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望无垠、缓丘起伏的绿野上,一支车队正孤零零地行进着。
说是车队,他们的规模可谓小得可怜区区五辆马车,这数量连大多数活动于各大主要城镇做生意的商人都比不上。可以想象当他们沿途经过主城时,恐怕很容易就会遭到一些眼高于顶的城门卫兵的轻忽慢待。
实际发生的情况,却与这点截然相反。
这全是因为打头那一辆厢式马车。
非达官显贵不能采用的制式,上头镶嵌着的数不胜数的华丽宝石,以及再无知的人都会能认出的尊贵徽饰无不彰示着里面坐着的,竟然是一位足够让每位领主诚惶诚恐地低下他们高傲头颅的公爵
好在这位奥利弗公爵行事异常低调,只在他们的领地进行简单修整后,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着实让他们松了口气。
接着就忍不住好奇了这样一位本应安逸地留在被无数小贵族们憧憬的奢靡流金的王都,被源源不绝的人群逢迎,恐怕一生都不需要迈出王都一步的尊贵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是陛下还在的话,怎么可能让殿下遭受这样的屈辱”
福斯愤怒地说。
与这些祖祖辈辈都不曾有过踏入王都的资格、根本不知道内情的小贵族不同。
当年由国王陛下亲口指派、去服侍还不满三岁的第五王子奥利弗的福斯管家,不仅见过无数大风大浪,更至今都对由他亲手带大、最最心疼的主人奥利弗的近期遭遇感到无比愤恨。
身为宫廷里公认最受老国王宠爱的幼子,他的主人奥利弗在十岁时就越过他那四位年长的兄长,被父王授予了公爵的爵位,并且多次在宫廷舞会上笑着夸赞是天使公爵。
奥利弗之所以深受陛下的宠爱,既是因为他那自小时就显现出来、无比璀璨耀目的容貌,更因为他心思十分单纯,就像真正的天使般纯洁无暇。
对于城府深重的老国王而言,奥利弗尽管不适合做继承人,却毫无疑问是他最不吝于、也最放心去宠爱的儿子。
只是在老国王还没来得及挑选出最适合奥利弗的优渥封地时,他就离奇地骤然离世了。
于是,在对此一无所知的奥利弗还在酣睡时,几位野心勃勃的兄长就堪称默契地发起了政变。
等他一觉醒来,还呆呆地来不及为父王的离世而掉眼泪,作为最终获胜者的第四王子卡麦伦就已经雷厉风行地戴上了王冠。
大概是因为唯一的弟弟奥利弗明明已经成年、却依然幼稚天真,丝毫没有威胁性。
心狠手辣地送走意外身亡的三位兄长后的新王卡麦伦,并没有对他下杀手。
但或许是奥利弗曾经最得老国王宠爱这点让他耿耿于怀,也或许是出于谨慎起见,卡麦伦还是果断将昔日尊贵无两的奥利弗无比迅速地驱赶出了王都,对外则美其名曰赐下莱纳城为封地。
当然,这话假得就连王都街道上的普通百姓都不会相信,更何况是王都里那一个个人精了。
莱纳城是什么地方
哈。那是短短一年里就因各种天灾人祸、诡异地连续失去了八任领主,拥有 受诅咒之地的可怖名声的穷乡僻壤
远离王都,土地辽阔却贫瘠,人口稀疏当然,那些卑贱的奴隶并不配被算在人数里是个连贪婪的收税官都不愿意涉足的流放之地。
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但对他们而言,一个当老国王在时不知道利用那份宠爱发展势力、现在已经被永久驱逐出权力中心的公爵,当然比不上巴结新国王重要。
相比起一天里至少要将这句话念叨个三四次、愤愤不平的福斯,正主奥利弗的心境,却是从头到尾都平静无比。
他当然是平静的被老国王光明正大地偏爱的那位“天使公爵”奥利弗,其实是身体里灵魂残缺的结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现代过了二十多年的他,会猛然间灵魂穿越归位,并且带了个他根本不熟悉、倒是弟弟一度沉迷过的残缺的游戏系统
光是消化新环境的庞大信息和身体那些稀里糊涂的记忆,就花费了他近一个月的时间。
在融合记忆之前,对真心实意疼爱他的福斯管家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做出反应,便显得尤其沉默,反倒惹得对方更加心疼。
好在福斯并没有对看起来郁郁寡欢的他产生任何怀疑经历那么多剧变,就算是天使,也不可能保持一成不变。
福斯毫无办法,只更加愤怒地咒骂起一切的始作俑者,曾经的第四王子他坚决不肯承认对方为国王陛下卡麦伦了。
“福斯。”
在福斯眼里,即使是在光线暗淡的闷热车厢中,他这位拥有金灿灿的长发、漂亮无比的容貌的小主人,也依然像太阳那样灼灼夺目。
就算是经历过让他心痛的一切,语调也依然像真正的天使般温和“不要生气了,喝点水吧。”
被小殿下关心了的福斯眼眶滚烫“感谢殿下。”
像浅滩上的海水般碧蓝清澈的那双美丽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浑身上下都写着感动的忠仆,过了一小会儿后,才不急不慢地问“我们是快到莱纳了吗”
“是,是的。”
福斯的背脊自始至终都挺得笔直,闻言立即回道“太阳下山之前,我们就能抵达,实在是太委屈殿下你了”
