贺平乐把人送到站,正要放下板车, 就听车上那位身手诡异的高手说
“不是这里。”他指向道观左侧的那条小巷“从前面那条路进,走后门。”
贺平乐很想撂挑子,可她满身的力气对这人不好使, 除了认怂没别的法子。
挟带怨气,贺平乐故意跑起来, 几百斤的车被她拖得飞起, 米面都甩到车板后方,要不是有木板挡着就掉下去了,而米面如此, 车上的人也没好哪儿去,幸好飞快抓住车板一侧, 才保住颜面没给甩下车。
这道观不大,可以用小来形容,转个弯没走多远就到了那人说的道观后门, 贺平乐仰头看了看这修得比正门还像正门的后门, 好一通无语。
“到啦。”
贺平乐没好气放下板车, 那人从板车上跳下, 装模作样整理一番衣裳, 在贺平乐嫌弃的目光注视下,走到后门处敲了敲。
很快后门被拉开一条小缝,大概看了一眼外面来人后,才正式把后门打开,走出两个小道童。
无需那人吩咐,两人径直去搬板车上的米面。
“走吧,进去烧柱香,免费的。”那人说着便再次扣住贺平乐的胳膊。
贺平乐这回有了经验,赶忙抓住门框,一边抵抗一边说道
“不了不了,我不信这些。”
这怎么能进呢贺平乐心想,在外面好歹离朱雀街近,吼一嗓子总有人听见,要是给拖进门里,万一有什么机关和迷魂药,那不完蛋了
“哎,太好了若是不信就更要上香了,上了香,不就信了吗来来来,别客气。”
那人不由分说就要拉着贺平乐走,贺平乐死命拽着门框不放,只听咔哒咔哒几声,后门的门框连带两扇门扉都给贺平乐给扯下来了。
贺平乐低头看着手里拖着的门框,回头与那人四目相对,空气突然安静。
“这门”好半晌后,那人开口“是太祖皇帝时期的。”
贺平乐并不想被科普,傻愣着回了声“啊。”
完了,他这话什么意思
太祖皇帝时期的物质文化遗产吗
是要她赔吗
“我就说东西时间太长了容易坏早让他们换,他们偏不换这下好了,不换也得换”
那人语气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生生把贺平乐吓出一身冷汗。
“咱能用上新门,还得多谢姑娘。走走走,贫道必须请你烧一支香才行。”
那道士说完,直接把贺平乐拖走,有了前车之鉴,这回贺平乐是不敢再抓他们任何东西了。
万一把这破道观给拖倒了,他们还得重建道观
贺平乐被那人拖到三清殿中,手里居然真的被塞进三支点燃的香,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要不要跪下磕头,磕的话要磕几个头。
那人倒是耐心,在旁做出敬香的动作让贺平乐跟着学,贺平乐按照他的指示,终于把这三支突如其来的香给敬完了。
三支香插进香炉后,她才敢松了口气。
“姑娘可向神仙许愿了”那人问。
贺平乐一脸懵“许什么愿”
“世人参拜神像,总是有所求的。”那人说。
贺平乐想了想说“我忘了。”
她确实忘了,被人在路上拦住,莫名其妙到了这道观里,莫名其妙被塞了三支香,莫名其妙拜了个神
短暂的沉默无语后,那人说
“行吧。那一切就交给神明。”
贺平乐满心不解,她干什么了就一切交给神明,不过她知道任何时候都不要去质疑和干涉别人的信仰,这是礼貌。
敬完香,那人又说请贺平乐去喝杯茶,贺平乐以为他要请她去茶室,没想到只是让两个小道童在银杏树下给支了一张小茶桌,搬来两张小凳子,放上茶具和水壶就请她入座。
贺平乐仰头看了一眼稀疏的树枝,再看一眼有些年头的茶桌茶凳,左右环顾空无一人的道观,倍感萧条。
“你这道观开得也太失败了。”贺平乐说。
但凡有点经营能力,都不至于让开在朱雀街上的道观落魄至此。
“是吗”那人环顾一圈,虚心询问“姑娘觉得应该怎么开”
贺平乐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后说
“自然是开大门,迎香客,要是没有香客,那就给人做几场免费的法事,规模可以搞得大一些,这地理位置多好,随便整点动静都有人来关注,不忙挣香火,先服务乡邻,把知名度打出去,然后你再定点发展信众,给人看看风水,算算命,掐掐日子,一来二去香客自然就上门了。”
那人捧着茶杯,认真听贺平乐扯淡,最后居然真的开始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贺平乐说完,把手中茶一饮而尽,只觉得这茶的清冽令人回味。
“这茶好喝。”放下茶杯,贺平乐由衷赞美。
那人笑道“在下自创的清心茶,姑娘若喜欢便多饮几杯。”
说完他又给贺平乐续杯,贺平乐谢过,连喝三杯后,贺平乐觉得自己从内到外,连心灵都被洗涤了一番,整个人清透极了,更加确定这茶是个好东西。
她放下茶杯,拒绝了那人想给她斟第四杯茶的动作,而后说道
