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知道长子此次携夫回家定是有要事, 便带两人去了书房。林清羽挥退上茶的下人,从袖中拿出一瓷瓶,交予林父“父亲, 此香您可认得”
林父打开瓶塞,略微一闻, 斟酌道“此香庄重沉厚, 浓郁不散, 有八九分似凤仪宫独有的凤求凰。”
林父身为太医院院判, 官职虽不大,却是天子近臣, 皇上和皇后的尊体均是由他亲自照看。每隔三日,他都会去凤仪宫为皇后请平安脉, 故而对凤求凰的味道颇为熟悉。
林清羽无奈一笑“只是有八九分像么。”
陆晚丞道“原来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忙着还原皇后用的熏香啊不过你才在凤仪宫待了多久, 能还原得有八九分像很不错了。”
林清羽摇摇头“不够。”香料和药材有不少共通之处, 他理应能做得更好。
“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可以适当降低一点。”陆晚丞劝他,“如果你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得过且过, 那你和无忧无虑有什么区别。”
林清羽冷眸扫去“你非要这个时候跟我贫嘴”
陆晚丞笑道“好好好, 我错了。你别当着岳父大人的面瞪我啊, 这样会显得我很没家庭地位的。”
林父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算是明白了为何陆晚丞时至今日仍然活着。当日他给林清羽的药方,终究还是发挥了作用。
林清羽不想再理某人,道“父亲, 凤仪宫,长乐宫以及东宫常用的熏香, 您能帮我拿到样品吗”
林父任太医院院判之位已久, 在太医署和太医院中均有一定的人脉。他极其注重人才的培养, 太医院每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太医都曾受过他的指点教导。其中有一家境贫寒,品性纯良的新人尤为刻苦好学,他便将其收入门下,倾囊相授。
资历不足的太医只能给宫里的太监宫女看病。他这个徒弟因医术好,性子好在太监宫女间人缘极佳,或许能从三宫的宫女那拿到林清羽想要的东西。
“或可一试。”林父道,“但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林父兢兢业业一辈子,若是知道自己的长子和儿婿在密谋残杀储君,怕是如何都接受不了。林清羽不想让家人卷入其中,只道“我自有我的用处,父亲就别问了。”
林父面露担忧之色“清羽,无论你想做什么,宫里的事,都不是我等能沾染的。”
林清羽笑了笑“父亲放心,我知道分寸。”
他的分寸很简单,就是要萧琤的命。
林父点点头,转向陆晚丞“小侯爷难得来一次,可否让我看看脉象”
陆晚丞探出手腕“多谢岳父大人。”
林父诊脉时向来喜哀不形于色。林清羽耐心等待的同时,无端地生出些许紧张忐忑。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陆晚丞的身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父亲医术再如何精湛,也不过是多些时日和少些时日的区别。
他没必要紧张,无论结果如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林清羽强迫自己沉下心,待父亲收手时,从容问道“父亲,如何”
林父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清羽“我给你的方子,你可是改了一些”
“是。我把毒性较强的虎狼之药换成了相对温和的葛根,三七,影响应该不算大。”
“葛根,三七乃是良药,但和剩下的药材混用,恐怕”林父话音一顿,很给面子地没有说下去。
陆晚丞向林清羽投去幽怨的目光。
连岳父大人都知道了他不行的事,这脸丢得有点大啊。
好在林父没有过多纠结此事“今时不同往日,小侯爷当下的身体,温和的方子填补不了他病气的亏空。想要拖得更久,只有下猛药。”
陆晚丞问“下了猛药会怎么样”
林父和林清羽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陆晚丞明白了,笑道“那还是别下了吧,我挺怕疼的。”
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林清鹤脆生生的声音“爹爹,哥哥,晚丞哥哥,娘亲说该用晚膳了。”
林清羽打开门,道“清鹤,你先推晚丞哥哥去前堂。”
陆晚丞故意问林清鹤“清鹤能推得动我”
林清鹤连连点头“能的能的,我力气很大。”
两人离开后,林清羽问“父亲,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林父长叹一声,道“让南安侯府尽快准备后事罢,不超过两个月。”
两个月,够他们取走萧琤的狗命么。
林清羽闭了闭眼,只见自己说“知道了。”
