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小说:春未暮 作者:百酒狂宴
    魏王原以为李年说的情况不过是夸大了。

    这世上便是有长相相似的人, 又怎会有生得一模一样的

    想来是夜色已晚,李年瞧得并不真切,隐约觉得有些地方相似罢了。

    可当他到了校尉府见了那女子后, 才意识到李年并非胡说。

    尽管魏王极少入京,可对自己皇嫂的长相还是记得的。

    尤其是上回见面才过去了不到半年。

    校尉府都是大老爷们,本来也没什么合适阿月待的地方, 李年在离开前特意嘱咐了校尉府的这些人, 给人姑娘找个干净些的地方休息。

    这几个男人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地方算是合适。

    就是平日他们存放兵器的兵器库。

    尽管那里都是各种兵器,可比起他们这些人乱糟糟的房间,兵器库反而要整洁得多。

    因为男人,尤其是校尉府这些男人,各个都把兵器看做自己的心头肉,便是自己不洗澡,也要日日擦拭刀剑。

    于是阿月就被带到了摆放整齐的兵器库里等着。

    直到魏王到来。

    昏黄的烛光下, 外衫褴褛的女子安静坐在放满兵器的房间中,她的衣衫上沾着许多鲜血, 此时血迹已经开始凝固, 颜色慢慢变深。莹白的面颊在灯光的印照下,五指印清晰可见,连带着的, 是那露出一截的脖颈上被掐出的痕迹。

    而放在膝间的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带血的匕首。

    她就这样安静坐着,眼帘微垂, 魏王见着的瞬间,似乎回到了当初在行宫时皇嫂垂眸的模样。

    真的太像了。

    他心中正这样想着, 举步进入房间的响动却惊动了正安静坐着的人。

    阿月下意识将匕首稍稍挪了挪, 接着抬头, 看向来人。

    和天子的冷峻不同,魏王虽和自己皇兄有七分相似,可眉宇之间却比对方多了些清隽,看上去并没有很强的攻击性。

    反而让人很容易放下戒心。

    可这其中并不包括阿月。

    她在看见魏王的瞬间,眼中便不自觉地带上警觉,因为这人她没见过,且在无声无息之间就进来了。

    魏王显然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因为方才的那瞬间,他真的以为是皇嫂死而复生坐在他面前了。

    可当对方抬眸的瞬间,眼底的陌生和警惕却一下将他的思绪拉回。

    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人并非皇嫂。

    皇嫂已逝,薨于冬至的那场大火之中。

    “王爷,这姑娘名叫阿月。”李年见自家王爷从原本的惊愕中回神,便凑上前,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魏王这才收回思绪,往前走到阿月跟前,接着在对方眼底的警惕愈发浓郁之时,开口问了句。

    “你身上的血迹怎么来的”

    阿月没有马上回答他,反而抬起头,从下往上地看了他半晌,接着才开口说了句。

    “你是谁”

    显然,她并不打算轻易回到对方的问题。

    而此时她的神态和语气,都和魏王记忆中的皇后相去甚远,

    印象中的皇后,无论在面对任何人时,说话都会给自己留有三分余地,且不会轻易让外人看出自己的弱点。

    可眼前的人不同。

    无论是警惕的神情,还是紧紧攥着匕首的指尖,乃至于她眼下问的这句话,无一不彰显着她内心其实是底气不足的。

    一旁的李年见状,便忙着说了句。

    “姑娘,这是魏王。”

    此时谁也没计较阿月在见了魏王没有起身行礼的事,因为他们都知道,眼下的阿月正处于自我保护的状态下,若是过分要求她,让她失去了最后的这点自我保护,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

    因此李年也只是说出了魏王的身份。

    阿月在听了后,在脑中想了想,接着方道“用刀伤了人,才沾了一身血。”

    魏王便又问“为何伤人,怎么伤的”

    阿月看了看魏王身边的李年,和身后的几个校尉府的人,最终沉默了,没再回答。

    魏王见状于是转头问是谁将她带回来的。

    先前那队正便应了声,说是自己。

    “你可知她为何伤人”

    “回王爷,臣不知。”那队正道,“臣也问了她,她只说自己是伤了人。”

    魏王见状便知今夜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略想了想,便道“既伤了人,便该由法曹府来查。明日一早,李年去趟法曹府,将此事告知,叫他们查明了来回本王。”

