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正文第一四六章
傍晚一起用膳时, 荣晟帝提到荣绵史学先生的事,“我琢磨着,以丁相的学识, 讲杂学有些浪费。不如便让丁相补了你史学先生的缺。”
荣绵看荣烺一眼,道, “丁相学问极好,儿子都没想到。”
荣烺说, “原本我还想把齐师傅介绍给我哥哪。不过,丁师傅也很好。”丁相也是荣烺的杂学先生, 讲课不比齐尚书差。
荣晟帝道,“齐尚书学识也不错,只是不及丁相稳重。”
荣烺说, “那当然了, 齐师傅年轻时候, 还做过丁师傅的学生哪。反正只要不是吴学士就好。”
荣晟帝好笑, “还记着吴学士上折子的事儿哪。”
“我是觉着吴学士太圆滑, 没风骨, 不及钟学士多了。”为了表明自己有心胸,荣烺还把钟学士拿来一说, “钟学士只是眼光不济, 吴学士是品性有问题。”
“反正得罪你的都不好。”荣晟帝打趣。
“是都有缺点。”虽然吴学士在朝参奏过自己, 荣烺在心里也给吴学士记一笔, 但她自认为心胸坦荡, 她都是就事论事。“皇兄的先生, 当然得样样都好才行。”
荣晟帝一笑, “你也颇是威风了。本朝除了我与你皇祖母, 还没人直接到内阁颁旨。”荣晟帝道, “这事可不能再干了,御史台都有微议。”
“我不是给内阁下令旨,是给吴学士的。那不是他上折子说官学的事么,我跟他不熟,也不能直接召他到跟前说话。就只能写好回复,让内侍送过去了。”荣烺很会替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反正再有这样的事,跟我或是跟你皇祖母商量。”
“父皇,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荣烺根本没把吴学士的事放心上,不过随意谈论。可是,对于朝臣而言,荣绵是今上唯一皇子,荣绵的品性在朝有口皆碑,都知道这位殿下待臣下温和有礼、学习刻苦,能成为荣绵的先生,是朝中不少大臣求之不得的美差。
吴学士从钟学士手里接过掌院学士的差使,却没能继承钟学士留下的皇子师的位置,待荣晟帝钦点丁相的圣旨一下,吴学士也只能将遗憾放在心里,知道自己必是受了参奏公主一事的牵连。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转眼便是休沐日,颜姑娘几人都要回家休沐,荣烺受齐尚书之邀到国子监参观。
荣烺很高兴的接受邀请。
齐尚书一早便到万寿宫,给郑太后请过安后,也接荣烺去国子监。有齐尚书在,郑太后很放心,略叮嘱几句罢了。
国子监规模颇大,据说光学生就有一千多人。
早上天气好,荣烺便没乘车,而是骑自己的小马。她身畔有宫人侍卫相拥,尽管是小矮马,街上人也完全唐突不到她。
齐尚书骑一匹玄色骏马,高的荣烺说话都得使劲儿仰脖子。荣烺颇不满,“齐师傅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能知道你不乘车,非得骑马?”齐尚书垂眸看一眼荣烺的矮脚马,忍俊不禁。
看齐尚书偷笑,荣烺大为不满的哼了一声。
齐尚书安慰她,“你还小哪,当然骑小马。我小时候哪儿有小马,我都是骑羊。”
荣烺很惊讶,问,“师傅,羊也能骑么?”
