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开玩笑了”
伽德怔了怔, 脸上流露出一丝恼羞成怒,原本攥住那只白手套的右手则像捧着一颗烫手山芋一样,迫不及待地将它甩了出去“你是已经忘记自己身为骑士的尊严了吗竟然为了两个贫民窟的贱民向我发起决斗, 这样轻率地针对一位与你同品阶的同僚, 你就不怕自己的主人会因此蒙羞吗”
能在格雷戈城治安官的位置上一坐就是那么多年,伽德绝对不是毫无眼色的无能之辈,而是骑士里最长袖善舞,也最能揣摩上意的人。
在麦肯纳伯爵被杀死后, 他最大的遗憾,就是那位公爵殿下身后的追随者实在是太多了哪怕他再懂得察言观色、逢迎上意, 也不可能比得过原班亲信。
可这不意味着,他会愿意轻易对一位领着副骑士长一职的高阶骑士卑躬屈膝,更不代表他会因这份屈辱冲昏头脑, 连两人间悬殊的实力差距都遗忘了。
决斗
在决斗开始前, 胜负就已经像最精美的天鹅绒上的虱子一样一目了然他怎么可能是身强力健、魁梧得超乎寻常的对方的对手
面对伽德羞恼的话语, 罗伊尤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举动。
他静静驻足,转过身来,冷冷淡淡地凝视不, 亦或是审视着他。
那是一道让伽德感到毛骨悚然的视线。
似乎在评估他残余的价值, 又像是穿透了他的伪装, 锐利地剖析着他的用意。
“不。我我和黛宁, 才不是贱民”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的媞切儿,却忽然发声了。
瞬间, 在场人的目光都一下落到了她们身上。
比起霎时变得面红耳赤, 手足无措的黛宁, 媞切儿倔强地挺直了腰杆, 以难掩颤抖、却前所未有地洪亮的声音,大声强调道“我和黛宁都是自由民的子女,是从小就生活在这座格雷戈城,年年按份额纳税,从没有少过一枚铜币的自由民我们从不曾冒犯贵族,甚至无力抵抗来自瑞普尔的侮辱,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能随意污蔑我们的身份,更不该诋毁这样一位拥有愿意怜悯和保护弱小的强大灵魂、按照法律主持公正,高尚的骑士先生
“你知道你在对一位德高望重的骑士说什么吗该死的、牙尖嘴利的、下贱的蠢女孩”
亲眼看着父亲先后被罗伊尤和这个妓女侮辱,瑞普尔连恐惧都忘了,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发疯般地用恶毒的言语攻击着这个最好拿捏的目标“别以为你穿起了良家妇女的长裙,就能装作以前没随随便便地向路过的男人敞开腿了你大声喊出来的尊严只值两枚铜币,只要两枚铜币,谁都可以随心所欲地侮辱你而我只是一个被你敲诈的倒霉买家而已听到了吗你这个妓”
“这是怎么回事”
一道罗伊尤再熟悉不过,却带着些许困惑的声音忽然出现,打断了瑞普尔刺耳的叫嚣谩骂。
奥利弗因为临时想起有些话想问罗伊尤,又有些好奇已经设立了一个多月的审判庭的运作情况,才在只带了少数随从的情况下来到这里。
却没想到会这么热闹。
奥利弗一出现,罗伊尤登时面露羞愧,利落地单膝下跪道“日安,尊敬的殿下。是我训练不利的过失,才让卫兵放任外人擅闯,未能履行监守入口的职责。”
“你在说什么呢,我亲爱的副骑士长。”
奥利弗失笑道“你才刚结束近一月的漫长奔波,今天你本应好好在城堡里休息,等待夜晚的宴会,而不是操劳这些。在我的计划中,你肩上的职责已经够多够沉了,审判庭的事务,就先全交给诺亚负责吧。”
罗伊尤目露羞惭地抿了抿唇,还是颔首接受了殿下的好意“感谢您,殿下。”
“而这里的话”奥利弗的目光扫向神色各异的场中各人,微微一笑“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是有人对这场审判的结果存在异议吗”
如果可以的话,伽德绝对不想给第一次有幸见到的新领主留下这么糟糕的印象。
可他眼下别无选择。
要是他给出“并非如此”的答案后,不仅膝下唯一的继承人将遭遇长达数年虽然或许能通过缴纳更多罚金提前获得释放的恐怖监禁,他强行闯进审判庭的举动,也将遭到严厉的惩处。
尤其他才刚强硬地对上了主审官。
转念一想,伽德又觉得,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瑞普尔才16岁,刚成为骑士扈从不久不幸的是,那位身为他友人的骑士老师由于参与了对奥尔伯里的征战而遭到俘虏,现在还被关押在城堡的地牢中,不见天日。
瑞普尔与那两个贫民窟的女孩年纪相近,而这位新领主的脾气,虽然在他们眼里是过于软弱和怜悯那些贱民,但至少是极和善心软的。
至于杀死麦肯纳伯爵的传言
他当然不会相信。
虽说他安插在城堡里的眼线,在对方入驻城堡的第三天就被彻底清除了。
但在那之前,他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根本不是奥利弗公爵下的命令,而是同斯拜尔管家有关。
既然是这么心慈手软、连主动攻击自己的敌人都不忍杀死的领主,那也不可能对瑞普尔太过苛刻。
“英明的殿下啊,一切正如您所说的那般。”
伽德上前一步,向奥利弗单膝下跪,行礼道“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是一场针对我继承人的阴谋,是一场极不公正的审判。瑞普尔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我最重要的继承人。猛然得知他深陷阴谋之中,即将遭受禁锢的噩耗,才让我彻底失去理智,不慎做出了冒犯您与您的重要骑士的举动,还请仁爱宽大的您宽恕。”
