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宴上,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公爵骑士团成员,也无一例外地被来自奥尔伯里城的美酒惊艳到了。
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却在猝不及防下被刺激得整根舌头都发麻不已,喉咙更是像着火般火辣辣的。
罗伊尤那被晒成小麦色的脸一下被冲出了明显的红,条件反射地将酒杯挪远了些。
“这是什么酒”
他诧异道。
在得到这是“猫猫神的荣光”的答案后,他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继续询问,就从乐呵呵的诺亚嘴里得到了更让他吃惊的答案
“这是殿下亲手酿的酒”
“是的。”才喝了一杯“猫猫神的荣光”,就已经被酒劲冲得面红耳赤的诺亚, 神色间难掩骄傲地说着“不光是你喝的这种, 这场晚宴上的所有酒水,都是酒匠一步一步地遵照殿下的指示完成酿造的。”
当然,确切地说,采用的主要手法并不是酿造, 而是“蒸馏”
但已经足够让罗伊尤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拧紧了眉, 端着酒杯犹豫了下,还是失去了继续饮酒的欲望。
只是短短一年的时间,诺亚怎么变得这么厚颜无耻了
作为部下, 怎么能让殿下那么辛劳、甚至去心安理得地坐享主人的成果
“我们离开殿下身边的时光,实在是太久了。”
罗伊尤尽可能地表现得和颜悦色,向丝毫不觉“尊贵的公爵殿下亲手酿制酒水、还大量给麾下骑士饮用”这点有什么不对的诺亚套着话“你愿意说下,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尽管名义上罗伊尤只是副骑士长,但那完全是出自老国王任命时的喜好不论是资历、实力还是威信上,都绝对是罗伊尤更胜一筹。
跟他共事了6年多的诺亚, 当然不会被他这和平的表象骗到。
虽然摄入的酒精让他的思绪变得有些迟钝, 但诺亚在盯着他停顿一小会后, 还是反应了过来。
比起用言语解释, 他索性示意罗伊尤跟着自己来到窗边,然后指着那片位于护城河与城堡间的土地“你能看清楚吗”
诺亚想说什么
罗伊尤眉头紧皱,既感到莫名其妙,又有种被戏弄的不悦“当然可以。”
“在半个月前,那里还只是一片空地。”
诺亚轻咳了声,解释着“现在的话,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已经完全变成玉米地了。”
“诺亚。”
在等待了一阵,却得到这毫不相关的答复后,罗伊尤的耐心逐渐耗尽,语调也放重了“我想我的问题只关于酒,而不是玉米地。”
“但你也要知道,”诺亚投向他的视线里,这次带了点同情和兴味“不论是那片玉米地、这些酒,还是城堡墙壁上那个刚修不好的大缺口,全都是殿下亲手做的。而殿下之所以坚持那样做,据说是出自猫猫神的神旨,是为了通过伟大神明的考验。”
在诺亚眼里,今天刚赶来的同伴们,无疑就是刚到莱纳时的自己和福斯先生。
伟大的猫猫神绝对知道,当他们第一次亲眼看到小殿下挥舞着锄头开垦荒地,抡起重斧几下砍倒巨树,还有那连城墙都能轻松敲碎的十字镐时,内心究竟有多震撼
也多亏亲眼目睹那样的情况多了,之后再多的惊异情景,也几乎不能让他们动容了这次的炸蛋除外。
“还有这桌上摆着的腌玉米,所有跟鸡蛋和猪肉相关的食物,也都是奥利弗殿下教会奴隶,一步步发展建设出来的。喔对了,还有鱼,鱼是殿下不清楚你们什么时候会回来,这几天都去河里钓了,这次放在一起煮成了汤。”
罗伊尤“”
听到诺亚如数家珍的回答后,一向冷静稳重的副骑士长的严肃侧脸,就像是一樽被重锤捶击过的大理石人像般无声龟裂。
尽管罗伊尤最想询问的人并不是诺亚,而是福斯,或者最好是他的小殿下
但直到精神恍惚的他被起哄的同伴一起带醉,也没能在宴会里找到那两人的身影。
奥利弗只在开始那一段时间里坐在主位上,见晚宴的氛围逐渐高涨,为了让久别重逢的部下们能在这场为他们接风洗尘的宴会上彻底放松,他便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带着福斯去了位于楼上的会议厅。