“当然了。我家那羊生的极威风,两只大大的犄角,比牛角还要大。我骑在上头,风驰电掣。”
“羊也能这么威风?”荣烺挽着缰绳,不大信,“羊很小的。”
“我家的羊不一样,再说,我那时年龄也不大。”
师生俩胡扯几句,便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离朱雀大街不远,就在贡院边儿上。经过贡院门口时,齐尚书还指贡院指给荣烺看,“除陛下亲临外,独春闱时方能开中门。”
荣烺看一眼贡院的朱红大门、黄铜门钉,点点头,“贡院当有此气派。”
国子监门口颇为热闹,学子出入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些或提篮或支摊的小商贩在门口做生意。时有衣裳华美的公子出入,也有戴纶巾的文衫学子,按理这当是两类人,不过,也有结伴而行的。
荣烺在门口下马。门口守节显然认得齐尚书,早见齐尚书下马,便小跑上前服侍。却见齐尚书一摆手,先到荣烺身边,待荣烺下马,齐尚书指了指守卫,“带车马到后院安置。”
守卫连忙应了。
齐尚书做向导,请荣烺到国子监参观。
荣烺一身樱粉色的小裙子,头上梳着女童常梳的垂鬟髻,簪一只精致的粉水晶流苏,颇有些小女孩儿的娇俏。后面还跟着林司仪等女官宫人,尽管也都做寻常打扮,不过,本朝以来,国子监是第一次有这么多女客到访。故颇多引人注目。
齐尚书与荣烺都是惯常被注目的身份,并不为意。尤其荣烺,她大大方方就迈进去了,入目便是国子监有名的三公槐。槐有魁的意思,一向为文人喜爱。这树颇讲究,路上街上种得,寻常人家却种不得,独一等公卿之家方可植槐。
国子监这三株大槐树颇有些年头,取其吉祥之意。
“这槐树得好几百年了吧?”
“五百多年了。”齐尚书道,“如今过了节令,明年您四五月过来,正是槐花开的时候,整条街都是槐花香。”
“那得多好看啊。”荣烺望着三株冠盖相连的槐树感慨。
正说话间,国子监祭酒匆匆赶来。他是第一次见荣烺,深深一揖险揖地上去,“国子监祭酒唐宁见过……姑娘。”
荣烺说,“不用这样多礼。我同齐师傅过来看看,今儿休沐,唐大人你怎么没回家休息。”
唐宁照实回答,“之前齐大人跟下官说过要来国子监,又不想人多聒噪,下官就提前过来等着了。”所以就唐宁一人,并没有国子监的司业博士等一大群。
“这样很好,我们就随便看看。”荣烺说,“唐大人肯定更熟悉国子监,不如带我们逛逛。”
唐宁自然做足准备。
其实书院都差不离,国子监无非也就是学生读书的教室,另外还有存书的书馆,里面藏书颇丰,国子监的学生可以过来借书,也可以过来抄书。借书一次两本,一月归还。抄书则需自备纸墨。
再有便是学生吃饭的食堂,寄宿的宿舍。
与博义馆相仿,不同之处在于国子监里学生多,地方更宽阔。
再有,国子监的监生都是有一定基础的,里面的学生几乎都是成年人了。
所以,国子监的氛围与官学还略有不同。
今天是休沐,书馆里也只有零星几人。倒是院儿里见到学子们呼朋引伴一道出门的,还有提着食盒的小厮下人。
有些人或认得唐宁或认得齐尚书,都远远行一礼。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荣烺,齐唐二人都以荣烺为中心,与荣烺说话时都会略躬身,神态皆郑重。
能进国子监的都不笨,心中各有猜度。
荣烺还到建贤人堂的地方看了看,已经画出墨线准备开工了。
唐宁介绍贤人堂要建面阔三间的屋舍,里面悬挂的画像也在制作中云云。荣烺说,“我看国子监里的学生穿戴都不差,怎么齐师傅你还说有贫寒学子?”
“您有所不知,国子监的学生分两种,一种是荫生,另一种是各地学识佳的秀才。所以您瞧着是有许多鲜衣怒马的学生,他们原就是官宦子弟,家境都比较好。”齐尚书说给荣烺知道。
荣烺有些意外,“我还以为这里面都是各地优秀学子呢。”原来还有荫生。
“前番官学改制,唐祭酒也与我说了国子监的问题。”齐尚书当年也曾在国子监任职,对国子监很熟悉,带荣烺到唐祭酒的屋子说话。
“国子监原是为了指点各地学识出众的秀才举人设立的。”齐尚书道,“天下读书人多,教书的先生是有限的。寻常地方上,蒙童会拜秀才为师,待中了秀才,普通秀才便能去县学就读。廪生则可到府学就读。”
“这很好啊,想的很周到。”
“是啊,制度是好的。只是现实境况又有所不同,教谕教授都得举人功名方可担任,若中下等县城,可能一个县也只有一个教谕一个教授。再穷苦些的县,往往只有一人,既兼教谕又兼教授。一月顶多去四五日。府学的举人则多一些,但只有成绩更好的廪生才能去府学。”齐尚书推开纱窗,望向窗外晴空,“帝都之外,多少寒门出身的学子,想求一位好先生而不得啊。”
“国子监原为此设置。国子监的教授、博士,都是礼部选拔的官员,个个都是进士出身。这里的老师是最好的,所以,凡举人都可来国子监就读三年。另则,各地优秀的秀才,也能由当地选拔推荐来国子监就读三年。”
荣烺认为国子监这样设置,是极有益于天下学子的。她问,“齐师傅,当年您中举后也来国子监读书么?”
