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原以为李年说的情况不过是夸大了。
这世上便是有长相相似的人, 又怎会有生得一模一样的
想来是夜色已晚,李年瞧得并不真切,隐约觉得有些地方相似罢了。
可当他到了校尉府见了那女子后, 才意识到李年并非胡说。
尽管魏王极少入京,可对自己皇嫂的长相还是记得的。
尤其是上回见面才过去了不到半年。
校尉府都是大老爷们,本来也没什么合适阿月待的地方, 李年在离开前特意嘱咐了校尉府的这些人, 给人姑娘找个干净些的地方休息。
这几个男人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地方算是合适。
就是平日他们存放兵器的兵器库。
尽管那里都是各种兵器,可比起他们这些人乱糟糟的房间,兵器库反而要整洁得多。
因为男人,尤其是校尉府这些男人,各个都把兵器看做自己的心头肉,便是自己不洗澡,也要日日擦拭刀剑。
于是阿月就被带到了摆放整齐的兵器库里等着。
直到魏王到来。
昏黄的烛光下, 外衫褴褛的女子安静坐在放满兵器的房间中,她的衣衫上沾着许多鲜血, 此时血迹已经开始凝固, 颜色慢慢变深。莹白的面颊在灯光的印照下,五指印清晰可见,连带着的, 是那露出一截的脖颈上被掐出的痕迹。
而放在膝间的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带血的匕首。
她就这样安静坐着,眼帘微垂, 魏王见着的瞬间,似乎回到了当初在行宫时皇嫂垂眸的模样。
真的太像了。
他心中正这样想着, 举步进入房间的响动却惊动了正安静坐着的人。
阿月下意识将匕首稍稍挪了挪, 接着抬头, 看向来人。
和天子的冷峻不同,魏王虽和自己皇兄有七分相似,可眉宇之间却比对方多了些清隽,看上去并没有很强的攻击性。
反而让人很容易放下戒心。
可这其中并不包括阿月。
她在看见魏王的瞬间,眼中便不自觉地带上警觉,因为这人她没见过,且在无声无息之间就进来了。
魏王显然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
因为方才的那瞬间,他真的以为是皇嫂死而复生坐在他面前了。
可当对方抬眸的瞬间,眼底的陌生和警惕却一下将他的思绪拉回。
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人并非皇嫂。
皇嫂已逝,薨于冬至的那场大火之中。
“王爷,这姑娘名叫阿月。”李年见自家王爷从原本的惊愕中回神,便凑上前,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魏王这才收回思绪,往前走到阿月跟前,接着在对方眼底的警惕愈发浓郁之时,开口问了句。
“你身上的血迹怎么来的”
阿月没有马上回答他,反而抬起头,从下往上地看了他半晌,接着才开口说了句。
“你是谁”
显然,她并不打算轻易回到对方的问题。
而此时她的神态和语气,都和魏王记忆中的皇后相去甚远,
印象中的皇后,无论在面对任何人时,说话都会给自己留有三分余地,且不会轻易让外人看出自己的弱点。
可眼前的人不同。
无论是警惕的神情,还是紧紧攥着匕首的指尖,乃至于她眼下问的这句话,无一不彰显着她内心其实是底气不足的。
一旁的李年见状,便忙着说了句。
“姑娘,这是魏王。”
此时谁也没计较阿月在见了魏王没有起身行礼的事,因为他们都知道,眼下的阿月正处于自我保护的状态下,若是过分要求她,让她失去了最后的这点自我保护,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
因此李年也只是说出了魏王的身份。
阿月在听了后,在脑中想了想,接着方道“用刀伤了人,才沾了一身血。”
魏王便又问“为何伤人,怎么伤的”
阿月看了看魏王身边的李年,和身后的几个校尉府的人,最终沉默了,没再回答。
魏王见状于是转头问是谁将她带回来的。
