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福斯”
在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奥利弗便一个激灵,失声喊出了这句话。
也幸好他喊得及时。
就在那电光火石间, 他那忠诚的管家先生就已经眼都不眨地拔剑出鞘, 剑尖直指人最脆弱的咽喉了。
奥利弗当然不认为, 区区一柄剑就能伤害到神祇但绝对能伤害到他辛辛苦苦编了这么久的谎。
锋锐的剑尖寒光闪烁, 深刻地反应了它主人的凛冽杀气。
虽然在他喝止的那一瞬间听从了命令, 突兀地悬停在半空, 但那股浓烈的杀意却丝毫没有减弱。
真是难得一见。
明知道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 奥利弗还是忍不住想,不愧是猫猫神。
轻轻的一个吻,就让福斯的胸膛起伏剧烈, 连那双平时冷静克制的绿眸都快要迸出鲜活的怒火来了。
其实类似这样突袭式的亲吻, 猫猫神以前也对自己做过。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觉得,这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的小动作,实质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过当务之急是
“福斯, ”奥利弗轻咳了声“把剑放下来。别忘了,这是金。”
至少在表面上, 是他所谓的“兄弟”是足够做出一些亲密举动的存在。
“是, 殿下。”
同样想到了金的真正身份,福斯面无表情地应着。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
浑身满溢着想将对方劈碎的愤怒,福斯紧紧地盯着做出这种该死的事后、竟然还敢摆出一副坦然又无辜的嘴脸的金发狂徒,利落无比地还剑入鞘。
只是当锋利的剑身切入鞘中时, 发出的声响是前所未有的大。
犹如一座表面沉寂的活火山下剧烈沸腾的岩浆。
“猫猫神啊。以后这种事情, 不要在卧室以外的地方做。”
赶在管家彻底爆发前, 奥利弗不着痕迹地试图推开想像猫形态时那样黏在自己身上的金发神祇, 在没有推动后,有些无奈地低声说“听话,好吗”
丝毫没有受在祂眼里全无威胁力的管家的举动影响,金发神祇神情高深莫测地思考了一小会儿后,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相当谨慎地确认道“神域里可以吗”
“也可以。”
奥利弗许下这个承诺后,才终于将稳如磐石的对方顺利推开了“好了,我暂时是看够了这里了。先跟我回筑营地,我想知道那位老管家考虑清楚了没有。”
这只是个他随口找出来的借口,而结果也正如他想象的那样,城堡里的肯斯拜尔依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为了避免伯爵被晒得中暑,奥利弗当即下令,让骑士们将他带回营地这边,并且放在阴凉地里。
反正人质的展示工序,已经算是完成了。
他来到沉默不语的格里德面前,微微垂眸,以带着点调侃的优雅语调说着“看来你的口中那位世世代代为你的家族服务的管家,并没有你想象的忠诚,格里德。”
虽然还是夏上旬,但正午的太阳已经称得上是火辣辣的了。
尤其对除了早年的骑士训练外、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的麦肯纳伯爵而言,光是那几个小时的暴晒,就够让他身上的白皮发红发痛了。
那种紧绷的,像是被火烤般的痛一定是被晒伤了。
即便意识到了这点,在经过这几天的教训后,格里德却没有敢抱怨半句。
事实上,听着奥利弗像调侃般的话时,终于被骑士拖进荫凉地里的他,脸色黑沉得像是要下上好几天雨的乌云,眼里尽是恨意。
这份恨意,却是朝着在他眼中、导致他遭受着一切苦难折磨的罪魁祸首管家肯斯拜尔的。
“是。”半晌,麦肯纳伯爵才以嘶哑的声音回答“一切就如您所说的那样。”
“先吃些东西吧。”
奥利弗虽然是故意扎他的心,但在他还有利用价值的情况下,当然不至于要将他活活饿死或是晒死了。
况且他连领主都已经捉住了,要是里面那位管家真愿意配合的话,他完全是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这座城池的不论如何,对格雷戈城势在必得的他,从始至终就没有过攻击城镇的打算。