“没有。”齐尚书道,“除前两类学生外,国子监还有第三类学生,荫生。荫生皆官宦出身,家中长辈当差勤勉,朝廷恩荫其子,令其到国子监就读。这原也是好意,只是荫生的加入让国子监的学生变得复杂。荫生三年毕业后即可谋缺,虽则都是□□品小官儿,许多荫生却是由此步入仕途。荫身的身份让他们不必拘泥于科举,良好的出身也让他们与寒门学生大有不同。更要命的是,国子监还有第四类学生,捐生,捐银子来就读的。”
“我当年中举时,国子监的名声就不大好了。”齐尚书道,“荫生、捐生都有违国子监设立的初衷。一所书院,弄的乌烟障气。你没瞧见,前番学生打架,唐祭酒都挨了一拳。”
荣烺大惊,看向唐宁,“还有人敢打祭酒?”
唐宁摆摆手,“我去打架的时候,应是误伤。”
“那也不行!那些个胆大包天的监生处置没?”荣烺问。
“已经撵出去了。”
荣烺道,“撵出去前,该说清楚的说清楚。不管是他们怎么进来的,给他们当地官府发官方文书。若他们是推荐来的国子监,当年推荐之人一律考评上记一笔。若他们是捐生或荫生,捐生加倍罚银,荫生取消其荫生名额,其父祖身上都要记一笔。”
唐宁官阶不高,只是听闻过荣烺的性子,听说颇有娇蛮之处。不想,荣烺竟这样关心他被“误伤”的事,而且不是那些虚情假意的关心,唐宁心下一暖,道,“是。以后都按殿下说的办。”
“干嘛以后。这件事查清楚,就按我说的做。”荣烺埋怨齐尚书,“国子监既归礼部辖属,齐师傅你该替唐祭酒撑腰,怎么能让唐祭酒受这样的委屈。”
唐宁连忙道,“这属实怪不得尚书大人。殿下有所不知,其中一名学生祖父是江南大员,倘非尚书大人为我做主,想逐出国子监也不容易。实是国子监之前章程不大明晰,无从依据,所以惩处不易。这也不涉官司,只是学生间的打架,最重便是驱逐出学了。”
“凡规矩也讲究个革故鼎新,博义馆都能改,国子监怎么就不能改呢。”
“下官与尚书大人都想兴利陈弊,趁着官学改制的东风,我们也想改一改。”
唐宁瞧着温文儒雅,性情和善,但观他能就博义馆改制的东风,想给国子监也改一改规矩,便知此人是个实干派。
荣烺说,“此事你们拟折子上书就可,怎么还找我过来?”
唐宁看向齐尚书,齐尚书微微颌首,示意他有话只管说。唐宁便坦率说了,“殿下,自来规矩易立不易破。博义馆能速战速绝,全赖殿下帮忙。国子监的差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眼下国子监有监生上千,捐生荫生能占到一半。臣官小职低,尚书大人也不能每天都盯着国子监这点事。不瞒殿下,臣是想请您做个靠山。有人不卖臣的面子,可谁敢驳您的主张呢。”
荣烺笑,“你还挺灵光啊。”
“不敢不敢。都是得罪人的事,臣并不是担忧日后前程,臣也没想过做高官。就是想,既是要做,就做成,做好。国子监是寒门子弟的通道,臣愿为守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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