陆晚丞和林家一家四口围在一起用晚膳。林母顾忌着病人,特意吩咐家厨做了不少清淡易下咽的菜肴。林父明日就要动身前往雍凉,这顿饭亦是在为他践行。
陆晚丞心情似乎不错,嘴角含着笑,筷子也动得频繁。他每次只夹一点放到碟中,没过多久,碟中就满了一半。
林清羽知道陆晚丞现在除了喝粥,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去。他这么做,无非是不想扫他们的兴。
可明明这样才是最扫人兴的。否则为何他面对一堆自己爱吃的菜,竟没有半点胃口。
席间,林父说起他在太医院的弟子“我已让小厮去他家中传话,请他明日来府上一趟。你有何吩咐,告知他便是。”
林清羽颔首道“好。”
“清羽。”林母轻声唤道,示意他去看陆晚丞。
只见陆晚丞坐在轮椅上,头微微偏向一侧,双眼闭着,神情静好,手上还拿着银筷。
林家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放下筷子。林清鹤小心翼翼地唤道“晚丞哥哥”
林清羽做了一个止声的动作,轻声道“他只是睡着了。”
从南安侯府坐马车到林府,又说了这么久的话,陆晚丞才会在阖家团圆之际入睡。
林清羽招来欢瞳花露“带小侯爷回房休息。”
欢瞳问“少爷,您说哪间房啊”
林清羽一愣。
林母道“清羽,你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小侯爷是和你住一间房,还是”
林清羽犹豫片刻,道“让他住客房罢。”
在侯府,他委屈自己睡软榻和陆晚丞睡一间房是有原因的,既然回到了家,他们自然没必要再睡一起。
至于他肯和陆晚丞一直睡一间房的原因,起初是为了堵梁氏的嘴,后来后来大概是习惯了,就懒得搬走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习惯,竟也维持了近一年。
林清羽让欢瞳和花露在客房守着陆晚丞,自己则在卧房歇下。自他懂事后,他就睡在这间卧房,直到他在这里穿上嫁衣,嫁入侯府。
房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一应陈设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在床和软榻之间,若是摆上一扇鸳鸯戏水的屏风
林清羽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吹灭烛火,独自睡下。
次日一早,林父便告别妻儿,由几个顾家军护送前往雍凉。没人去叫陆晚丞起床,陆晚丞倒自己醒了,甚至比林清羽还起得早,单独向林父请了安,而后和林家人一道送林父上了马车。
林清羽问“你今日如何醒得这么早。”
“想是昨日睡得早吧。”陆晚丞悠悠然道,“早点不好吗省得你总是嫌我睡得多。”
林清羽顿了顿,道“我现在不嫌了,你爱睡多久睡多久。”
陆晚丞眯着眼睛,看着许久未见过的晨曦,道“以后有的是时间睡,现在少睡一点也没什么。”
林清羽站在轮椅旁,陪他看了一会儿朝阳,道“进去罢。”
林清鹤早到了读书的年纪,平日都要去学堂。林母念着林清羽难得回来,便给幼子放了几天假,好让兄弟两个聚上一聚。殊不知,林清鹤在哥哥那不比在学堂轻松,背书写字是一个也少不了。
陆晚丞看着这一大一小努力用功的样子,也拿了支笔,百无聊赖地在纸上涂涂写写。林清羽听完林清鹤背书,抬头看向陆晚丞,就见陆晚丞打着哈欠,手里横拿着笔,对上他的视线后欲转又止,然后施施然从衣服里掏出一支步摇,熟练地转了起来。
林清鹤看得新奇,拉着林清鹤的衣袖道“哥哥,我想学这个。”
林清羽冷声道“不许学。”
林清鹤显得很是失望。陆晚丞冲他眨了眨眼“没事,我晚点偷偷教你。”
林清羽“”
不多时,林母命嬷嬷来传话,说做了几道点心,让三位少爷用一些再继续用功。林清鹤眼巴巴地问“哥哥,我可以休息吗”
林清羽淡淡一笑“去吧。”
林清鹤欢快地牵着嬷嬷的手走了。陆晚丞问“你不去吃吗”
林清羽低头查看着林清鹤刚才写的字,道“我不饿。”
陆晚丞看了他一会儿,道“清羽,今夜我还要睡客房吗”
林清羽心中一动,问“你在客房睡得不好”
陆晚丞缓声道“也不是。”他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欢瞳在外头禀告“少爷,胡太医来了。”
胡太医胡吉,正是林父说的那个弟子。
“请他去前堂稍等。”正事要紧,林清羽还惦记着到了陆晚丞喝药的时辰,“欢瞳,推小侯爷回房喝药。”
陆晚丞表情复杂地看着林清羽匆匆离去的背影。欢瞳走到他跟前,道“小侯爷,我推您回房罢。”
陆晚丞沉默许久,忽而一笑,低声道“欢瞳,我有点郁闷怎么办。”
欢瞳不解道“小侯爷为什么郁闷”
陆晚丞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因为不习惯的,只有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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