造成的破坏越多,事后的修复工作就越麻烦。
只要是将格雷戈城视作囊中之物的人,就不可能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那些犹如惊弓之鸟般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高度警惕,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的格雷戈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真是没想到,还能在出征的时候吃上刚烤出来的新鲜面包。”
一名士兵这么感叹着,手里的动作却一刻没停,从那淡黄色的大块面包上撕下一小块,满脸享受地往自己嘴里塞“伟大的猫猫神啊,感谢您我真是太幸福了。”
简纳罗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只沉默地咀嚼着属于自己的那份。
但他心里所想的事情,和对方说的其实是一样的。
面包的外皮是刚烤出来时特有的酥脆,里面是热腾腾的绵软。
要不是他们比较心急的话,要是再等上一小会儿,就有热腾腾的豆子汤喝了。
不过
简纳罗想到自己的目的,又有一点点甜蜜的烦恼。
他在春末征兵时靠着自己的出色表现,成功击败了大群比自己年龄还大上许多的应征者,成了卫队里年纪最小的士兵,期待的就是能凭借战场上舍生忘死的进一步表现获取嘉奖,从而正式得到莱纳自由民的身份。
当然,他要是不那么着急的话,也可以等上五年等服满役后,就自然被允许加入了。
但他的妹妹却等不起。
他在确保妹妹得到幸福前,并不准备将家里有限的资产挪作他用,当然也包括了自己虽然妹妹苏现在还小,但早过了该订婚的年纪,该物色新的结婚对象了。
他不愿意妹妹那么快出嫁,就算真找到合适的订婚对象了,也不打算那么快让苏嫁出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却坚持要早些独立、离开他的家不,其实他也是清楚的,苏并不是想离开他,而是不想拖累自己。
想到这里,简纳罗不禁捏紧了手里的面包。
他一定会好好劝说苏的。
要是他能通过证明自己的能力,来获取自由民的地位和一份更优渥的收入的话,苏或许就会愿意放心了吧
而且要是能赶在苏必须订婚前成为平民的话,她能选择的对象也会是更好的身份,不会局限在奴隶和同样处境的奥尔伯里移民中。
“要再快点。”
他喃喃自语着。
于是,在其他人都还很珍惜地继续啃着面包时,他却忍下了慢慢咀嚼、好仔细品尝这份美味的欲望,几口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份。
清瘦的少年如刚吃饱的猎豹般,缓缓地舔舐着自己手指上残存的面包屑时,一双神光锐利的眼睛也紧紧地盯着墙头的方向,脑子里飞速转动着各种念头。
领主大人究竟想怎么做
他试图猜测着。
由于奥尔伯里军中途截住了出征不久的格雷戈军,并且火速回返,打了城门守军一个措手不及,才导致城堡守备方没来得及坚壁清野,给他们留下了大量的食物来源。
要是按照常规战争的做法,获得如此巨大优势的一方,是一定会在尽情地收割过地里的庄稼后,就将城镇区域和耕地都放火毁掉的这既是为了确保城镇里的自由民无法趁乱反抗,也是为了威慑该领地上的奴隶,更是为了保证要是这一战最终失败、也能给守备方留下满地疮痍,让他们短时间内无法恢复精力、发起报复。
但简纳罗却无比确信,奥利弗领主一定不会这样做。
神使大人太善良了善良到连当初的他们、那一无所有的流民都愿意全然接纳,给他们了能体面地活下去的资本,还慷慨无私地允许他们以自由民的身份返回奥尔伯里城。
这样温柔美好的领主大人,又怎么可能为了重创敌方,就选择对无辜的城镇居民下手呢。
“要是能充分利用这一点,收复民心的话,就能进一步保证食物来源的安全。”
简纳罗随手找了根枯枝,在地上写了几笔,记下这点。
但人心难测,即使奥利弗殿下不吝展示善意,也总会有不知道感恩的恶徒想要害那位大人的。
为了防备这点,就要及时派兵守住各个外城门,不让人趁机通风报信。
写到这里,简纳罗不由得抬起头来,往邻近的几道城门的方向望了眼。
果然,骑士先生们早想到了这点,已经将城门放下,派人牢牢地把守住了。