先前那队正便应了声,说是自己。
“你可知她为何伤人”
“回王爷,臣不知。”那队正道,“臣也问了她,她只说自己是伤了人。”
魏王见状便知今夜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略想了想,便道“既伤了人,便该由法曹府来查。明日一早,李年去趟法曹府,将此事告知,叫他们查明了来回本王。”
李年闻言忙应了声,接着看向阿月,有些迟疑地道“王爷,那阿月姑娘也送去法曹府吗”
阿月闻言眉心一蹙。
她不知道法曹府是哪里,但听着便不是什么好去处。
魏王闻言又看向阿月。
良久没开口。
显然在想着该如何处置。
半晌后,他似乎终于做了决定。
“将她带回府吧,若是法曹府的人要问什么,叫那边的人来府上便是。”
尽管皇嫂已逝,和放任如此和皇嫂相似的姑娘在封地中行走,并不合适。
魏王还没想好怎么安置对方,便暂时决定先将她带回,等她身上的这些伤养好了再说。
阿月显然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说带她回去,整个人愣了愣,接着便要开口。
结果魏王比她速度更快。
“你一个女子,身无细软,衣衫上还带着血迹,若是叫人发现会如何又或者,眼下天这样冷,你在这渭宁中举目无亲,能熬几日”
“不若先跟本王回府,养好身子,待你伤人一事查明了,再做决定不迟。”
阿月闻言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
尽管刚被骗过,可眼下面对魏王,她除了开始生出警惕之心外,此时并不觉得对方是故意诓骗她。
因为对魏王来说,要她的命太容易了。
实在没必要再骗她。
于是最终,她点点头,答应了和对方回府。
另一边,皇城,长安殿。
在冬至的那场大火之后,原本恢弘华美的长安殿付之一炬,主殿偏殿几乎全都烧毁,断壁残垣伫立在浓黑如墨的冷风之中。
唯有离长安门近些的一些耳房还保留了一些完整。
原本冬至之后,便有朝臣上奏修复长安殿。
可这些折子全都被天子打了回去。
不止如此,天子还因着这些话大发雷霆,甚至下了口谕,日后这些折子不必送至御前,统统退回。
朝臣不明白,为何修复明明是好事,可陛下却这样生气。
只有若月知道。
陛下是想留住皇后殿下在长安殿的最后一点记忆。
这被火烧过的长安殿,还能找到皇后的痕迹,可一旦修复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陛下才这样生怒,不愿修复。
不止如此,天子在皇后没了后,除了最开始那几日悲恸欲绝,无法起身,之后之后便几乎夜夜前来。
在那已经烧得几乎什么都不剩的寝殿中独自坐着,直至天命。
天子这副对先皇后情深不寿的模样,叫宫中的嫔妃们都十分惊愕。
因为她们都知道,明明冬至前,最得圣宠的是敏昭仪。
皇后被禁足,削了宫权。
而敏昭仪掌六宫权,甚至在冬至时举办了内宴,接见外命妇。
这一切都预示着皇后失了圣心,敏昭仪得宠。
可自打皇后薨于冬至后,陛下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那对先皇后的情深和悲痛,还有种种怀念,都让人觉得不解。
而最让她们想不明白的,便是冬至之后的三日,陛下终于从极度悲痛中缓了过来。
接着便下了旨,捋了敏昭仪的宫权,将她身边宫人尽数遣散,唯余下近身伺候的秀鸢一人,接着其禁足于承欢殿中。
且禁止任何嫔妃去承欢殿看望。
这旨意来的突然,且没任何缘由,谁都不曾想到。
而太后因着此事去找过陛下,言及此举过于儿戏,非明君之举,却不知为何,被素来敬重她的陛下顶了回去,且说了句太后年事已高,不宜再管六宫之事,还是颐养天年为好。
这一句话将太后所有想说的都堵了回去,最终选择不再作声。
而和旁人一样,尽管若月也不知为何陛下会忽然大变。
可她觉得,这样的变化也好。
因为唯有如此,自己当初将那半途想来瞧瞧火势如何的宫女打晕捆住,让她代替皇后死在了长安殿才算是达到目的。
对现在的若月来说,她出不去皇城,便要留下。