“先不说这些。”
奥利弗示意负责文书记录的官员将刚才的审判记录递来,一边飞快翻阅,一边让各人回到审判席中。
伽德对上瑞普尔惶恐不安的眼睛后,果断决定与儿子站在一起。
“你对瑞普尔的疼爱,我已充分理解了。”奥利弗很快看完记录,微微笑道“但我也很确定,罗伊尤副骑士长审判此案的每一步流程都合乎我不久前制定的新法规,而在量刑上,也没有徇私和过重的任何痕迹。”
“这不可能”
伽德不禁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不大,神态也并不凶恶。
但那否认奥利弗的话语,还是一下让一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福斯和罗伊尤,眼神倏然变得危险起来。
福斯面无表情地摸索着自己的剑柄,紧盯着伽德的绿瞳幽深冰冷,就像是蛰伏的毒蛇。
他冷冰冰地提醒“注意你的言辞,伽德。”
伽德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在忍气吞声地告罪后,他竭尽委婉地提出了抗议“您请您再看一眼吧,尊敬的殿下。这完全是针对瑞普尔的诬告啊”
“殿下,我根本没有碰过这两个女孩,尤其是那个肮脏狡猾的小妓女的一根指头”
这里最恐惧的显然还是要被公爵大人亲口定罪、送进牢房的瑞普尔。
在渡过昨晚、那他这十几年的人生中最可怖的一晚后,他的最大愿望,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的脸上有眼泪和愤怒混杂,一边阴狠地瞪视着媞切儿,一边指住那两个女孩“这一定是这两个妓女想成为我的情人,拿这作为把柄要挟我”
福斯冷冷道“住口。”
在察觉到小殿下的眉头微微蹙起的那一刻,他就不准备袖手旁观了。
奥利弗一向挂在脸上,那被所有领民所熟知的温柔微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淡淡地看向瑞普尔“你或许不清楚,自己正在审判庭上,以自由民的身份,侮辱另一位自由民。”
“绝非如此,殿下”瑞普尔拼命解释道“您不知道的是,这两个女孩真的曾经是妓女,是贱民”
“在格雷戈,在我所有的领地上,领民只有贵族,自由民和奴隶这三种区分。”奥利弗平静道“而不是以职业分类。我想有过骑士老师,还曾去过神殿进学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才是。”
瑞普尔哑口无言。
伽德的心则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仿佛听到这位公爵殿下的弦外之音了。
果然,他很快便听见奥利弗接着说道“媞切儿,黛宁都是自由民,而你也是自由民,而非贵族,瑞普尔。”
“可”
伽德的声音变得无比艰涩,双手也暗中紧握成拳,低声道“瑞普尔是骑士扈从,是贵族之子。”
“骑士扈从并非贵族,你应该非常清楚。在他还未正式成为骑士前,这就只是自由民与自由民之间的纠纷。”奥利弗淡淡道“很遗憾,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甚至还当着贵族的面,以贱民等词汇侮辱地位相等的对方应该加重刑罚才对。”
伽德竭力忍耐着。
他怎么可能认同这番话
他的儿子他的儿子的重要性,怎么可能是区区两个贫民窟的贱民能比的
“唔,也不一定。”
就在瑞普尔浑身脱力,认为自己已经坠入谷底时,却听到这位公爵尾音微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难道是
他眼睛一亮,精神瞬间重归振奋,以为有希望将降临到自己身上。
然而奥利弗只是严肃地皱了皱眉,合上文书后,并没有多看他与他的父亲一眼,只盯住身边的其他骑士道“先关押起来,但这不一定是最终量刑。他恐怕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先去找出其他受害者吧只要是在制定新律法后犯下的罪行,都必须按新律法来惩治。”
听到这里,媞切儿与黛宁愣住了。
瑞普尔则再也支撑不住,当场昏了过去。
伽德死死攥着儿子的胳膊,不肯放手。
卫兵却根本不在意他的抵抗,既然他不肯放,那就继续用力拖拽,甚至没有碰触他,以免落下攻击贵族的口实。
现在难题就回到了伽德这边除非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拉扯得从痛苦里醒来,就必须放手。
伽德目送着失去意识的儿子被拖走,而罪魁祸首们却衣冠楚楚地站在这个可笑的审判席上。
他牙关克制地紧咬着,眼睛则死死地盯着做出这个荒唐得无以复加的决定的领主,里面酝酿着滔天的怒火
“现在开始进行下一场审判。”
奥利弗却没有从审判席上下来,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伽德,你攻击卫兵,冲撞审判庭,证据足够确凿,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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