当然,寸步不离的还有猫猫神。
和专门召开宴会的大厅相比,会议厅的奢华程度也完全不相上下除了那张用最上等的木料制造出来、重得要五六个人才能抬动的大圆桌外,到处都是银质金顶的烛台。
要是将烛台全都用上,奥利弗毫不怀疑,这间大得能一口气容纳近百人的会议厅里,将会被烛光照得亮如白昼。
在自由民都普遍舍不得在晚上点灯、在做饭用的灶火熄灭后就宁愿早睡的时候,勤俭持家的莱纳领主显然不会作出铺张浪费的事。
宴会厅里灯火通明,那是为了表示最归来的重要骑士们的重视;至于会议厅里只有三个“人”的情况下,将省钱这一美德发挥到极点的奥利弗,直接将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损耗、但在照明效果上却强大得无可挑剔的猫猫神的指环给戴上了。
“这次多亏了你,福斯。”
奥利弗笑着说道“你的信件竟然召回了骑士团全员我真是十分惊喜。”
福斯却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向他微微躬身后,表示不愿意居功“尊敬的殿下,这绝对不是我的功劳,所有的荣耀都属于最仁慈、高贵的主人,也就是殿下您自己。”
不等奥利弗再开口说什么,他便衷心地继续说道“我绝不说谎。只要曾经追随过真正的高贵之人,就无法忍受执行傲慢蠢人的命令。不论是经营偏远贫瘠的莱纳、拯救覆灭的奥尔伯里,还是向狂妄的格里德发起漂亮的反击,都是来自您的意志与智慧啊,我亲爱的主人。”
实际上,要是福斯早在奥利弗刚抵达莱纳城时,就写信召回流散在外的骑士的话,他们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奔来。
福斯却没有那样做。
并不是因为他不相信其他骑士的忠诚,而是当时的殿下的确还太柔弱了无论是自身的体质,还是对抗新王的势力与勇气。引诱小殿下去公然违抗王令,或许正是那狡猾的卡麦伦会下达那样不合情理的命令、背后的真正原因。
在不能与卡麦伦做哪怕侧面抗衡的情况下,福斯即使再怒火中烧,也只好忍气吞声,带着主人暂时远离风暴中心,并下达让罗伊尤等人待命的指示。
现在则完全不同了。
作为南部第一大城的格雷戈,在这个王国的几十座城市里,缴纳税金的数额多得能排进前三,与瑞切城和韦尔费伊城不相上下。
有了这足够雄厚的资本后,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忌惮卡麦伦的怒火,可以光明正大地将骑士们征召回身边了。
奥利弗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过多见外地跟管家先生争执“谁的功劳更大”这点,而是很自然地切进了下一个话题“无论如何,有罗伊尤他们的到来,可算是帮大忙了。”
福斯冷静地提议道“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得过狡诈的卡麦伦。要是殿下允许的话,我希望暗中寄出更多的信件,争取王都中一些拥有一定势力、不愿意服从那个杀死父兄的恶徒的贵族。”
说到这,福斯略微迟疑了下,还是一边仔细观察着小殿下的神色,一边缓缓地说着“您曾经的那位未婚妻小姐,虽然勇气可嘉,但她那蠢顿贪婪的父亲却让人不敢恭维,现在更是忙着在宫宴里讨好卡麦伦”
奥利弗的思绪还在其他事上没转回来,因此没能给出什么反应。
倒是福斯全然没去在意的那位金发神祇的眼神,倏然有了细微的变化。
“未婚妻”
奥利弗下意识地将关键词重复了遍,然后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温声道“不,福斯。我不会用婚姻充当政治筹码,永远不会。”
他一时间有意克制住了,没去瞟猫猫神这时的表情,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着“你应该很清楚,最接近神的信徒必须拥有最纯净的躯体与心灵。遗憾的是,后者难免沾染上权力的污秽,我也不能幸免。因此,我希望至少要保持前者的纯洁,以免辜负伟大的猫猫神的恩惠。”