接下来就是时间问题。
殿下俘虏了格雷戈城的领主,里面的人却到现在都不愿意投降,那一定是有其他的打算。
代掌城堡里事物的人,是麦肯纳伯爵的管家肯斯拜尔。
他为什么能说服效忠于伯爵的一干部下不采取任何措施
简纳罗很快想到了麦肯纳伯爵的唯一继承人卡奥沃德。
可就算是稳住了城里的守军,占尽优势的奥利弗殿下要取胜,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要是对方迟迟不肯接受谈判的话,那既不是出于忠诚,也不可能是消极等死,就只看是有别的仪仗了。
是笃定城堡里粮食够用,城堡和护城河的防御力够高,能撑到援军到来吗
简纳罗犹豫了下,还是在这个猜想后面打了个问号。
据他在老师家学习时,对这几座城池间领主关系的大致了解唯一与麦肯纳家族有过姻亲关系,有能力救援的,就是瑞切城的领主威尔夫了。
要从瑞切城赶来格雷戈城,需要8天的时间听起来不多,但要算上信使将消息送达、领主威尔夫与领臣商议是否出兵,再到整顿军势、拔营都需要大量的时间。
城堡里的粮食够撑那么久吗
简纳罗抿了抿唇。
他暂时想不明白这点,便转移了思路。
现在拦在他们军队面前的,是这条注满河水的护城河,落下的铁吊闸,以及高高拉起的开合桥
简纳罗还在苦思冥想,麦肯纳伯爵则是刚狼吞虎咽了两只白面包和满满一个皮囊的水,但依然感觉饥肠辘辘。
他一边舔着干燥的嘴唇,一边犹豫到底要不要舍下已经所剩无几的面子、向奥利弗公爵讨讨饶,看能不能再要点吃的
得知士兵们都吃饱喝足后,奥利弗便若有所思地盯着麦肯纳伯爵看了。
见对方咂了咂嘴,露出一脸意犹未尽,他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问道“是没有吃饱吗,格里德”
没想到会被主动问起,麦肯纳稍愣了下,就从善如流地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尊敬的殿下啊,只有两只面包,对我来说实在是有些少。”
要按照他在格雷戈城的饮食标准的话,餐桌上会摆出至少十道菜,里面有八道都是得是经过精心烹饪的肉食。
这种只配摆在平民餐桌上的普通白面包,口感粗粝得让他牙疼,要不是他饿狠了,是根本不屑食用的。
他哪里想到,自己还有卑躬屈膝地就为了多要一只这样的破面包的一天
奥利弗笑意不减,却没有如他所愿地说出“拿更多的面包来”的话,而是宛如无意的问了句“那你知道,一名要干满一天活的成年男隶,一天的口粮是多少吗”
麦肯纳脸上的笑顿时一僵。
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看来阁下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奥利弗淡淡一笑,很随意地继续道“那换个问题好了为了提升你回答的积极性,不如这样说吧,要是你能答对下面这些问题中的哪怕一个,我都会让人再拿两只白面包给你。”
麦肯纳面上强装出来的笑已经消失了,他干巴巴地附和了声,心里却不以为然。
就算是无可救药的蠢蛋,也能看出这位小公爵,似乎是故意在戏耍他。
不然身为公爵的对方,明明该是最清楚他刚才的茫然的人。
这该死的漂亮小东西。
他心里暗骂。
高高在上的贵族,怎么可能区关心靴子底下的尘埃
于是奥利弗接下来问出的问题,他不出意外地一个都没能答上来,什么“奴隶每天吃的食物是什么”“奴隶冬天的食物来源有哪些”“一个自由民一年平均能挣多少钱”
事实上,关于收入的问题并没有那么难只要对账本稍微有一点关心,都能靠比例计算出来。
但在格雷戈城,税赋逐年攀升,已经很久没有稳定过了。
在随口给出一个错误答案后,奥利弗轻笑了一声,在他满怀遗憾的注视中离开。
当奥利弗走远后,麦肯纳垂首,眼底闪过一缕阴戾。
他当然清楚,自己是被这个脾气古怪的小公爵戏耍了一顿,彻底失去了获得更多能饱腹的粗面包的机会了。
然而这时的他还不清楚的是
因为他充分证明了自己对领民有多漠不关心后,美丽的金发领主眼底的那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冷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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