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朝中百官已然是大部分支持先派人去南阳城查看, 再决定是否出兵。
因为仅凭魏王一道折子实在缺少说服力。
毕竟递折子回来的是原本应当在自己封地的魏王,而不是南阳别驾。
在根本不了解具体情况时,谁也不敢直接提出兵。
天子也难以做这个决定。
尽管库高国曾在多年前败于大恒,但这些年两国之间再未有过龃龉。
且大恒也有十余年未曾对外宣战, 当初能带兵的将才如今都不再年轻, 若眼下真要贸然派兵, 准备不充分也很容易陷于被动。
而近几年库高国发展也十分迅速,比之大恒也相差无几。
真到了两军对阵,谁也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
若库高国眼下果真已对大恒宣战, 且兵临两国边界, 大恒应战是理所应当,可偏偏明面上库高并无行动。
谁也不愿因着魏王一封上书便去赌。
若魏王所说有误,大恒便是贸然派兵再加上主动挑衅,于战略上便限于不利。
倒不若先派了人去南阳城查看情况再做决定。
原本已经这样计划好了, 可天子在下旨前又想到当初曾领军于库高一战的镇军大将军。
他觉着对方曾和库高国打过交道,比起朝中这些甚至有些都未去过库高的朝臣,镇军大将军应当要了解得多。
因此天子便专程派了人去镇军大将军府上, 将魏王所书奏疏内容告知, 再问了他的意见。
最终得到的答复是应当马上出兵。
镇军大将军在了解情况后,亲自写了封信, 让那去府上的内侍带回宫中交给天子。
而天子在看完那封信后, 最终力排众议, 直接下旨, 认命在京中领了闲差, 在家中休养的名威将军为帅, 命其领兵二十万, 即日出发前往南阳城外两国边境。
这位名威将军也就镇军大将军曾经的副将, 当初魏王戍边时的上级。
也是这次为数不多的支持即刻出兵的人之一。
他和自己曾经的老元帅镇军大将军想的一样,库高国人素来狡猾,且擅长各种手段,而魏王不是轻易危言耸听之人。那奏疏中所言必定是真的,且魏王也提过,自己会调亲卫赶往南阳,先拖住库高一段时日。
要知道,大恒律令,亲王国中亲卫无诏不得轻易离开封地,否则情节严重视同谋逆。
魏王敢将自己亲卫调至南阳,便代表南阳城中确实情况危急,因此他才顾不得这许多。
而之所以只有魏王上书,南阳别驾没有上奏告知情况,很可能确实已经被夺了权。
往南阳城外驻兵,最终打与不打,是另一回事。
总还会有回旋余地。
可不派兵,若库高果真意在大恒,等到对方拿了两城后再宣战,届时便已来不及了。
朝中百官之所以反对出兵,是因为担心若只是误会一场,会因此激怒库高,届时一场大战无法避免。
但镇军大将军和名威将军都是曾和库高打过交道的,自然知道对方的狡猾之处。
因此力主出兵。
天子原本也是想着出兵的,只是先前反对之声多,便只好暂且搁置。
眼下权衡利弊,他最终决定出兵。
只是决定匆忙,有了元帅,还需左右将军,可朝中旁的武将有人称病,有的便是年纪尚轻,不过领了武将之职,甚至连边关都未去过。
当个副将可以,做元帅左右臂膀却是不合适。
天子因此于朝中寻觅良久,才寻得一能任左将军一职之人。
可右将军一职却是只能空缺。
不过后来那名威将军似是想到有人合适,便请示天子。
于是大军出发那日,天子任命诏书便先一步叫人快马送去南阳城。
那名威将军举荐了魏王。
只因当初魏王曾在他手下戍边,他知晓魏王的才能。
而如今魏王又恰好在南阳,库高眼下的情况她最为清楚,因此右将军由他担任最为合适。
因着事关紧急,送信的驿使自然不敢怠慢,日夜兼程,跑死了不知多少匹马,换了四五个驿使,最终在半月内将天子诏书送到南阳城魏王手中。
而此时的魏王已然带着城中守卫和自己亲卫守了半月。
那几个先前被抓住的库高国人一直还被关押在南阳州府的牢中,而库高那边见魏王带着亲卫在,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暂时打消了入城计划。
可魏王也始终只是障眼法罢了,若迟迟等不到京中援军,库高迟早发现真相,届时想要抱保住南阳便难了。
更不必说云沧城内那些中毒之人所需的解药还未炼制完毕,若库高强行出兵攻下南阳,届时趁着云沧打乱再一举夺下云沧,魏王先前所做便都功亏一篑。
好在他等来的是陛下下旨出兵的消息。
同时也知道了,陛下认命他为右将军。
得知这个消息,他十分高兴。
因为这么久了,终于能够再次带兵出征,且如今他的身边还有阿月这样用兵如神的人,他自然迫切想知道实战会如何。
可当他带着天子诏书兴冲冲去找阿月时,却得知了一个并不好的消息。
“明日你要启程去云沧”看着眼前的人,魏王有些急切地开口,“怎么这么突然,你去云沧做什么”
