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自晋升为五品御医后, 每日都会和褚正德一同去给皇帝请脉。皇帝的寝宫他尚且能出入,反倒是东宫,他稍微靠近一些都会被当值的侍卫多加关注。但只要他和沈淮识同在宫中, 总有碰面的机会。
褚正德年纪大了, 办事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他这几日感染了风寒,告假在家中养病,伺候皇帝的御医暂时只有林清羽一人。
这夜, 皇帝头风复发,林清羽恰好当值,连夜被请到了皇帝寝宫。
今夜给皇帝侍寝的是林清羽上一回见过的少年。说是侍寝,皇帝拖着一副病躯也做不了什么,只是让人暖暖床, 倒倒茶罢了。
林清羽为皇帝施了针,皇帝的头风有所缓解, 睁开眼就瞧见林清羽和他的男宠一同站在龙床旁。男宠红着眼前, 小声唤着“陛下”。林清羽却从容镇定,道“立秋将至,此后阳气渐收, 阴气渐长,皇上的药方也应随阴阳之道适时而变。臣这便回太医院给皇上拟一个新的方子。”
皇帝看着他,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道“朕这里有纸笔,你在这写, 写完了给朕瞧瞧。”
林清羽顿了顿, 道“是。”
皇帝在男宠的搀扶下坐起身, 但见身着官服的美人在灯下执笔写字, 长睫浓密似蝶翼, 即便气质清冷,也难挡眉梢眼角之间的风情。尤其是他眼下那颗泪痣,看得皇帝心痒难耐。
但也仅仅只是心痒。他老了,又病了这么久,后宫里许久未有新人。等他身子再好一些,或许能多把美人招来养养眼。可惜现在他心有余力不足,在林清羽拟完方子后,便让他退下了。
林清羽跟着薛英走出寝殿,回首看了眼明黄色的龙账,眼中深深暗暗,寒意凛然。
看来,即便皇帝没有给顾扶洲赐婚,自己也迟早会有对他下手的一日。
萧琤听闻皇帝犯病,为表孝心,深夜赶来,恰好碰见从寝宫走出的林清羽。林清羽看了他一眼,目光便在他身后的沈淮识身上落下。
沈淮识亦回望着他,就听萧琤冷声道“看够了么。”
沈淮识连忙收回视线“属下不敢。”
萧琤勾唇一笑“有何不敢。小清羽生来一张让男人为之疯狂的脸,你有机会看就该多看些,日后说不定没机会再看了。”说罢,拂袖冷哼,跟着薛英入殿。
另一个太监提着灯笼走来“林太医,我送您回太医院。”
沈淮识只能在外头守着。林清羽和他擦肩而过时,低声道“找时间来府上寻我。”
沈淮识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眼寝殿的方向,而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淮识没让林清羽多等,三日后的一个深夜,他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林清羽府上。林清羽正在桌前配药,一抬头就见沈淮识站在窗前“林太医。”
林清羽打开门“进来。”
沈淮识有些紧张“我不能久留,若是被殿下发现了我和你还有来往林太医,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清羽道“你想找的人,我帮你找到了。”
沈淮识呆了呆,激动道“你是说,那块玉牌的主人”
林清羽轻一颔首“出来吧。”
一声响动,书房暗阁的门缓缓拉开,朱永新从后走出“少主。”
沈淮识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朱大哥”
朱永新是暗线一事,天狱门中人知道的并不多,沈淮识是其一。沈淮识入天机营后,也曾找过朱永新,没想到找到的是他身死的消息。
“朱大哥,你不是”再见故人,即便是铮铮铁汉也会红了眼眶,“真的是你,你没死”
相比之下,朱永新显得镇定不少,沉了沉眸子,道“我确实没死,未报血海深仇之前,我如何能死”
“报仇”沈淮识眼中透出茫然,“灭天狱门的赤牙宗,早在三年前就被天机营剿灭了,还是太子殿下亲自下的命令。”
“太子哈”朱永新狞笑道,“赤牙宗区区一个江湖邪宗,如何能在一夜之间覆灭天子鹰犬少主,你就从未怀疑过吗”
“是天狱门出了赤牙宗的叛徒,天狱门才”
朱永新打断他“赤牙宗早就被朝廷暗中招安,那一场生死之战,也是朝廷故意安排的。不是天狱门出了叛徒,是朝廷背叛了天狱门。那些所谓的赤牙宗人面具之下,是一张张天机营人的脸”
沈淮识脸上血色尽失“朝廷天狱门向来对朝廷忠心耿耿,朝廷为何要”
林清羽开口道“天狱门是对朝廷忠心耿耿,还是对太子忠心耿耿。若是后者,你觉得皇上能忍吗”
沈淮识眼中仅存着最后的希望,喃喃道“那就是皇上,是皇上他要杀我们”
“是,皇上是想动我们。但他的好儿子深知圣意,在他动手之前,先把我们料理了,博了圣心,也博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太子之位”
沈淮识全身上下都泛着疼痛,几乎站立不稳。清淡的药香袭来,他的手臂被扶住,一抬眸,林清羽的侧颜便出现在他视野中。
“不可能。”沈淮识反握住林清羽的手臂,“殿下不会这么做的,林太医”
“很惊讶”林清羽低声道,“你觉得,这不是萧琤能做出来的事”
沈淮识摇着脑袋“证据,我要证据。”
朱永新从粗布麻衣中掏出半截面具,丢到桌案上。“这是天狱门覆灭后,我在天机营一个刺客身上找到的。”