    李年闻言忙应了声,接着看向阿月,有些迟疑地道“王爷,那阿月姑娘也送去法曹府吗”

    阿月闻言眉心一蹙。

    她不知道法曹府是哪里,但听着便不是什么好去处。

    魏王闻言又看向阿月。

    良久没开口。

    显然在想着该如何处置。

    半晌后,他似乎终于做了决定。

    “将她带回府吧,若是法曹府的人要问什么,叫那边的人来府上便是。”

    尽管皇嫂已逝,和放任如此和皇嫂相似的姑娘在封地中行走,并不合适。

    魏王还没想好怎么安置对方,便暂时决定先将她带回,等她身上的这些伤养好了再说。

    阿月显然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说带她回去,整个人愣了愣,接着便要开口。

    结果魏王比她速度更快。

    “你一个女子,身无细软,衣衫上还带着血迹,若是叫人发现会如何又或者,眼下天这样冷,你在这渭宁中举目无亲,能熬几日”

    “不若先跟本王回府,养好身子,待你伤人一事查明了,再做决定不迟。”

    阿月闻言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

    尽管刚被骗过,可眼下面对魏王,她除了开始生出警惕之心外,此时并不觉得对方是故意诓骗她。

    因为对魏王来说,要她的命太容易了。

    实在没必要再骗她。

    于是最终,她点点头,答应了和对方回府。

    另一边,皇城,长安殿。

    在冬至的那场大火之后,原本恢弘华美的长安殿付之一炬,主殿偏殿几乎全都烧毁,断壁残垣伫立在浓黑如墨的冷风之中。

    唯有离长安门近些的一些耳房还保留了一些完整。

    原本冬至之后,便有朝臣上奏修复长安殿。

    可这些折子全都被天子打了回去。

    不止如此,天子还因着这些话大发雷霆,甚至下了口谕,日后这些折子不必送至御前,统统退回。

    朝臣不明白,为何修复明明是好事,可陛下却这样生气。

    只有若月知道。

    陛下是想留住皇后殿下在长安殿的最后一点记忆。

    这被火烧过的长安殿,还能找到皇后的痕迹,可一旦修复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陛下才这样生怒,不愿修复。

    不止如此,天子在皇后没了后,除了最开始那几日悲恸欲绝,无法起身,之后之后便几乎夜夜前来。

    在那已经烧得几乎什么都不剩的寝殿中独自坐着,直至天命。

    天子这副对先皇后情深不寿的模样,叫宫中的嫔妃们都十分惊愕。

    因为她们都知道,明明冬至前,最得圣宠的是敏昭仪。

    皇后被禁足,削了宫权。

    而敏昭仪掌六宫权,甚至在冬至时举办了内宴,接见外命妇。

    这一切都预示着皇后失了圣心,敏昭仪得宠。

    可自打皇后薨于冬至后,陛下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那对先皇后的情深和悲痛,还有种种怀念,都让人觉得不解。

    而最让她们想不明白的,便是冬至之后的三日,陛下终于从极度悲痛中缓了过来。

    接着便下了旨,捋了敏昭仪的宫权,将她身边宫人尽数遣散,唯余下近身伺候的秀鸢一人,接着其禁足于承欢殿中。

    且禁止任何嫔妃去承欢殿看望。

    这旨意来的突然,且没任何缘由,谁都不曾想到。

    而太后因着此事去找过陛下,言及此举过于儿戏,非明君之举,却不知为何,被素来敬重她的陛下顶了回去,且说了句太后年事已高,不宜再管六宫之事,还是颐养天年为好。

    这一句话将太后所有想说的都堵了回去,最终选择不再作声。

    而和旁人一样,尽管若月也不知为何陛下会忽然大变。

    可她觉得,这样的变化也好。

    因为唯有如此,自己当初将那半途想来瞧瞧火势如何的宫女打晕捆住,让她代替皇后死在了长安殿才算是达到目的。

    对现在的若月来说,她出不去皇城,便要留下。

    留下看先前那个一再为了敏昭仪伤了皇后的陛下,是如何在无尽的岁月中悔痛和自我惩罚的。

    为此,她才选择留在这长安殿中。

    明面是为了一直守着先皇后,实际上她知道,天子几乎夜夜前来。

    她留在这儿,在对方悔痛的时候每说一句,都仿佛在一把扎入天子心中的尖刀。

    让那原本还未结痂的伤口,愈发鲜血淋漓。

    就如同今夜。

    她在废墟之中翻出了个烧得面目全非的香囊,接着在填在到来之时,将那香囊拿到对方跟前。

    “陛下,您看。”她将那只瞧得出一丁点轮廓的香囊小心地捧在掌心之中,“这是奴婢方才找到的。”