阿月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睡得也很少,因此瞧上去有些精神不济,她揉了揉额头,轻声道“丁先生的药已经炼好了,但他不欲去云沧城,又不愿将那些药交给旁人,说除了我,谁也不能碰那些药。因此我才打算带着药回一趟云沧,解了那些中毒之人身上的毒。”
“他为何非只愿让你拿那些药先前也炼药时也指名让你去帮忙。”
阿月摇头。
“我也不知,但丁先生既这样打算,我自然要尊重他,否则那些药带不走,这些日子便白白浪费了。”
跟着丁先生一道炼药这些日子,她其实并不觉得对方性子有多古怪,看山去就跟一般的老人家一样,可偏偏在对待药材这些事上,对方便极为固执,根本不愿让别的人碰,只允许阿月来。
魏王闻言眉心紧皱,将天子下令出兵,同时又让他任右将军一职的事告诉了阿月,末了了道“我先前还想着,届时你我能一道出征,你乔庄改扮,扮作我的谋士,可眼下看来是不能行了。”
若阿月还在南阳城倒也罢了,南阳本就临边境,便是她仍要留在丁先生处帮着对方炼药,从两国边境到这里也不过半日功夫,消息传递倒也快。
可偏偏明日她便要启程去云沧,何时回来也不知。
阿月听后也觉着可惜,可在她看来,云沧城也很重要。
“原本就是为了云沧才会来南阳城的,眼下云沧困境有药可解,自然要去。”她说着便又道,“且先前不是还未查出云沧的毒根源究竟是什么吗如今我回云沧,便能继续去查,若能查出,便是最好的结果。”
魏王闻言也知道没回旋余地,最终只能妥协。
“那明日你出发时,我亲自送你。”说着还道,“让紫苑和卫三跟着一起。”
阿月“卫三就不必了,他跟着王爷您最合适”
“旁人我不放心。”魏王道,“这是我唯一的要求,阿月,你不要拒绝。”
看着对方眼中的神情,阿月沉默了会儿,最终应了下来。
“好。”
当夜,阿月收拾好行囊,好好休息了一夜。
而南阳城中,魏王正和卫三吩咐着什么。
“阿月的长相有些特殊,和故去的先皇后极像。”看着跟前的人,魏王道,“皇兄这回除了诏书还另写了封信,信中说已经拍了太医署和尚药局的人去云沧城协助医治那些中毒之人,这两个地方的人多数都见过先皇后,为了避免他们见着阿月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你知道该怎么做。”
此事先前魏王并未告诉过卫三,而紫苑因着魏王曾敲打过,也不敢告诉他。
因此卫三也是今日才知道阿月竟和先皇后生得一样。
可他向来对职责之外的事不感兴趣,因此听后也只是拱手应了声。
“臣定不会让旁人见着阿月姑娘的模样。”
卫三离去后,魏王才走到窗边,当抬头看向浓黑如墨的黑夜时,他的眼中隐约有说不清的情绪显露。
想到阿月此去两人分隔两地,且还有隐患存在。
他觉得,有些事,到了要挑明的时候了。
第二日一早,阿月才起来,刚收拾停当,便听得紫苑说魏王来了。
没想到对方会来的这么早,阿月忙停下手中事情出去。
两人去正厅中坐下。
“我还想着收拾好了去找王爷您的,不想您先来了。”
阿月说着替对方倒了杯茶,而魏王接过后却没有马上喝,反而看着阿月。
“阿月,今日你回云沧,过些日子大军到了,我也要去军中,届时不知再见是何时了。”
阿月不知他要说什么,还以为他只是单纯送别,因而便说总会有再见的时日。
谁知魏王却只是看着她,声音逐渐变得低沉。
“这些日子也不知你是否有感觉到”
阿月“什么”
她的心中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些紧张来,看着对方的神情,隐约猜出了魏王下一句要说什么。
“王爷,我们”她想说什么。
“阿月,听我说完。”魏王道,“我很欣赏你,欣赏你的才情,也很佩服你的谋略,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这么多年来,我从未有过想要成婚的心思,因为以前的我很自负,总觉着这世上没有姑娘是能让我动心的。先帝尚在时就想过为我选妃,皇兄登基后,也旁敲侧击过多回,我都回绝了。”
“我觉得一个人很好,也从未想过若是身边多一人会怎么样。我总觉得,若是成婚了,起居饮食都会变成两个人,我会不习惯,还会因此耽搁了别人姑娘。”
“所以我根本不打算娶亲。”
“但那都是以前。”
说到这儿,魏王的眼中逐渐显露出情深和缱绻。
“初见你时,我只觉着你的性子有些有趣,因想着你一时无处可去,便将你留在王府中。可后来你的才情、谋略和对许多事的看法都和一般的姑娘不一样,也逐渐吸引了我。以至于我每次和你交谈,每回听了你对不同战役的布局,和不同事情的看法后,都会让我的心愈发悸动。”
“我先前一直将心思埋在心底,想等着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了再表露。”
“可南阳城的事太突然,你又要赶回云沧。所以我很怕”
“如今的你没有以前的记忆,若你回了云沧,见了不同的人,眼中有了旁人,我该如何”
