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小说:春未暮 作者:百酒狂宴
    嫔妃散了后,孟霜晚便回了寝殿。

    郑婕妤被遣送回皇城的事一直在她心中压着。

    方才是因着众人来晨省,这会子人都走了,她才有空沉下心来思索此事。

    尽管甘露殿的人说了原因,但在孟霜晚却觉得奇怪。

    一来郑婕妤的本身就是不争不抢的性子,无冤无仇的情况下,她没理由叫自己的大宫女动手,且打的人还是同为宫嫔的敏才人。

    再者,郑婕妤跟在陛下身边多年,情分不浅,若是她身边的人真个对敏才人动了手,罚了动手的人也就罢了,何至于如此急忙便遣送回宫

    若真郑婕妤得罪的是盛宠的宠妃便罢了,可敏才人才入宫月余,至今未曾侍寝。

    陛下先前便为她破了例,如今又因着她受了委屈下狠手罚郑婕妤。

    瞧着仿佛情根深种一般。

    思及此,孟霜晚指尖一顿。

    接着迅速否认自己的想法。

    不要想这么多了。

    她告诉自己。

    不过一个刚入宫的嫔妃罢了。

    眼下主要的,是弄清楚此事的经过。

    于是她将若月又叫至跟前,再次询问了几句。

    “甘露殿的人果真说的是郑婕妤的大宫女打了敏娘子”

    若月回说是。

    “甘露殿的人还说,若非如此,陛下不至这般动怒。”

    得到的还是同先前一样的答复,孟霜晚知道,若月也只知道这些了。

    便不再问。

    思索半晌,她再次开口“若月,你去甘露殿,将知晓此事的人召来。”

    若月闻言应了声,正要离开时,却听得对方又说了句。

    “等等。”孟霜晚叫住若月,“别去了。”

    她指尖在自己额间揉了揉,似是想到什么。

    “敏娘子这会子正委屈着,若是本宫从甘露殿叫了人来问此事,她不定会怎么想,还是算了。”

    郑婕妤是因着伤了敏才人才被遣回的,她若是这样叫了宫人来问,只怕敏才人会觉得她是为郑婕妤不平。

    孟霜晚不想再跟上一回一样,分明是好心,却最后落得个苛待宫嫔的名声。

    “殿下,那这事您不问了”若月道。

    皇后乃后宫之主,虽说人是陛下罚的,但若是连前后因由皇后都不知道,岂不显得皇后无用

    孟霜晚便道。

    “问,只是不找宫人问。”

    她说着起身。

    “收拾一下,去徽猷殿求见。”

    她这意思便是直接去问陛下了。

    若月虽有些惊讶,但也没多想。

    毕竟以前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陛下偶尔撞见后宫嫔妃之间的龃龉,做主罚了谁,殿下知晓后但凡问一句,陛下都会告知殿下前因后果。

    因此若月觉得这回应当也一样。

    显然孟霜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才会直接去徽猷殿求见。

    一路上她边走边在心中打着腹稿,想着过会见着陛下后要如何开口。

    结果到了地方后,她满腔的话却没机会说出来。

    “陛下不在殿中”听了眼前的内侍的话后,孟霜晚有些惊愕。

    陛下不在这事确实是她没想到的。

    眼下正是午膳的时辰,她是觉着陛下应当在用膳,特意这会儿来,谁知竟扑了个空。

    行宫毕竟不是皇城,没这么多地方可去,因此一时间孟霜晚也想不到陛下会去哪儿。

    正要开口问时,却听得殿内传来动静。

    “咦,皇嫂”自殿内出来的魏王显然未料到会忽然见着皇后,下意识叫了声皇嫂,而后反应过来,才匆忙拱手见礼,“见过殿下。”

    和他一样,孟霜晚也没想到出来的竟会是魏王。

    她点了点头,接着便听得对方问她“殿下是来找陛下”

    孟霜晚嗯了一声。

    “不过眼下看来不太巧。”

    她原只是这么一说,也没别的意思。

    可魏王似乎以为她已经知道了陛下的去向,因道“确实不太巧,方才陛下同臣正谈着,却听陛下问了句何时了,接着陛下便起身,说是到时辰去甘露殿了。”

    孟霜晚万没料到竟会是如此,于是下意识地问了句“陛下是去见敏娘子”

    魏王这一听才明白过来,敢情皇嫂并不知情

    可眼下该说的都说了,再遮掩也没必要。

    更何况敏才人也是后宫嫔妃,陛下去见她也不是什么不能叫人知晓的事,于是略一点头。

    “陛下说已经同敏才人约好一道用午膳。”

    孟霜晚一时不知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她看了眼方才告知她陛下不在殿中的那个内侍,对方却早就低下了头,不发一言。

    垂落在身侧的指尖隐在宽袖之中,她一面慢慢收紧指尖,一面将心上细细密密蔓延开的疼痛压下,莹白的面上却带着浅笑。

    “多谢魏王告知,如此看来果真是本宫来得不巧。”