作为最清楚殿下身上的神眷有多深重,而那份来自神明的偏爱又究竟为殿下了多大助益的人,福斯丝毫没有露出吃惊或反对的神色。
他从善如流地俯身“是,殿下。”
“我目前也没有争取王都里那些反对派贵族的打算。”
奥利弗笑着说“我毕竟离王都还是太遥远了,即使争取了,他们现阶段能为我的助益也是微乎其微的。而且我当初离开那里时的姿态偏偏又那么狼狈,他们不可能太快遗忘。要是主动找上他们,反而容易让他们狮子大开口,摆出傲慢的姿态,说出我根本无法接受的苛刻条件。”
不管是在什么时代,要想在自身竞争力较低的情况下让最精明狡猾的政客做出支持的许诺,都注定要割让出大笔的利益。
福斯轻轻蹙眉,有些欲言又止。
“我当然清楚你的顾虑,亲爱的管家先生。”
奥利弗加深了唇角的笑意,不疾不徐道“现在和你具体讲述或许还太早了,但我想做的事情,远远不止推翻卡麦伦的王位那么简单。我选择的这条路,越是去依赖别人的力量,就越会给我带来更多后期的阻碍。”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贵族凭什么支持他
要是老国王的宠爱和血脉真有那么重要的话,他们当初就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赶出王都,被迫前往被称为“被诅咒之地”的莱纳、形同等死了。
最死板正直、清高自傲的贵族恐怕都死在了那场政变里,到现在还不肯臣服于新王的反对派,其中有不少只是因为新王许诺的“价位”还不够高而已。
权力在手的卡麦伦都无法轻易打动他们,更何况是目前各方面都处于劣势的他了。
除非他抛弃道德和名誉,做着目前嘴上应承,之后过河拆桥的打算否则等靠那些贵族将他捧上位,离傀儡国王也就不远了。
可他想成为国王的原因是什么
是要改变法律。
让法律更有利于普通人和奴隶,不利于拥有绝对特权的贵族。
他注定和贵族成为敌人,敌对程度的轻重,只由双方观念差距的大小来决定。
越是要凌驾在其他阶层之上,越是靠剥削底层人获得利益的,挨的打就越重越狠。
当然,从来没有绝对平等的世界,奥利弗哪怕再理想化、再有野心,也从没有天真到想要直接从贵族统治飞跃到民主制度。
历史的进程是一台只能缓慢推进的马车,再心急也需要循序渐进。
至少就目前而言,贵族的存在还是有必要的。
“我会将那块面包做大,做得很大很大。足够让每个人吃饱,当然,也允许少数人不论是出于幸运、努力还是智慧,分配到更大的面包块。”
“但我不会再允许有人在那块面包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就直接将整块面包据为己有,只许愿意服从他的人捡走一点掉落的碎屑。更不会允许他们趁饥饿的人低头啃面包时,将紧缚的绳索套到他们的脖颈上。”
“而要做到这点,我必须尽可能地使用普通人的力量。”
在福斯陷入沉思时,奥利弗以闲聊般的轻松语气,继续说着“这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想要啃到属于自己的那口面包,习惯跪着的人就必须自己学会站起来,跟在正确的人身后,努力伸手去拿。”
“要是他们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愿意尝试去做的话”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眼底流露出一抹迟疑。
但很快,他就坚定地说了下去。
“那我们就将拥有最多的士兵,斗志最高昂的部队。”
而他的骑士团成员们,则是未来这支庞大军队的完美领袖。
“我们永远将是您最忠诚的战力。”
管家那在外人面前永远骄傲地挺直的脊骨,却总是毫不犹豫地在最柔和的存在前躬下。
平日总是冰冷严峻的面容,现在犹如被春日的暖光融化的冰山,漫射出明亮的光辉。
他丝毫不顾前面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只沉声道“一切必将如您所愿,亲爱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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