“我不愿去做这样的假设,可这种事却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我不想等你眼中有旁人之后,再让你知道我心悦于你,所以我才会自私一回,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刻将心底的话让你知道。”
他的话说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
然后便看着阿月,目光幽幽,似乎在等她开口。
而阿月乍一听得他说这么多,且还是对自己表明心迹,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复。
她其实不是没感觉的。
她是失了忆,并不是丧失了对周围的人对自己情感的判断。
自己刚到魏王府那几日,王爷对她倒也没什么特殊,真正开始有所转变,则是她那夜撞见对方在池边的凉亭中喝酒,然后说的那番话。
那之后她便感觉王爷对她似乎有些不同。
而当她无意中在对方留下的战局图上做了部署后,她明显能感到魏王对她巨大的转变。
原本她还没怎么上心,可这些日子来,她和魏王几乎朝夕相处。
怎会会感觉不到对方待她的心思。
可她还是有些乱。
因为她分不清,魏王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说的这番话。
“王爷。”思及此,她看着对方,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便问了句,“您是因为我能给你在用兵一道和旁的事情时解决之法,所以才会待我和旁人不同,今日也才对我说这些的吗”
魏王闻言一愣。
他显然没想到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
当看着对方澄澈的眼眸中隐隐有不确定和不安显露时,魏王忽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行为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
可若他简单地回答不是,显然无法令人信服。
于是他沉默了半刻,接着在阿月逐渐有些暗下去的眼神中缓缓开口。
“阿月,我不会瞒你。”他道,“最开始,我确实因着你的不同旁人的见解而注意到你。”
阿月听后信道“果然”。
但魏王马上又接了下去。
“可对我而言,即便你在看见我所绘战局图时,做出的部署都是错的,我也不会因此而觉得遗憾。那些战术和谋略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就如你所言,这回南阳城之事,即便没有你,我也能有办法解决,只是最终解决方式和时间会不同罢了。”
“我心悦你,并不是因为你能给我带来什么,而是,你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让我心中产生悸动和共鸣的姑娘。”
“我在皇室之中始终是个异类。先帝子嗣众多,当初尚是储君的皇兄学的是谋略和帝王权术,因为他日后要继承大统。而旁的皇子只需要接受一般的教导,因为新帝登基,所有皇子都会分封离开京城,从此无诏不得回京。因此我其他的兄弟们,没人对战术兵法有兴趣。十余年前,先帝曾问过谁愿去边关历练,一众皇子里,只有我说了想去。”
“因为去边关历练,除了苦和累,还要和自己母妃分离,而就算去历练几年,回了京也不会对自己日后的处境有丝毫改变。因此除了我,没人愿意去。”
“我做事只凭自己的想法,因为想去历练,所以原则独自踏上去边关的路。因为对兵法有兴趣,所以十年如一日地钻研兵书。可越是钻研,我便越是觉得孤独,只因没人能够跟我交谈。朝中的武将是不会轻易将这些告诉我的,毕竟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而我一个不领兵的亲王,知晓这些也没用。”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越来越沉迷于兵书战术一道,多年一直试图寻找知己。”
“最初我以为,你之于我,应当也只是惺惺相惜的知己,可慢慢地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你吸引我的地方太多了,你的灵巧,你的才情,你在大是大非跟前的决断,到了后来,你的一个笑,都能牵动着我。”
“和你相处我觉得很舒服,是你让我有了想要成亲的冲动,让我渴望此后一生,身边都有你的存在。”
魏王一句句说着,眼中的认真却让人无法忽视。