    她也没和对方说太多,很快便离开了这里。

    也未嘱咐徽猷殿的内侍记得告知陛下自己来过。

    尽管孟霜晚神情调整得极快,但在听到魏王那句话的瞬间,她眼中隐隐显露的落寞还是被对方察觉。

    魏王站在原处,视线一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殿门处,他才收回视线。

    “王爷。”身后,他的侍从唤了他一句,问他是在这等陛下回,还是先去用午膳。

    魏王便笑了一声。

    “自然先用膳。”

    而后他也离开了徽猷殿。

    方才皇后瞬间的失落他看在眼中,心中也大致明白对方为何如此,

    尽管陛下登基十年,前朝后宫都说帝后鹣鲽情深,尤其是皇后,贤惠大方,温柔得体,乃天下女子之典范。

    可从方才对方的神情看来,只怕皇后心中也有自己的苦楚。

    不过这些,与他又何干

    思及此魏王笑着摇摇头。

    观风殿后,孟霜晚却总不自觉想到方才的事。

    尽管她知道,身为天子,陛下去哪儿都不是她能置喙的,且敏才人本就是宫嫔,陛下去陪对方,合情合理。

    可当听见魏王说的那句后,她心中还是下意识地骤紧。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这些日子来,她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十年前封后的那日,陛下说信任她时,她心中便暗自下了决心,定要替陛下理好六宫,同嫔妃之间和睦,绝不叫陛下劳心一点儿。

    可自打敏才人入宫,她却一再因着对方而心中生出醋意。

    这不是一国之后该有的。

    莫说旁人,就连孟霜晚自己都接受不了。

    她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在听见陛下去见了一个嫔妃后心中便如此不高兴。她该像先前一般,做好自己的皇后,陛下的贤妻。

    那些心思都不应当有。

    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一般,孟霜晚靠在身后的凭几之上,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句话。

    期间若月来问过她要不要传午膳也被她拒绝了。

    她就这样在罗汉床上,从白日一直坐到了夜幕降临。

    眼见又到了用晚膳的时辰,若月想着这回不能再由着殿下了,午膳不用便罢了,晚膳可不能再不吃。

    因而她一边吩咐了尚食局的人备膳,一边匆匆往主殿去。

    可还没到,便有宫人步履匆匆而来,告知她陛下已经到殿外了。

    “什么,陛下来了”若月听后也来不及多问,只是叫了这报信的人赶紧去尚食局告知一句陛下到了,又叫了人去殿门处迎陛下,接着才加快步子去了主殿。

    孟霜晚显然也未料到陛下竟会在这时候来,听了若月的话后便将满腹心事压下,接着从罗汉床上下来。

    因着匆忙,她并未来得及收拾,可尽管已经很赶,当她离开主殿刚走了一小段路时,便见着了已经入了观风殿陛下。

    “臣妾见过陛下。”

    天子见她面带急切的模样,伸手扶住了她。

    “无须多礼。”

    “陛下驾临观风殿,臣妾竟不知,未来得及相迎,是臣妾的失误。”

    两人一道往殿内去时,孟霜晚说了句。

    天子闻言便道“是朕忽然而至,也没提前叫人来告知你一声。”他说着看了眼身边的人,“朕听得说,你白日曾去徽猷殿求见过”

    尽管白日离开时孟霜晚并未嘱咐御前的人告知陛下自己来过,但御前的人都有自己的考量,皇后亲临求见,若是他们不告知陛下,那才是他们的过失。

    因而对陛下知道自己去过的事,孟霜晚并不觉着意外。

    她只是点了点头。

    “只是时候不巧,恰逢陛下不在,臣妾便回来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殿内,各自在罗汉床两边落坐后,秦淮瑾才说了句。

    “先前答应了敏才人陪她一道用午膳,昨夜她受了些委屈。”

    “原想着不过半个时辰的事,不曾想竟这样巧,赶上梓童来寻朕。”

    他说着将手越过罗汉床上的炕几,轻轻将孟霜晚的指尖纳入掌中。

    “梓童下回来记得提前叫宫人来说一声,以免再扑个空。”

    他说话时还是一样的温柔,也在为孟霜晚着想,叫她下回不再白去一趟。

    孟霜晚低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指尖,几息后便也轻着声开口。

    “臣妾谢陛下关心,今日之事是臣妾思虑不周,原是想着同陛下说说话,谁知去的急了,竟忘了先叫人去问一声了。”

    说着便抬头看向对方。

    “敏娘子确实受了委屈,今早晨省时臣妾也瞧见了她的模样,陛下去陪陪她,她心中也好受些。”

    她的话得体而贤淑,叫天子听来十分舒适。

    “梓童果真是朕的贤内助,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话以前他也说过,孟霜晚每每听了都觉得心中喜悦,可今日却不知怎的,生不出丝毫喜悦之情。

    她只是和对方又说了几句后,才将自己原本去徽猷殿的目的说出。

    “臣妾也是一早才听得说甘露殿的事,可甘露殿的宫人说的不甚明白,因而臣妾斗胆,想问陛下,昨夜究竟发生何事,叫陛下如此动怒”孟霜晚边说边斟酌着用词,“听得说是郑婕妤身边的人对敏娘子动了手”