留下看先前那个一再为了敏昭仪伤了皇后的陛下,是如何在无尽的岁月中悔痛和自我惩罚的。
为此,她才选择留在这长安殿中。
明面是为了一直守着先皇后,实际上她知道,天子几乎夜夜前来。
她留在这儿,在对方悔痛的时候每说一句,都仿佛在一把扎入天子心中的尖刀。
让那原本还未结痂的伤口,愈发鲜血淋漓。
就如同今夜。
她在废墟之中翻出了个烧得面目全非的香囊,接着在填在到来之时,将那香囊拿到对方跟前。
“陛下,您看。”她将那只瞧得出一丁点轮廓的香囊小心地捧在掌心之中,“这是奴婢方才找到的。”
“这是”天子看着她手中的东西,眼神有些恍惚。
若月便笑着道“这是皇后殿下亲手绣的呢,说是准备元正时送给您。这上面原绣了两只比翼鸟”她说着指尖在那瞧不出模样的香囊上划着,“那两只鸟儿好看极了,殿下说,正代表了她和陛下您,只可惜”若月说到这儿,声音变得低落起来,“只可惜殿下她最终没能将这香囊亲手给您,她自己也”
言及此,若月终于忍不住,流下泪痛哭起来。
“殿下”她低低喊了句,哽咽着道,“殿下您看见了吗奴婢替您把香囊找着了,陛下已经看见了”
她的话让天子恍惚的眼神逐渐染上痛苦。
秦淮瑾看着那焦黑糊成一团的香囊,似乎想起什么,心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要爆开。
他抬手,似乎想要从若月手中拿起那香囊,可指尖却颤抖得根本不受他控制。
他不由地张口,一下又一下地剧烈喘息着,额间隐隐有青筋爆出。
双目却死死盯着那香囊。
而若月,却似乎没瞧见一般,仍旧看着那香囊哭着说什么。
“把它、给朕”好半晌,他才艰难地说完了这句。
若月便哭着将这香囊放入了天子的掌心之中。
在香囊落入对方手中的瞬间,天子狠狠收紧指尖,将掌心的东西紧紧攥着。
半晌后,终于平复下来的他忽地起身,一句话都没说,便快速离开了长安殿。
若月见状,福身说着“恭送陛下”。
却在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缓缓起身。
她的双眼,盯着天子身影消失的地方,低低笑了。
因为她知道,陛下这是又去承欢殿了。
而对于如今的敏昭仪来说,陛下的到来想来是她最害怕和绝望的事情了。
但这些,还不够啊。
若月想着。
明天,又要翻出什么来交给陛下呢
阿月在魏王府休养了几日,原本先前磕着的头也慢慢不痛了,面上和脖颈处被掐出的印子也一点点消失。
她的起色比先前好了不少。
除了替她请大夫医治,魏王还特意叫了两个丫头来照顾她。
就连魏王府长史李年,在面对她时都显得有些客气。
这让阿月觉得奇怪。
可问了李年,对方又什么都不说。
阿月倒是想去亲自问魏王,可这几日对方却不知在做什么,她一直也没碰见过。
这日,她正在房中休息,便听得一个伺候她的丫头来告诉她,说是李大人来了。
阿月便忙起身出去,恰好看见往这里走着的李年。
“姑娘正休息呢。”见她出来,李年先一步道,“没有打扰姑娘吧”
阿月便笑着摆摆手“怎么会呢,我这几天都在房间里待着,怪闷的。李大人过来,是王爷有事找我”
李年便摇摇头。
“不是。是法曹府那边的人来了消息,说是前几日的那事有了新的进展。”
原来这几日,阿月在休息的时候还配合了法曹府的人查了她伤人一事。
听得这话,阿月便问了句“法曹府的人怎么说,要怎么判我还有那林玄清呢”
她知道自己伤了人,也没想过逃脱,可她也不愿让林玄清那个伪君子就这样混过去。
“姑娘莫急。”李年知道她的想法,先是安抚,接着方道,“接下来的话,姑娘要做好准备,可能有些难以接受。”
阿月不解。
“怎么”
“法曹府的人在林玄清家中发现了些东西。”
“是什么”阿月问道。
李年便想了想,最终斟酌了措辞,说了句没这么吓人的话。
“几具已经死了好几年的女尸。”
阿月闻言有些惊住。
“什么,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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