“阁下如此费心将我引来道观,不知所为何事”
从河堤岸边相遇开始,这人就刻意在跟贺平乐套近乎,不管是吃她的糖人还是要她请喝酒,再到让她送米面都是刻意为之。
不然凭他的本事,想伤害贺平乐的话易如反掌。
“是个聪明的。”那人忽然笑道。
贺平乐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耐着性子等他说其他的。
那人问贺平乐
“既然你这般聪明,那何不猜猜我是谁”
“不猜,你爱说不说。”贺平乐果断拒绝,见他愣住,贺平乐佯做起身。
那人赶忙唤住她
“行行行,坐下坐下。你这姑娘真是一点耐心没有。”
见贺平乐的眉头再次蹙起,赶忙道
“我姓齐。”
他说出自己的姓氏,然后便老神在在的看着贺平乐,等着接收暴风雨般的震惊和崇拜。
贺平乐表面毫无波澜,内心平静无波,她等着这人继续说下去,然而等来的只有寂寞。
诡异的安静让气愤变得很尴尬。
贺平乐摊手问“没了”
那人脸上的笑容僵住,疑惑道
“你还不知我是谁”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笃定,让贺平乐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于是她努力在脑中搜索姓齐的,可她甚至连小时候住她家隔壁二虎子的三舅和三舅妈的名字都想到了,就是没想起什么姓齐的人。
那人从贺平乐的表情就知道她确实不认识自己,不禁扶额加码
“我,姓齐,这里,云真观,你,再想想。”
不是他不想直接报大名,主要那样太没排场,哪个世外高人,一代宗师是上来自报家门的,不都是别人主动认出来的嘛
贺平乐想着想着就不耐烦了,说
“真费劲,总让人猜什么猜你是猜猜乐吗不想说就算了”
贺平乐说完,起身就走,那人见势不妙,赶紧在她身后唤道
“喂,你师父你总记得吧回来”
贺平乐停下脚步,回身看他,带着浓厚的审视目光,就在那人心道这回稳了的时候,贺平乐口吐芬芳
“什么狗屁师父你把我叫来,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人被狗屁两个字砸晕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说
“啧,怎么这样说自己师父呢。你知道他怎么样了”
贺平乐以为这人费心接近自己是为了秦砚,于是没好气道
“谁知道,大概死了吧。”
那人
“不是姑娘,你这样说话我很难接啊。”那人来到贺平乐身旁如是说。
贺平乐彻底不耐烦,懒得跟秦砚的朋友多言,贺平乐知道他功夫高,但要告诉他,自己也不是好惹的,于是她一脚踢断了旁边半人高的石灯亭,恶狠狠说
“你爱接不接要找他你自己找去,别来烦我要不然信不信我能让你整个道观都重建”
威胁完贺平乐就要走,却听身后那人开口
“我姓齐,名时邈,是他师父。”
贺平乐终于冷静下来,将这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疑惑万分
“他师父”
那人点头“如假包换。”
贺平乐愣了片刻“胡说他师父姓龙”
“姓龙”那人挠了挠脸颊,忽然意识到什么,问贺平乐“叫龙什么”
“龙象啊。”贺平乐说。
她虽然没见过秦砚的师父,但听人说起多回,龙象国师嘛。
姓名龙象。
职业国师。
很清楚,很明了,她绝不会记错。
“龙象,是我的道号,我本名叫齐时邈,秦砚没与你说过”
贺平乐本来是不信的,可听他直接说出秦砚的名字,又觉得好像不信不行。
忽然她想起之前跟邱氏一起赴宴时,那些夫人好像提过龙象国师所在的道观名字,好像就是云真观
她刚才经过此道观正门时看到的不正是这三个字
所以,这人真是秦砚的师父
可怎么跟她想象中不一样
围着齐时邈转了两圈后,贺平乐觉得自己幻灭的情绪压过了震惊。
以前总听人说起龙象国师多么多么高深莫测,云山雾海般仙风道骨的人物,亲爹更是对他评价极高,当初忽悠贺平乐去给秦砚当书童的时候,打的就是龙象国师的名号。
在贺平乐的印象里,龙象国师四个字相当伟光正,跟眼前这贼眉鼠眼的形象完全不搭
这种感觉就像是辛辛苦苦攒了半年的钱,跋山涉水去看哥哥演唱会,到现场却发现哥哥真人又矮又秃,跟精修照完全不同时的那种心塞。
偶像滤镜,当场碎了。
而贺平乐比粉丝好一点的地方就是,她没买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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