面具青面獠牙,乃赤牙宗独有,上头沾着不知是何人的陈年血迹。沈淮识像是被刺痛了双目,眼中仿佛要流出血来。
“淮识,你看着我。”
沈淮识一愣,他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兄长。从前,他们也是这般唤他的。
林清羽的眼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当年的事,你也有诸多怀疑,不是么。为何实力雄厚的天狱门会被一个江湖门派所灭,为何萧琤会在事后第一时刻出现,又恰好救了你天狱门被灭后,萧琤是不是对你极好,好到你芳心暗许,付了一片痴心,直到北境王求娶静淳公主”
“你,还不明白么。”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一阵风吹过,吹得窗户嘎吱作响,沈淮识如大梦初醒,猛地推开林清羽,转身要走。
林清羽寒声道“你要去哪,去找萧琤对峙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被他害了全门,依旧为他卖命,还能脱了衣服给他泄欲的暗卫罢了,他凭什么和你说实话他能骗你一次,难道不能再骗第二次,你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
沈淮识僵在原地,双手颤握住拳。
“我若是你,根本不会给他狡辩的机会。”林清羽放缓嗓音,“你说我总是瞧不起你,是因为我讨厌犯贱之人。”
沈淮识飞窗而出,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该做的,林清羽都做了。接下来,他们只能等待。
萧琤再怎么看不起沈淮识,对他却是极为信任的,沈淮识想要行刺萧琤后全身而退多的是办法。可以趁萧琤熟睡时下手,直接往他脖子上砍一刀;或者在萧琤看奏本时,从身后捂着他的嘴,狠狠勒住他的脖子;再不济还能来找他要毒药,下在东宫的茶水里他会为萧琤挑选一种最适合的毒。
林清羽光是想象这些场面,心情就变得无比愉悦。
沈淮识可别让他失望啊。
又是一个轮值的晚上。胡吉出诊归来,看到林清羽摆弄着一个瓮缸,好奇凑上去看了眼,问“林太医,这是什么啊”
“金蚕蛊。。”
胡吉看到瓮缸里金黄色的多足小虫,连忙离远了“你怎养起这种东西来了。”
林清羽给瓮缸盖上盖子,轻描淡写道“它的翅膀可入药。”
胡吉干笑了声“原来如此。”
“你方才是去司礼监了”林清羽问,“可有探得什么消息”
“消息”胡吉想了想,“哦,我听花房给东宫送花的太监说,这两日太子殿下喜怒无常,脾气暴躁,好像是因为常跟着他的那个侍卫忽然失踪了。”
意料之中。就沈淮识那样的死心眼,想要彻底接受这件事需要时间。就是不知,他想了两日,究竟想出来了什么。
在淮不识君中,沈淮识得知真相后还会把刀架在萧琤脖子上。如今他得知的“真相”更为残忍,做出的举动是不是也该更赏心悦目一些。
这一夜,宫里出奇的平静。到了下半夜,太医院轮值的太医都打起盹来。
夜色之下,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地闯入太医院,打破了这份平静。她几乎是哭喊地说“传太医东宫传太医”
所有人都被惊醒,纷纷站起身,唯独林清羽依旧坐着,眉间轻轻拢起。
为什么还要传太医。难道,萧琤还有救
众人皆知太子殿下一向身体康健,半夜急招太医,定是犯了急病。宫女如此慌张,想必病得还不轻。
胡吉是东宫的主管太医,此刻不敢有丝毫懈怠,背上医箱要走。林清羽叫住他“胡太医。”
胡吉急道“林太医还有事吗”
林清羽迟疑片刻,道“没事,去罢。”
除了胡吉,又陆陆续续去了不少太医。林清羽是皇帝亲点的御医,他要留在太医院为皇帝待命。
胡吉等人这一去便是一夜,直到天亮都没有回来。东宫整夜灯火通明,只看得到人进去,看不到人出来。东宫像是被封锁了一般,林清羽等不到任何消息。
辰时,林清羽结束轮值,心绪凝重地出了宫。一出宫门,他就听见有人叫自己“林太医。”
顾扶洲穿着武官的官服,这个时辰在宫门处,应该是要去上朝的。
林清羽快步走到他面前“将军。”
顾扶洲表情散漫,似乎还没睡醒“当值一夜饿了吧,我给你备了些吃的,待会在马车上趁热吃。”
林清羽接过顾扶洲递来的食盒“将军有心了。”
见林清羽脸色不佳,顾扶洲残存的睡意一下就消了,压低嗓音问道“怎么了可是沈淮识有动静了”
“沈淮识动手了。但我认为他还有所保留,否则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不能让萧琤一击毙命。”林清羽敛目隐忍,怀中紧紧抱着顾扶洲送他的食盒,“若是萧琤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顾扶洲沉思片刻,眉间舒展,露出笑容“别说萧琤是死是活还没有定数,就算他有幸捡回一条命,我再辛苦辛苦,帮你想个更好的办法便是。”顾扶洲抬起手,宽大的手掌覆在林清羽脑后,“不用担心,多大点事。快回去睡觉,记得先吃点东西,下朝了我再去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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