终于快到了吗
奥利弗自动过滤了老管家接下来的话,将车帘掀起一条缝,朝外看去。
之所以路上宁可忍受着闷热,也要将车帘紧闭着,就是因为被马蹄掀起的灰尘太大了。
虽然是春天,但这一带显然大半个月都没有下过雨,厚重的尘土覆满了裸露的路面。
并且这人迹罕至的田野上,当然和王都里整齐平实的石板路不能比他们的马车所行进的,与其说是路,倒不如说是由经验精湛的马车夫即兴发挥、临时选择的较为平整的路面。
越是接近莱纳城,就越能感觉到这里有多零落连他们途经的那些城池,都有遍布深浅车辙、能一眼看出的路衔接着。而从三天前、离开最近那座城池开始,不仅路上没有见过一个行人,连他们走的路也被频繁中断。
路被中断的原因,倒不是人为破坏的结果,而是纯属年久失修、乏人使用不管是土地下沉或者被倒下的树干截断,都注定了这一路上的坎坷不平。
幸好他的身体看起来纤细孱弱,体质却十分不错就连骑士出身的福斯都被颠得面露菜色,他竟然奇迹般地适应良好。
奥利弗的视线透过那道缝隙,定格在那座醒目的建筑物上。
矗立在连绵起伏的山坡上的石制建筑,在周围低矮零散的房屋的衬托下,一下脱颖而出,几乎被夸大成了恢弘的奇迹。它比身边灰扑扑的渺小房屋群落要大上百倍,有着至少四层的高度,巍峨而森严。
建筑的大小无疑等同于主人地位高低,它毫无疑问是属于领主的。
也就是他未来的住所了。
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好一些。
奥利弗乐观地想。
在滚滚尘土进一步侵袭车厢前,确认过大致方位的他就飞速放下了车帘,默默地思考了起来。
而简陋得过分的道路,并没能难住当初被老国王亲赐给爱子的厉害车夫。
没过太久,这支早就引起了在田野间忙碌着的人们注意的车队,就在他们克制的打量下,显示出了让人敬畏的全貌。
偶尔也会有因为在大城市间生意太过难做,选择来莱纳城碰碰运气的小商人的车队。每当这样的人来到时,那些还没到能帮家里做活的幼小孩子都会迫不及待地涌上前去,不顾车夫愤怒的驱赶,也要急急地拽住马车上的某些物件,就为了赚取一笔微薄的旅馆介绍费。
这次却没有人敢那么做。
实际上,为首的厢式马车的车夫衣着整洁,神情平静,并不像那些小商人所雇请的人般气急败坏地对他们口出恶言,甚至暴力驱赶
孩子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威严的气势,骨子里就已经被深深地震慑住了。
而大人们尽管绝大多数都不识字,更没有能认出马车上那独属于天使公爵徽纹的眼力,但单从车身上镶嵌着的、连前八任领主的马车上加起来恐怕都比不过的宝石数量,也能分辨出新领主的地位恐怕尊贵得超出他们贫瘠的想象。
他们默默对视一眼,原本麻木的眼里流露出了深深的惧意。
这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噩耗在他们的深刻印象里,越是尊贵的人,就越厌恶这里的一切,也越残暴。
领地上住民的恐惧,奥利弗这时当然是一无所知的。
福斯对行程的判断准确得可怕当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在马车上时,“笃笃”了一路的马蹄声也终于停下了。
他们到了。
福斯紧抿着唇,即使在这样的穷野之地,他的背脊依然笔挺,衣服也没有丝毫皱褶。
他就如往常送小主人去宫廷赴宴一样,率先下了马车,板正地向车厢行了一礼后,微躬着身,将奥利弗请了下来。
奥利弗的身体记忆也很自然地做出了反应在福斯的服侍下优雅地踏下马车后,终于重新站在辽阔天地里、不再被狭小空间禁闭的他不禁回过身来。
领主巍峨的石制城堡建在这处丘陵的最高处,周围是造型各异的木质房屋,远处树林树影婆娑,田野里劳作的人影朦胧。
耳朵能很清晰地听得到鸡鸭扑扇翅膀的动静,还有远远传来的虫鸣。
这让贵族们谈之色变的被诅咒之地,在夕阳的温柔辉光下,映入眼帘的景象却是淳朴可爱的。
奥利弗静静地欣赏了片刻,到底扛不住那被风吹得时有时无、但存在感无疑还是十分强烈的臭味,决定先进城堡了。
只是在踏进城堡之前,他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是他们来时走的那条路的末端、理论上是领地入口的位置,有两根孤单伫立的木柱,上面悬挂着两道长长的影子。
出于好奇心,他随口带出了一句让自己后悔了一整晚的问题“那是什么是村民做的熏肉吗”
怎么会放心挂在那么容易被偷走的地方是因为民风淳朴到门不闭户吗
对于善良纯洁的小主人的发问,对外一向铁石心肠的管家福斯,破天荒地沉默了。
而原本在城堡里服侍了好几任城主、实在不想失去这份能养活家里的好工作的男仆,则在忐忑地等了一小会后,忍不住带上谄媚的笑,小声地代为回答。
“殿下,那是小偷被风干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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