    “这是”天子看着她手中的东西,眼神有些恍惚。

    若月便笑着道“这是皇后殿下亲手绣的呢,说是准备元正时送给您。这上面原绣了两只比翼鸟”她说着指尖在那瞧不出模样的香囊上划着,“那两只鸟儿好看极了,殿下说,正代表了她和陛下您,只可惜”若月说到这儿,声音变得低落起来,“只可惜殿下她最终没能将这香囊亲手给您,她自己也”

    言及此,若月终于忍不住,流下泪痛哭起来。

    “殿下”她低低喊了句,哽咽着道,“殿下您看见了吗奴婢替您把香囊找着了,陛下已经看见了”

    她的话让天子恍惚的眼神逐渐染上痛苦。

    秦淮瑾看着那焦黑糊成一团的香囊,似乎想起什么,心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要爆开。

    他抬手,似乎想要从若月手中拿起那香囊,可指尖却颤抖得根本不受他控制。

    他不由地张口,一下又一下地剧烈喘息着,额间隐隐有青筋爆出。

    双目却死死盯着那香囊。

    而若月,却似乎没瞧见一般,仍旧看着那香囊哭着说什么。

    “把它、给朕”好半晌,他才艰难地说完了这句。

    若月便哭着将这香囊放入了天子的掌心之中。

    在香囊落入对方手中的瞬间,天子狠狠收紧指尖,将掌心的东西紧紧攥着。

    半晌后,终于平复下来的他忽地起身,一句话都没说,便快速离开了长安殿。

    若月见状,福身说着“恭送陛下”。

    却在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缓缓起身。

    她的双眼,盯着天子身影消失的地方,低低笑了。

    因为她知道,陛下这是又去承欢殿了。

    而对于如今的敏昭仪来说,陛下的到来想来是她最害怕和绝望的事情了。

    但这些,还不够啊。

    若月想着。

    明天,又要翻出什么来交给陛下呢

    阿月在魏王府休养了几日,原本先前磕着的头也慢慢不痛了,面上和脖颈处被掐出的印子也一点点消失。

    她的起色比先前好了不少。

    除了替她请大夫医治,魏王还特意叫了两个丫头来照顾她。

    就连魏王府长史李年,在面对她时都显得有些客气。

    这让阿月觉得奇怪。

    可问了李年,对方又什么都不说。

    阿月倒是想去亲自问魏王,可这几日对方却不知在做什么,她一直也没碰见过。

    这日,她正在房中休息,便听得一个伺候她的丫头来告诉她,说是李大人来了。

    阿月便忙起身出去,恰好看见往这里走着的李年。

    “姑娘正休息呢。”见她出来,李年先一步道,“没有打扰姑娘吧”

    阿月便笑着摆摆手“怎么会呢,我这几天都在房间里待着,怪闷的。李大人过来,是王爷有事找我”

    李年便摇摇头。

    “不是。是法曹府那边的人来了消息,说是前几日的那事有了新的进展。”

    原来这几日,阿月在休息的时候还配合了法曹府的人查了她伤人一事。

    听得这话,阿月便问了句“法曹府的人怎么说,要怎么判我还有那林玄清呢”

    她知道自己伤了人,也没想过逃脱,可她也不愿让林玄清那个伪君子就这样混过去。

    “姑娘莫急。”李年知道她的想法,先是安抚,接着方道,“接下来的话,姑娘要做好准备,可能有些难以接受。”

    阿月不解。

    “怎么”

    “法曹府的人在林玄清家中发现了些东西。”

    “是什么”阿月问道。

    李年便想了想,最终斟酌了措辞,说了句没这么吓人的话。

    “几具已经死了好几年的女尸。”

    阿月闻言有些惊住。

    “什么,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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