    她这话说完后,原本两人之间温馨的氛围似乎变得有些凝滞,天子有半晌都没开口,却也没放开她的指尖,只是不说话。

    孟霜晚见状心中自然紧张,可也不好再轻易开口。

    好在,过了一会儿后陛下便说了句。

    “确实如梓童听说的那样。”

    接着将昨夜甘露殿发生的事大致说了遍。

    原来昨夜来行宫避暑的队伍刚到,人人都因着行了十余日的路程而疲惫,敏才人和郑婕妤又在一个殿中。

    敏才人刚入宫,先前又染了许久的风寒,宫中的规矩自然不是很适应,且又因着未来过行宫,因此在入住时不当心将郑婕妤的住处当作自己的,叫了人去收拾准备。

    结果郑婕妤知晓后十分不高兴,便叫人将敏才人的东西都丢了出去,敏才人的大宫女去辩解,郑婕妤越发怒了,便叫了自己的大宫女掌嘴。

    原是是打算惩戒那敏才人的宫娥,可那宫娥是跟着敏才人一道入宫的,自幼关系极好,敏才人见她被打,心中不忍,便赶忙去拦,混乱之间自己倒被郑婕妤的人打了。

    “敏才人乃郑婕妤殿中的随居宫嫔,她不能好好待对方便罢了,还任由身边的宫女欺辱敏才人,朕自然不能轻饶。”天子说完后还说了这样一句。

    显然,在他的心中,无论开始原因是什么,最终的结果就是敏才人受了伤,因此他要惩戒郑婕妤。

    可孟霜晚听后,心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陛下。”她缓声道,“郑婕妤做法确实不妥当。”

    无论如何也不能随意叫人将敏才人的东西丢出去,毕竟对方也是嫔妃。

    “可郑婕妤毕竟伺候您多年,且这回也是无心之失,她原也只是想惩罚敏才人的宫女的,并非故意针对敏才人。”

    “郑婕妤的宫女罚了三十杖确实应该,只是郑婕妤罪不至此,敏娘子虽说从未来过行宫,可她身边的人应当知晓的,如此匆忙便将东西往郑婕妤的住处放,郑婕妤心中不高兴也是应当,您既已经罚了她的宫女,再下旨叫人将她送回岂不叫她颜面无存”

    孟霜晚说这些时其实没想什么,因为这些年的夫妻相处,她和陛下之间素来都是有话便说,尤其是涉及后宫之事,陛下很少管,就算偶尔出手处置了谁,只要孟霜晚同他分析之后,他都会听进去。

    这也是孟霜晚为什么会这样直接同他说这些的原因。

    因为她真的觉得郑婕妤罪不至此。

    可谁知,她几句话说完后,原本面上还带着温和之色的陛下,敛了唇边的笑,眼中的温柔也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的神色。

    “依皇后之言,是觉得朕做错了”他说着原本握着孟霜晚指尖的手。

    孟霜晚见状便知他不高兴了,心中一跳,忙起身告罪。

    “陛下息怒,臣妾并无此意,臣妾只是觉得”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天子一记冷哼打断。

    “你觉着郑婕妤罪不至此,可你知道敏才人受了多大的委屈她原本就身子刚愈,这一路颠簸,心思更重。她入了郑婕妤的住处不过无心,可郑婕妤却因此大动干戈。先前尚在宫中时她便没能照顾好敏才人而致使敏才人病情反复,这笔账朕还没细算,这回她又放任身边的人如此欺辱敏才人。”

    天子的声音逐渐转冷。

    “朕在下旨将郑婕妤遣送回宫时,她便朝着朕喊冤,说自己不知何错之有,如今连你也这样觉得。”

    “陛下”

    “你可知若非敏才人替她求情,朕早就降了她的位份了,又岂止将她遣回这样简单”

    孟霜晚闻言,面色骤然一白。

    原来在陛下的心中,敏才人竟如此重要,不过被宫人误伤了,便已到了要为她将郑婕妤降位的程度。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这会儿不也正被陛下责问着吗

    这还是陛下登基十年来,第一次为了一个嫔妃如此厉声同她说话。

    此时的孟霜晚再不敢提一句郑婕妤的事了,她只是保持着福身的姿势,再次开口“臣妾有罪,望陛下治罪。”

    她这话其实也有些严重。

    因为这事根本与她无关,她请罪本就不应当。

    可天子却并没有因着她的态度而心情转好,反而冷眼看了她一会子,接着沉声道“你确实有罪,随意置喙朕的决定。”

    说着便起身离去,在经过孟霜晚身边时,他又说了句。

    “这几日你不用来徽猷殿了,自己好好反思错在哪里。”

    直到殿外传来“陛下起驾”的声音后,孟霜晚才闭了闭眼,攥紧了手,指尖一点点陷入掌心之中。

    “殿下。”一直在她身边候着的若月见状语带担忧地唤了她一句。

    半晌后,她才看见原本垂着头的皇后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眸之中带着迷茫之色。

    “若月。”她问了句,“是本宫做错了吗”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此刻她说话的声音带着轻颤,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凄迷。

    若月心口一堵,还未开口,泪就先下来了。

    “殿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