“我最初确实是被你的才情所吸引,可也是因为这样,才让我注意到你,再从你的身上发现了别的东西。”
那些吸引他的特质。
让他弥足深陷。
阿月静静听着他说完这些,中途也没有出言打断。
而一直等到魏王没有再开口,她才调整了心情,接着徐徐将自己心底的想法和盘托出。
“王爷,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你。”
“没关系。”魏王唇边带着一抹温和的笑,“你不必顾及我的想法,你有权决定你自己的事。”
他以为阿月要开口拒绝他,因此第一时间先让对方放下心里的包袱,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看上去十分洒脱。
可在阿月见不到的地方,他停在膝间的指尖一点点收紧,而后隐隐泛出青白。
而面上还是一副温柔的模样。
但阿月却不是拒绝他,而是道“如你所言,我和你相处时也觉得很轻松,尤其是讨论兵法战术时,会让我很放松。我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我很少想起以前的记忆,但我总觉得,以前的自己活的应该很累,否则不会因为王爷你的一些举动而心中有所触动。”
她说,马尤氏的那件事让她一直印象深刻。
“在我的认知里,自己丈夫有了别的女人,是不应该怨怼的,应该要平心静气地接受,否则便是不贤。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想来应当我未失忆前,便一直这样认为吧。不能妒忌,不能吃醋,不能因此不高兴,这是当时一直浮现在我脑中的想法。”
“但是王爷你,让我知道了,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眼里是不会再容得下旁人的。”
魏王的那句话,就好像打破了她的某种认知一般,让她当时触动极深。
“那之后我有时会想,若是谁日后嫁了你,应当会很圆满幸福。”
魏王原本还在压抑着自己心中逐渐涌现的喜悦,想等她说完再开口,眼下听得这句话便再忍不住。
“那阿月,你愿意做那个人吗”
他原本在膝间攥起的指尖开始一点点放松下来。
双目也紧紧锁在阿月身上,带着些紧张,等着对方的回复。
“我”阿月停了很久,似乎在理清楚自己的想法,可最终都没成功,只是道,“我不知道。”
魏王整个人一顿。
“阿月”
“抱歉。”阿月看着对方怔愕的双目,轻声道,“这就是我最开始说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原因。”
“我不知道自己对王爷你究竟是个什么感觉,所以我一时没办法做决定。”
“我不希望自己草率的决定,最终会影响我们两个以后的人生。”
“那你对我没感觉吗”魏王的语气中,带了一点小心翼翼。
那原本已经松开的指尖又逐渐收拢起来。
“不。”阿月摇头,“我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她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愿意嫁给魏王。
因为她原本还没想这么远,是今天魏王忽然提起,她才正视起来这个事情,然后便有些乱。
理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她就没办法回复魏王。
而她的面上,也逐渐浮现出一丝苦恼和几分愁绪。
魏王听了她的话,忽然开口说了句“阿月,你看着我。”
阿月闻言一怔,接着下意识照着对方的话去做。
当望进对方幽暗而深邃的眼底时,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心中的情绪愈发乱了。
而半晌后,忽然听得眼前的人轻柔一笑,缓缓开口。
“我可以等你。”魏王道,“等你理清楚自己心底想法的那一天。”
这一刻的魏王,忽然便没了先前的担忧和害怕。
因为他从阿月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只是阿月自己还未意识到罢了。
“你可以慢慢想,我等得起。”
“只要你记得,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这件事便好。”
对阿月,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而那膝间的指尖,如同他一直紧绷着心一般,最终彻底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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